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由于俞秋生处在禁闭期的特殊性,掌门出岛时便将她变作发带绑在头上,算是灵验了他说的那话。
俞秋生从而也意外地对他加深了了解。
纪素仪一夜御风,远达千里之外,速度极快。他素衣轻袍着身,出了阳虚派,竟就是另一般姿态。
路过鹤渚时俞秋生亲眼见着他是如何手下留情将拦路的鹤渚剑仙从内丹修为打到了外丹修为。
丹神境大修一刹那展露的杀意如秋涛夏云,汹涌澎湃。在他头上做发带的她都给震的尾部摇摆不定,像是一条疯狂摇尾巴的小灵兽,事后仍心有余悸。
而鹤渚剑仙被他打的则像狗,苟延残喘之际大声问他到底是谁。
白衣因风猎猎作响,纪素仪收剑入鞘,淡淡道:“你不配知晓。”
碾压了阳虚山一众掌教,占据掌门之位长达千年,他有高傲的资本。
俞秋生那时候就开始想,若是哪一日他彻底抛去怀疑知晓她是换了核的俞秋生,会如何待她。
杀了她么?还是把她打的跟鹤渚剑仙一样?
第4章
忧虑一时过后的俞秋生开始背着原主师父偷偷翻她自己的笔记,剑术自是补不回来了,纵然身体的记忆犹在,但换了个核,想要融会贯通显然是不存在的。
而后在予生殿后的藏书阁内,她翻到一本炼丹秘籍。分上下两册。
上册类似于入门,下册水才深。
俞秋生白日要待在纪素仪跟前,晚间才能偷偷摸摸学。入门不难,大抵就是将几类草药丢在一个炉子里熬。
但是,这浮空岛上植被种类少得可怜。
她晚间在岛上溜达一圈捧回来的竟凑不成炼丹的所需品。
俞秋生盘腿坐在屋子里,从库房翻出来的小丹炉一手就能抓起来。她想着到底还是生火将缺了一味草药的材料统统丢进去。
火光照亮她的脸庞,她搓着手,等着一个时辰过去揭盖看成品。
据书上说 ,这艾芸、秋芜、黄杏、紫磨草四样在一起会练出提神丹。只是她缺了一样黄杏,不知会有怎样的药效。
云海翻腾,方格窗半开,夜风送了些许清凉。
俞秋生眼皮耷拉着,一个时辰过去小药炉里平平静静,既没有煮沸的征兆也没有丝毫味道。照理说不该的,但细想这是书中的修仙世界,她便小心翼翼将盖揭了开来。
墨绿的糊状似要凝固,俞秋生从上往下看了几眼,手掌放在液体上感受不到热气,这东西反倒像是一块融化的冰,寒意彻骨。
想起它的名字——提神丹,俞秋生便释然了。
正要舀一勺出来,她手悬在半空中,忽觉得这底下不大对劲。具体说来,那边是这墨绿的糊状当中仿佛有个什么活物,上下乱窜,却难逃这糊状物的包裹。
惜命的俞秋生咽了口口水,立马将盖盖上,端着就往外跑。
外面夜幕空旷,予生殿上落了一层星光。
往日里寂静异常的浮空岛现下传出一阵金属碰撞声音。
未几一声巨响。
纪素仪那时正在打坐,神识便探了过去,只见地上草木都染了一层颜色,而始作俑者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那身白衣脏的不成样子,空气里的气息刺鼻,盖住云桂树淡淡的香气。
他面无表情将殿内的窗推开半扇,俊秀的眉目被阴影遮住,而后唇角倒是微微翘起一边。
不为别的,俞秋生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扶着一棵云桂树,脸颊一侧蹭红了,发丝凌乱,满眼懵懂,转了几圈又往后一倒。
她喊了声救命。
照她这肆无忌惮的性格,委实少见。
半晌纪素仪才出去把她拎起来,俞秋生浑身上下都是秋芜草的味道,刺鼻之余确实醒脑。不过被这样的东西包裹住,俞秋生这等反应稀奇。
如同一个凡人。
“你怎会偷偷炼丹?”
纪素仪掐了个诀,将她身上清洁干净,而后环视了这周围,轻拂广袖,一切便如旧。
受过惊吓的俞秋生眼睛睁开一条缝,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纪素仪的衣摆,柔滑的料子都被抓皱了。
她难受地想抱着他大腿哭。
方才那就像是煤气爆炸,没炸死她是个奇迹。
“师父仁善,半夜徒弟却扰了您,我炼丹是想打发时间,这几日练剑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想着不能荒废这大好时光,便想尝试另一条路。”
“方才师父知道为何药炉会炸么?”
