“吵死了!”
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 一身的酒气,看起来年龄和张玲差不多大,满脸的不耐烦:“有人敲门怎么不去开啊,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张玲连忙朝前门走去, 门铃声响的频率越来越高,好像有人在外面疯狂按铃。
她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打扮漂亮的年轻女人,旁边一个西装男抱着小男孩,小男孩正兴奋的按着门铃,即便是门开了,也一直在按,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好了好了,别玩了。”男人开口,然而他的语气大概过于没有威慑,小孩依然玩的开心。
“你是死人吗?让你去开门,还那么闹?”男人暴躁的声音从屋内响起,是张玲的丈夫,周庄。
“是小柳回来了吗?快点进来。”
刚才还冷着脸的中年女人立刻挂上了笑容,走到门口,将人迎了进来:“快点休息,大老远从D城过来,累了吧?”
“还好,”
周柳走了进来,西装男人跟在她身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房子还挺不错的。”
“哪有那么好,这地方那么偏远,进个城都要费半天的力气,要我说,当时就不该把房子买在这儿。”说到这里,女人的目光落在张玲身上,声音又冷了冷:“客人进来了,还不快去倒茶,愣在这儿,不知道还有很多活干吗?”
张玲点了点头:“我马上去……”
“说起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还气!”女人回过头,又和周柳两人聊了起来:“说什么这房子便宜,都是唬人的鬼话,我看就是没人买,这张玲想要业绩,所以就来坑自己家人了,你看看,他们公司现在在靠近B城那边重新搞了个别墅群,离B城又近,不知道比我们这破地方好多少!”
“当初小庄赚的那两百万哪够花,买了房子,还有她那个烧钱的女儿,算了,不说了,越说我越来气!”
张玲在厨房泡茶,门没关,中年女人说话的声音毫不掩饰,清清楚楚地传到她耳朵里,张玲的手一抖,热水差点倒在自己的手上。
她是一个房屋销售员,负责替佳居公司销售在B城四周的别墅屋,这边的别墅群销售和一般的小区房不同,讲究的是精致、高级、享受,所以她手里有不少好别墅的钥匙,但钥匙再多,也不是她的房子。
这两栋建在白石森林边缘的两栋双层小楼其实是佳居公司的一个试点,一开始他们以为这边会修高速,所以提前规划建楼,结果才修了两栋房屋,高层得到消息,因为领导换届,新的领导推翻了原本的交通规划,换了一片区域开发。
佳居公司当机立断,立刻抛弃了这边的项目,该开发紧跟政府开发计划区域的房地产,因此这两栋房屋,也因为尴尬的地里位置,变得有些难以出手。
佳居公司为了卖出这两栋没什么用的房子,直接半价出售,当时外界还有这片也会继续开发的传闻,所以很多人对此蠢蠢欲动,虽然这边距离B城有很远的距离,但环境优美,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张玲的婆婆廖云华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非要张玲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提前提他们家截下这栋屋子。
正好那段时间周庄中了彩票,便全款拿下了这栋房屋,但眼看着时间过去,别说开发了,这地方连公交都不来,平日里用来休闲度假还行,但要是日常居住,很多不便之处便出现了。
廖云华当然不会说是自己的主意,她把损失全算在了张玲头上,对自己这个儿媳妇也越发看不顺眼。
现在佳居公司新的别墅群正在火热预售阶段,距离B城更近,交通更便利,而且新的开发区也进入了尾声,那一片,学校、商场、医院,应有尽有。
“行了妈,这次我们回来,就是给您庆祝生日的,别提不开心的事了,您看看,这是志高给您买的生日礼物……”
张玲端着茶出来的时候,廖云华正捧着一个首饰盒笑的合不拢嘴,桌上摆着一些包装精美的酒水。
“哟,看看,这做工,这金佛上面还有钻哪?”廖云华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看几人的目光越发愉悦起来:“你说说,还是这小钟有出息,在D城有那么高工资的工作,还能想着我们。”
“妈,能不夸他了吗?我睡了一晚上,都饿死了。”周庄在旁边刚刚洗漱完,依然是一副疲惫的样子。
“昨天又喝了一晚上酒吧?给你找的工作也不去上班,你看看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廖云华回头看向周庄,“脸上怎么有伤啊?过来我看看怎么样了。”
“妈,这鬼地方我朋友都不愿意过来,还有那个工作,累死了,你让妹夫给我换个轻松点的。”
周柳目光闪过一丝嫌恶,回头看自己的老公,钟志远
张玲放下茶杯,也没人理她,她低着头,回了厨房,眼神有些呆滞,一直到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指头,才反应过来,赶紧出去找创可贴。
“你不做饭去哪啊!”周庄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她。
“切到指头了,找点药……”
“真是麻烦,赶快点,我都要饿死了,饭还没好?你怎么做事的?”
