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秋生嘴抿了起来:“有多毒?”
“一口致命。”
俞秋生:“!!”
药架上干枯的药草纷纷掉落,被她那猛地一撞,差点整个木架子就翻了将她牢牢压住。俞秋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纪素仪袖手,歪头打量她,索性有惊无险。
这等小事告一段落,将屋内边边角角都弄干净之后纪素仪开始给她启蒙。
炼丹的基本知识并无多少,他丢给俞秋生的是一本差不过关于仙草的百科书。
“走丹师一路,无非要博闻强识,九州的万千仙草你都要记在脑海中。为师平日里都要抽问,你且用心看。”
“炼丹看似简单,但实地里不过消耗人的时间。为师一百年间能炼出的丹药能称的上极品的屈指可数。”他在昨夜翻出的书籍上将俞秋生的大名写上去。
桌案前影子落在墙面上,俞秋生打了个哈欠。
眯了眯眼,就见纪素仪在看外面的瀑布。
水流湍急,阳光下如鱼鳞似地反着光,一尾银鱼适时越出水面,水花四溅。
他望了许久,抬手揉了揉额角。
尘封已久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里泛黄,都如同长了青苔的墙面,斑驳古旧之后生出生机。
“师父!”
现实里这一声格外熟悉,咬字清晰又不拖泥带水。
俞秋生把他从记忆深处喊了回来。
而下一刻窗外枝头的叶子落了一片,转瞬间天便黑了,水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萤光。她还未反应出发生什么,瞳孔放大,就见黑暗中有一个人从云里坠落。
亦是雪白的衣衫。
纪素仪不动声色抓住了俞秋生的手,下一瞬她便哗的一声化形了。掉在他的腿上,两只长耳朵耷拉下来。
她看着自己的爪子,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这……她居然被变作了一只黑兔子!
俞秋生穿的明明是一身雪白,再不济也该化作一只白色的才是。如今看着两只黑不溜秋的爪子,震惊之余便被纪素仪揣进了袖子里。
话说那外面来人不是外人,乃是阳虚派青容峰的峰主,阳虚派的医修丹师皆由他来考核,今日突如其来造访,叫纪素仪想起他闭关的事情。
现下人就在他面前,作为掌门仙尊他照例关怀了师叔。
“师叔才出关,怎就上浮空岛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么?”他正襟危坐,瞬间就恢复了人前冷漠肃严的掌门。
过于年轻的样貌都被他周身的气势遮掩,叫人难以忽视他的实力。
许平子行礼后道:“掌门在浮空岛,老夫已闭关百年,此番出关自是要第一个拜见您。听闻掌门还收了徒弟,便想看一看。”
“毕竟多年过去,如今想想昨儿跟今儿隔了一百年。总怕自己跟不上门派的变化。”
若是没有差错,待纪素仪飞升后,这掌门之位十有八九就是他这徒弟的。
纪素仪道:“俞秋生犯了大错,如今在听泉中禁闭。”
许平子对浮空岛上的这一处深渊谭有所耳闻,听罢皱了眉,长叹一声:“您自己的徒弟竟也如此严苛,那听泉禁闭,何人受得?”
“犯错便要受罚。”
许平子曾教过纪素仪一段时间,于是便没有多话。
“这药庐已经弃置好久,如今掌门是想重新炼丹么?”
纪素仪:“过来看看。”
俞秋生在他袖子里动了动尾巴,有了外面一层毛发,比起做发带时多了一层保护。如今周围都是香味儿,她忍不住扑腾了一下。
袖子里的形状显露,吸引了许平子的视线。
纪素仪见他在偷看,将俞秋生化成的那只黑兔子露了半截出来。
指腹揉了揉耳朵,那三瓣嘴咬住了他的袖口,灰溜溜的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
许平子忍不住笑了笑:“这跟掌门少时养的那只黑兔子当真一模一样。”
纪素仪不置可否,与他这师叔说了会儿话,天上的黑云都散了开,日光穿透云层射下来。皎洁的光柱在不远处,插入枝叶间,云桂树上云霭攀附其上,梦幻的不成样子。
俞秋生等那老头一走,便立刻从他的广袖中拱了出来,兔子掉毛严重,她自己看着心里酸涩。也不知恢复后会不会少些头发。
真正等许平子出了浮空岛的地界,神识皆撤去,纪素仪才让俞秋生恢复人身。
在他袖子里待久了,俞秋生低头闻了闻自己,只觉得自己也沾染上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但没来得及想多,后颈肉被人一提。
俞秋生:“!!”
“师父?”