纪素仪俯身看了看那只小药炉,敛袖将其捡起,而后道:“这东西是在藏书阁后的库房翻出来的么,与往常的小药炉比,这当中加了一缕仙草的精魂。”
纪素仪见她不懂,耐着性子与她解释一回。
无非是当初他炼丹之时做了一丝小改进,俞秋生不知晓,使用方法出了差错。
月下她狼狈地仰着头,只能看见纪素仪的下巴,往下是他平整的领口。修仙之人原是不需睡眠,往日里俞秋生夜里偷偷摸摸做什么都顾忌着声音。
今天这一炸好了,后叫纪素仪摸了她的脉。
他那一丝笑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眸里的墨色浓的化解不开,看不穿眼底。
俞秋生手握成拳,碍于他的力道,一直难以抽回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久久无言,风拂过枝叶,影子也晃悠的厉害。
“你浑身的灵力凝滞,这般如何使得剑术?灵剑在你手中如同一把废铁。”
纪素仪是剑仙,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得是剑仙。可如今俞秋生这都八竿子打不着了。若非他日日与其见面,此刻定要怀疑俞秋生的真实性。
少年皮囊的掌门如今神色复杂,指腹上还残余她肌肤上的温度。
“你那日掉下山,似是不寻常。”
不能现在叫他拆穿!
俞秋生跪下去,绞尽脑汁想着说辞,最后归结于:“那日摔下山,我满脑子都是小师妹,是我使得她差点丧命。入门那日我曾起誓,既为门派大师姐,必不能残害同门。我自是要认罚。”
“用剑伤了她,你便要此生不练剑?”他侧过身,逆着光,俊秀的面容上神情淡漠。长眉斜飞入鬓,眸色深沉。
纪素仪定定看着一人时,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俞秋生心虚。
“那些说的冠冕堂皇,全是叫别人听的,我不知你这般实诚。若是你杀了她,是不是要一命抵一命?”他俯身,视线与俞秋生齐平。
扑面的淡香在她脑海中留下深深的印象。
像是梅香,清新淡雅。
俞秋生扪心自问,当然不会了。可如今骑虎难下,自然就点点头,言语间俱是悔恨。
“我作为门派大师姐,一心向上,那一次被嫉妒蒙蔽了心,才痛下杀手。这个年头实诚人不多,可我就是。师父可以问问其他师弟。师妹来之前我待大家有多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想着书中剧情,俞秋生开始装原主人设。
大抵就是不甘心,字里行间都是不甘心,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涂秀秀身上。
总而言之,她如今这般都是因为嫉妒她而走错了路,一心要悔改。虽然她曾经干错了事,但知错就改,依然是个可造之才,学习炼丹也很有出路,学剑就算了。
纪素仪静静听罢,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的肩。
“说得好。为师从前是看错了你。”
俞秋生心里打了个寒颤。
因他这声音有了一丝温度,探究的、带着好奇。
他低垂着眼眸,抛弃掌门的架子后给她的压力更大。这夜俞秋生回去浑身都是汗,往床上一倒,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梦中俞秋生死的凄惨,因处处都要与涂秀秀比,比又比不过,招的人厌烦。
被人使计废了一身修为,从那山上掉下去,叫一位路过的魔修捡了当做鼎炉。最后魔修攻打阳虚派时拿她当人质,一群人簇拥着涂秀秀,而涂秀秀大义灭亲,当场斩杀她。
原主师父全程冷眼旁观,梦里俞秋生对上纪素仪的视线,他那般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当中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也许那才是正常的掌门。
这些日子俞秋生天天在他跟前泡茶,有些许遗忘他的人设。差点被他表面的宽容蒙蔽了。
他那是不与小辈计较。
如同他对涂秀秀一般。
第二日俞秋生起的迟,外面日光刺眼,方格窗昨夜未关,临窗的小案上她昨儿丢在外面的小药炉如今干干净净摆在上面。
俞秋生:“!!”
日光下散发出莹润的绿光,她过去小心翼翼揭盖,里面却静静躺了两颗药丸。
拇指大小,味道如同薄荷,清心提神。她撑着头捏在手中,心里愈发不明白掌门心思。
后头急急忙忙到予生殿,殿内的香炉今日也是换的这类香。如此提神,她一闭眼便能想到昨晚纪素仪怀疑她的样子。
俞秋生慢慢转个身,竹帘半卷,果见正殿内他在跪坐玉簟上梳发。
她不敢造次,跪下来先恭恭敬敬磕三个头感谢他一番,最后痛哭流涕。
纪素仪如此随意,叫她想起影视剧中常见的一幕。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她马上就是个死人了罢。
纪素仪平静受完她的礼,未几却微微蹙眉:“你哭什么?”
他手上的动作止住,半晌支着手招她过来,蓦地掐着俞秋生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仔细查看了一番。
“吃错药了?”