张玲一直低着头,闻言说了句对不起,上楼去赶快找了创口贴,也没怎么处理伤口,就简单贴了贴,她放回药盒,就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周柳跟着钟志远上楼来放东西。
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给你哥哥介绍的工作已经是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一周只用上三天班,还带福利和休假,我求了多少人才搞到,就这样,他三天两头还旷工。”男人的声音显然有些不悦。
周柳道:“我妈和我哥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要不是我生了个儿子,你有本事,我们回来别说笑了,连点好脸色都不会有。”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妈也真够重男轻女的,当初家里穷,让你出去打工供这个不成器的哥哥读书,结果现在他还不是混成这个样子。”
周柳沉默片刻,站在门口,半晌,才回头:“我就是要回来,现在他们为了我哥的工作,还有你送的那些东西,不得不捧着我们,我倒想看看,她能虚情假意到什么程度。”
钟志远不说话了,他大概能体会到周柳那种近乎报复的心理。
但他的确不是很喜欢这个家。
“你们家房间不够,一会吃完饭我们就开车回D城吧,”钟志远打开门,将东西放在书房。
“开连夜车你不累……”
“没事……我……”
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张玲没敢出去,等到外面的脚步声消失,她才走出门,往楼下去。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又是一番煎熬。
她已经尽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但廖云华依然不放过她。
“结婚这么多年了,到底什么时候能生个儿子出来,”廖云华目光在菜上,话里话外却别有所值。
“呵,有人忙自己的工作,心里没这个家呗。”周庄好吃懒做,说话倒是继承了他妈一贯的阴阳怪气。“结果一套房都卖不出去,拿着点死工资,不也没赚到几分钱。”
“那个,”
张玲鼓起勇气道:“我已经拿到公司最好卖的项目的销售权了,很快业绩就能上去,这次的别墅是特别好卖的那种,就算我不上门推销,也有人抢着……”
“能不能踏实点,什么房子能让人抢着买?”廖云华将鱼肉大部分都夹到周庄的饭碗里,剩下一些,夹到了自己老公的碗里,一边嘴上还不停歇:“上次这房子,你不也说是别人都抢着买的吗?呵呵。”
“这次是真的,”张玲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张宣传海报:“您看,就是这个,绿山居,这地段特别好,而且又是新开发区,四周环境设施都很齐全,还有——”
周庄坐在她旁边,张玲拿海报的时候,当着他吃鱼,他不耐烦一挥手,直接将她手上的海报打在了地上:“吃饭就吃饭,你还卖起房子来了?你以为咱们家还有多少钱让你败?就你那女儿治不好就别治了,老子现在喝西北风就都是因为被那个无底洞吃垮了!”
张玲见他发怒了,也不敢说话,等到周庄消了气,她才小心道:“那个,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但是小珀的医药费……”
“我看医生都说好的差不多了吧,过几天你去把人接回来,”廖云华淡淡道:“手术都做完了,别浪费这钱。”
“可是医生说,小珀最好在医院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她抵抗力现在很弱——”
“医生给你出钱还是我出钱?”周庄打断道:“怎么,嫌家里不干净?那医院人来人往的,就干净了,家里就遍地细菌?”