“下去。”
砰的一声,化形术解除,俞秋生梳好的发髻都散了开来,知是此刻仍被他抓着衣领,回头时纪素仪看她神情专注。
指尖触及脖颈上晰白的肌肤,她身子一颤。
乌发如墨,遮住了纤细的腰肢。
纪素仪想起曾经那只被他掐死的黑兔子,死前也是她那样的眼神。
第6章
小小的药庐中是漫长无边的寂静,纪素仪最后把人松开,只是推门而出后一夜未归,让俞秋生不明所以。
这一插曲姑且不提。
话说后头过了一个月,初涉丹师之路的俞秋生能背下三十页的仙草名录了。
但每日叫纪素仪抽问,焦虑袭上心头。
纪素仪整日少有笑意,正殿一侧单独为她设了一案,这可当真是朝夕相处。俞秋生的那一手烂字每每都能挨批,但让他批评多了脸皮便厚如城墙。
滚瓜烂熟背完纪素仪给她的那本书时间已然过去半年,合着一算,俞秋生这穿书至今便有一年。
浮空岛漂浮在阳虚六峰之上,大抵是阳虚派的一处禁地,只有得了纪素仪的首肯,才能踏上这块土地。而在俞秋生这儿,能见到的弟子无非就是师弟叶清跟女主涂秀秀。
可至今也只有一面。
俞秋生中途从殿中溜出来透气。
她提着裙摆,边缘处弯腰往下看,这上下落差极大,要是恐高,这会子该晕眩了。
只是不知道纪素仪上什么时候走出予生殿,悄无声息站定在她身后,绣着暗纹的衣带微微因风而动。
他今日带了佩剑,长长的流苏垂到一侧,因灵力发出淡淡的光亮。
附近树上的云桂花簌簌从枝头坠落,随之掉下的彩色云霭像柳絮似地飘过俞秋生面前。
而在后的纪素仪不动声色伸出一只脚,轻轻将俞秋生踹了下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她鬓角的云霭沾在头上一如绒花,下坠之中翻转了身子,衣摆散开,像极了夜里绽放的昙花。
过度惊吓她竟然都叫不出声来,胸膛里的心脏仿佛要跳到外头来。
俞秋生:“!!”
只见她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上一回摔下去可谓是大难不死,这一回高了这么多,怎么着也是残废没的跑了。
纪素仪依旧冷冷看着,直等的瞧不见人影才纵身一跃。
山川河流被无限放大,降落的那一点乃是一处小池塘,与浮空岛上的气温截然不同,这岛下闷热至极。
“摔了一回胆子也摔没了?”纪素仪随后便到,将她从水中拎起来。
浑身湿漉漉的,人跟呆头鹅一般。
他一掌拍在俞秋生头上,问:“从前你御剑,门派当中没有哪个弟子能赶得上你,你今日如此惧怕,倒不像是你。”
话虽如此说,俞秋生摸了摸脸,竟没有一点伤痕,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人总会变的。”
纪素仪笑了声,俞秋生那时未曾抬头看,不曾见他讥讽的笑。
“这是青容峰的地界,阳虚派医修、丹师皆出于此。仙草灵兽这儿最多。”他走在俞秋生前面,头也不回,盯着炙热的烈阳,眼前的景物仿佛都要虚化了,独他的背影最为挺拔显眼。
“跟上来。”
他说:“这是头一回,为师带着你。往后你便自己去寻,遇上了东西回不来那便是你的劫难。”
说话间半人高的草丛里窸窸窣窣蹦出了毛茸茸的东西,像枚小。炮。弹似地直直弹到纪素仪的怀里。
他顺势接住,等俞秋生到了他背后,垫脚查看时才发现那是一只正在脱毛的公狐狸。
狐狸口吐人言,少年音色,说的乃是:“掌门大驾光临,怎地带了一只小呆鹅?不似你的作风,没安好心。”
最后啧啧几声,上挑的狐狸眼中眼珠子灰溜溜的,看着格外机灵。
俞秋生小心打量纪素仪,心里已经地崩山裂。
她低着头,静静等着师父说话。
纪素仪揉了揉手腕,一把抓住公狐狸的大尾巴,甩了几圈丢到小山包后头。
头顶无风,他抬手挡住些许日光眺望远方。
半人高的草里稀稀郎朗开着紫色小花,他转身,性情大变的徒弟勾着头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发丝凌乱,雪白的衣袂上沾染了云桂花,一言不发。
“那是一只专爱说谎的狐狸。”
他让俞秋生跟上,边走便道:“这一处是单单划给这狐狸的地盘,青容峰峰主许平子对这儿不闻不问。你在此找些仙草鲜有人知,若是遇上了,教你的化形术便能派上用场。”
越过小山包,碧翠浅绿的草木色一路蔓延到中心谷地。
“旁人要是发现你不在禁闭,后果不必我说。”纪素仪神情漠然,拨开挡在身前的草木,将她引到谷地里。
俞秋生发誓:“要是叫人发现师父包庇我,我便说那都是我一个人不守规矩逃出来的。”
话音未落,方才被他丢出去的公狐狸冒了个头,龇着白牙笑了几声。
“我可就看到啦!我要告诉阳虚派所有人,纪素仪不守规矩!”