第5章
“没有吃错药那便收着。”
知是虚惊一场,俞秋生把眼尾都擦红了。
纪素仪昨夜重新炼丹,浑身上下也浸染了药草的苦味。
难得有闲暇,谁知她哭哭啼啼跪在跟前谢他这个。
好好一个仙门大师姐,如今哭的狼狈极了。眼眶发红,全然看不出初见她时的傲然,隐隐有几分可怜。
俞秋生跪累了就爬起来。
案上的茶水已然煮沸了,冒起白腾腾的烟,氤氲了俞秋生的视线。像是隔了一层纱看纪素仪。
少年模样,却沉稳老成,手上的木梳梳了几下便被放了下来,如工笔勾勒出的眼眉清晨看似有几分温润。
他抬眼反问俞秋生:“你以为有什么别的意思么。”
俞秋生:“是我想岔了,师父为人心善,竟花费了一夜将我这烂摊子收拾后炼出新丹药来。秋生感激不尽。”
见她又要弯腰,纪素仪难得笑了声:“你是不是怕为师杀你?”
声音郎朗,语速不急不缓。
“同门相残是阳虚派的大忌,何况你我如今还是师徒关系。”
俞秋生脑子转的快,沉吟半晌后道:“原来如此,师父当真高伟,是我多想了。昨夜师父费心费力,还请受徒儿三拜。”
咚咚咚。
她脑门发红,面上表情严肃,又回到规矩的一面。
其实这时俞秋生想的乃是:原著中纪素仪没有杀他的徒弟,不过是因为占着师徒关系不好下手。且那样的冷漠,真不知道心里到底有多么想看着原主去死。
“今日不必你来泡茶。关于你体内灵气凝滞一事,为师自己会查清楚。好在你得了十一年的禁闭,如今不需出去丢人现眼。既然你想学习炼丹,走丹师一路,为师可为你启蒙。”
纪素仪谦虚道,因他是剑仙,在炼丹这方面造诣不及前者高。
他梳理好自己的发髻,而后就当真带着俞秋生去了浮空岛上的一间小药庐。小药庐在后山的一处瀑布附近,几棵云桂树郁郁青青,遮挡住炙热的日头。
被滤过一层的绿光洒在黑瓦上头,俞秋生站在树下,见他一推门,那门就轰然倒地。
他说:“年岁久了,未曾打理。”
纪素仪挥袖略微清扫了里面。
那墙角生了青苔,药架上长了几棵小蘑菇,不过东西齐全。大致扫了一眼,俞秋生觉得这儿太过清幽。
“师父炼了多少年的丹了?”俞秋生撸起袖子把里面的药炉子药架子摸了摸,触感冰凉,屋内苦涩的药味儿好长时间也未曾散尽。
“一百年。”
他低头揭开半人高的炼丹炉子,里面蛛网密密麻麻,俞秋生只探头看了一眼,当即转了个身。
她:“师父天资聪颖,一百年想必是旁人炼丹五百年的水准。”
屋里面两个人转了一圈,大多数时候全是俞秋生在拍马屁。
药庐后面还设了一张小床,人晚间可以在此休憩。
“我初入阳虚派的一百年里,剑道与丹师一道同修,比起师兄们来远不能及。后为了专攻一道,便放弃了炼丹。”
纪素仪垂眸,窗边的案几边缘刻了几个篆文,因过了多年,模糊的难以分辨。
当初刻上去的笔锋再锋利也因年岁磨灭了去。
俞秋生难得听他诉说往事,便积极引导掌门畅想未来。
毕竟任何时候未来都有无限可能,比起发生过的事情,它的不确定性造就了人向前的动力。
而纪素仪侧身就看到她托着下巴在那儿闭着眼睛喋喋不休。
分明十六七岁的样貌,先前在他身边装的一本正经,如今话一多立马原形毕露。
要是此刻她有尾巴,那想必摇的厉害。
看她那扬起的嘴角,分明是想劝纪素仪,结果却是喂了她自己一碗鸡血。
鸦青的眼线微微上挑,药庐里那一身白日染了屋外的绿光,纪素仪盯了半晌,她眼睫微颤,慢慢睁开眼睛。
整个过程像是破茧,最后一刹,素白的面容因那一双鲜活灵动的眼眸而陡然增色。
“师父怎么了?”
俞秋生不知他这般伫立在自己面前想起了什么,少年皮囊的掌门从来都是深不可测,叫他看一会儿俞秋生都浑身不舒服。
强颜欢笑。
“有只蜘蛛。”他轻轻挑眉,视线落在她的裙角。
紫红色的小东西缓缓往上,在他的注视下爬到了俞秋生的膝盖上。
好歹也是在梅雨季节抓过很多小虫的人了,俞秋生僵着脸,先询问师父这东西有么有毒。
纪素仪:“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