“不是……”
“就这么定了,你看多麻烦人家小钟。”廖云华将菜夹到钟志远的碗里:“小钟啊,周庄工作的事情,还要多麻烦你了。”
钟志远看了眼饭桌上的几人,点了点头。
剩下的鱼头鱼尾,廖云华看了几眼:“这么大的东西,占着碗也不好夹菜,来——”
她把鱼头和鱼尾都夹到了张玲的碗里:“别说我偏心,我这一家子,可都得了我的菜的,张玲,吃了吧。”
张玲有些犹豫,虽然鱼头鱼尾没有什么肉,全都是刺,但是……
“妈,我对鱼过敏,要不然我去厨房把这东西倒了吧。”
她刚刚起身,却被廖云华喊住了。
“我们家以前是穷人,我就是饿得捡垃圾,也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现在日子好了,依然过得很节俭。”
、 廖云华不以为意,她只觉得张玲在女儿和女婿面前不给自己面子:“我是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一点点菜不想吃就扔掉了,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浪费粮食——”
张玲解释:“不是的……妈我真的……”
“废话那么多干嘛!我妈让你吃你就吃!”周庄也不耐烦起来:“倒了多可惜啊,赶紧的!”
张玲看了几人几眼,灯光明晃晃的,但她却觉得这里一片黑暗。
廖云华又轻飘飘甩了一句:“既然你这么有钱,随便浪费,那不如就明天打电话,把小珀从医院接回来吧,你有钱,我们家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你耗。”
“哦,对了,你现在是大项目的销售了,地位不一样了对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让小珀多住几天行吗?”张玲有些急了。
“叔叔明天就从D城回B城,要是错过了这趟车,你就得自己去D城接人,可别想着我能替你找车。”周庄不耐道。
“行,我可以自己去接……”
这地方交通不便,很少有车经过,原本张玲自己有一辆车,但是为了给女儿治病,已经卖掉了。
“那这鱼,你得吃干净。”
廖云华也是好面子,原本跟自己这个女儿好言好语,已经让她心里不太舒服,现在把火都发在了不敢反抗的张玲身上。
她又把盘里剩下的鱼肉夹给了张玲。
张玲忍着不适,将饭碗里的东西都吃了,晚饭之后,周柳和她老公没有多逗留,开车离开了房子,而张玲在清理完饭桌和厨房后,身上也出现了一些过敏症状。
周庄嫌弃她身上起红疹,让她去楼下的杂物间睡。
周家两层楼,楼上有三个房间,一个是廖云华夫妻的卧室,另一个是他们夫妻的房间,第三个是给周庄的书房,但显然以他的性格,这个书房完全是多余的。
后来生了女儿,廖云华也只是让他们把楼下的杂物间里加了个床,就让周珀住在那里。
晚上,张玲睡在自己女儿的床上,浑身难受,夜里好不容易睡着了,也都是噩梦,好在她吃的鱼肉不多,抵抗力也强,硬生生扛了下来。
但因此,也起迟了。
这样,又免不了一顿骂,但张玲已经习惯了。
一周后,之前交的医药费见了底,医院打电话来通知家属,周庄白天在睡觉,廖云华夫妻在客厅看电视,张玲只能一个人去接孩子。
她走在路上,看着郁郁葱葱的森林,还有路边绿山居的广告牌,耳边是虫鸣,风从路上吹过来,四周很安静,却比那个小小的房子,更让她放松。
“嘀嘀——”
一辆车迎面驶来,因为她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中央,所以车一直在按喇叭,声音极其刺耳。
但对于张玲来说,这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有些缥缈,毫无震慑力。
车辆一个急转,绕过她开了过去,车内的司机停下车,回头看了眼那个走在路上,有些愣神的女人,小声骂了句“神经病”,便一踩油门,往森林深处开去。
而在张玲的耳中,那汽车的鸣笛声还在继续。
滴滴滴——
嘀嘀嘀!!!!
声音忽然近了,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医院的走廊上,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那刺耳的声音,就是身边一个男人的手机响了,男人不耐烦地拿出手机。
“喂?什么意思?被咬了?我这边都还在医院!你让他自己处理一下!”
“让一让,让一下!”
走廊里人群来来往往,不管是病人还医生护士,行色都很匆忙,今天医院里的人格外的多,旁边的电梯开了,一大群人从里面拥着一张病床出来,病床上的人浑身都是血,还在不断抽搐。
伤口在白色的床单上显得十分刺眼,他的腹部都开了一个口子,从张玲面前推过的时候,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伤口的痕迹。
鲜血从床架上滴下来,正好落在她的鞋上。
张玲像是魔怔了一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直到耳边有声音在小声地喊:“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