他在树上倒挂着,摇摇晃晃从枝丫间挤了下来。
“你不算人。”纪素仪居高临下看他这狼狈样子,许久未见,如今说话威胁起来不动声色。
“大家若是都知晓,你便给俞秋生陪葬。”
他弯腰把公狐狸抱起来,揉了揉那根大尾巴后也赞美了他一句:“几百年过去,这毛发油光水滑的,叫人爱不释手。”
俞秋生不知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干系,只是被纪素仪摸过,方才放肆的不得了的公狐狸如泄了气的气球,软塌塌地跟在俞秋生边上。
谷地里生的药草现下正巧结了青绿果子,她一眼就看出是低阶药草——白青叶。
结了果子才是成熟,是修仙界里草食动物最喜食物。
“这儿你若能找到中阶的药草,今日便能回去。”
纪素仪折了一段枝丫,幻化作了一只竹篮。竹篮交到俞秋生手上。
她怔怔看着掌门,今日出岛他梳了好一会儿的头发,修身玉立,不说话依旧是正经肃然。此刻对着她眼神满是打量,俞秋生隐隐从他那眼神里读出了放弃的意味。
“我要是找不着,那岂不是……”
“嗯。”
呼之欲出的答案。
纪素仪闭了闭眼,俞秋生话多他最是清楚,只是当下说的太多无用。
当他怀疑一个人时,事情若是不能水落石出,这一日里便要多花一份时间在那人身上。漫长年岁过去,纪素仪这多疑的性子一成未改。
冥冥之中这也挽救了他仙道的几回命运,他对此有过迷信。
……
湛蓝天幕笼罩了这一方山川,仙人御剑,留下的剑光碎裂后纷纷扬扬洒落,俞秋生收回视线,抬手轻点那一点剑光。
刹那间便融入身体,无痛无痒。
“他走了。”公狐狸瞬间兴高采烈起来,耷拉下的耳朵顿时竖起,精神抖擞在草地里打了几个滚,顺便安慰俞秋生,“这中阶仙草不是没有,姑娘你慢慢找,肯定能找着。”
狐狸眼对着太阳,像琉璃一般剔透。
只是俞秋生不知他心里想的乃是:得赶紧赶在这小丫头片子前把中阶仙草全部吃光,让她竹篮打水空欢喜。
“你师父肯定是想把你丢在这儿。他这个人颇坏,一肚子坏水。”公狐狸走到俞秋生身边,舔了舔它的脚。
但她义正言辞:“我师父为人严苛,所谓严师出高徒,这是该当的。”
公狐狸:“一百年过去你越活越回去了。”
俞秋生不理他,虽然知晓他说的在理,可纪素仪临走时看她的那一眼意味深长,说不清道不明,她暂时难下定论。
做到掌门之位,总不会如此之随便。
在浮空岛他都肯花时间教她入门,这点考验当真不成什么大问题。
学以致用,她连图都背了下来,便是看图寻物,没有太高任务难度。
这是上午,公狐狸的地界风平浪静,俞秋生寻了满头大汗。
殊不知浮空岛发生了什么。
纪素仪回到予生殿掌刑师兄已然等了他一会儿,长年累月刑碓都穿着一身黑衣,如今坐在他予生殿中,不知道的大抵要误以为这是他的地盘了。
见到纪素仪御剑回来,刑碓起身行礼。
“掌门。”
他递上涂秀秀近来的修行成果,一点一滴都记在玉简当中,如今俞秋生禁闭,整个门派最为看好的便是涂秀秀。
她生来天赋异禀,为人良善,且刻苦修炼,比之前者俞秋生,少了一百年的时间如今居然都赶上了她的修为。
这足以称之为天才了。
最为紧要的是,涂秀秀还是雁云峰峰主申之问的内门弟子。
当初掌门之位,一般的人都是簇拥他的。
纪素仪翻阅过后时不时点头,评价道:“进步极大。”
“这回到她铸剑了,只是一时半会寻不到凤阴铁。作为剑仙,拥有一把自己的灵剑是头等大事。上次凤鸣山仙道大会之后,申师兄还接到了梧山试剑堂的帖子,不日便要动身去西洲境内。”
刑碓最后说出此行的目的——借剑。
“余师侄的那把秋水剑如今正是空着,想来要问她借一借。但如今人在禁闭,还求掌门通融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