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问不问又如何,就当少爷忘了吧,反正她也没吃什么亏,倒是仗着他对自己的善意得意忘形了。
她知道,她本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哗哗
忽然,一阵风将桌案上两张没有压紧的纸吹落了地面,借着月光,唐幼一看到上面写着几行字。
她眯着眼睛卖力地认上面的字。
她没有读过书,缠着爹娘和少爷或者偷听夫子上课认了些字,但数目也是少之又少,这纸上的字也就只能磕磕绊绊地认出三几个。
(一个纟加一个官?)儿:见(什么)如(什么)。你又(什么)我了,(什么)好初五(什么),为何又令我(什么什么)……
唐幼一费力地看了许久,只看出少爷似乎被人放了鸽子外,再看不出其他内容,到最后,还将自己看累了,连打了两个大哈欠。
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又不舍得,趴在窗边傻呆呆地看着那面该死的屏风,想象穿着薄薄亵衣的少爷躺在里面的模样,竟也觉得挺有滋味。
就这样,她不知不觉趴在那里睡着了。
丝毫不知,在她睡着之后,有个黑影从屏风后面移了出来……
两日后,少爷忽然随夫人康氏回了洛湖娘家探亲。
这个消息来得毫无预兆,又有些无关痛痒,不适应的人怕是只有唐幼一和一向惧内的老爷了。
老爷与夫人常年和睦恩爱,两人甚少分离,大伙私下唠嗑时都言夫人每次回娘家最多去个把月,再多老爷就会派人去接夫人回来。
没想到这次情况不一样,这一去,竟是一年半,老爷派了三回的人去接,都没将夫人少爷接回。唐幼一发现,那段时间老爷精神非常不好,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直到老爷五十大寿,才接到夫人的帖子,称会赶在寿宴之前带少爷回来。然而,他们路上不知遇上了什么,耽误了时间,老爷寿辰过了三天了,由洛湖驶来的马车才慢悠悠地停在孟府门前。
一般人寿宴没能办上也便就此作罢了,可这孟均却不是一般人,不仅要补办寿宴,且一办便是两场,一场在城内宅子里,一场则选在上山书院里。
书院里的这一场请的是书院学子们的高堂亲友,称是为了答谢学子家长的一路支持与信赖,实则为了结识更多达官贵人,以助于增长生源,让他们给上山书院多多介绍门生。
宴席是流水席,已从午时进行到现在,接待了不下三百宾客,可谓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宾主们一派恣意欢畅,却不知负责所有流水台菜品的唐有生一家三口,这一天,做了将近四十桌的菜。
当唐有生做好最后一桌菜,双手手腕再无法活动,扶着厨房案台摇摇欲坠,好在女儿唐幼一就在身边,及时将他扶到了屋里。
妻子张氏把菜张罗好回来,发现唐有生浑身烫热,意识几近半昏迷,立即禀报给书院管事江伯,求江伯帮忙叫郎中给唐有生看病。
这位江伯年愈五十,在上山书院做管事做了有二十余年,为人行事一向铁面严苛。
他拉着长脸垂着嘴角,背手阔步地走进唐有生的卧室,身后跟着他的胖徒弟江添丰,进门没看到躺在床上的唐有生,就先注意到站在床栏旁边,出落得含苞待放的唐幼一。
江伯不由正眼打量,发现她有张粉雕玉琢的圆脸,一双翦水秋瞳如同刚从水中捞起,虽然身材短圆不纤细,笨重土冒的样子,却有着比其他少女突出的曲线,尤其是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天然不造作的娇媚,如此站在这昏暗简陋的佣人房里,十分打眼。
他怎么不知后院有这么位可人儿?
忽然,张氏走过来挡住了江伯发直的视线:“江伯,帮有生找个郎中吧!”
江伯幡然一醒,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走到唐有生的床榻边,终于看向唐有生那张连橘色烛光都掩不去病色的瘦脸,嘴角下沉,朝身旁喊了声:“添丰。”
后面却没声息。
江伯皱眉回头,呵!原来他的好徒弟的魂早被那姑娘勾走了,正两眼发光地盯着人家前凸后翘的身子看呢,直到他怒斥一声“添丰!”才抖着身回过神来。
“徒徒儿在!”
“去,给唐厨长煮碗姜汤过来。”
然后转向期许地看着自己的张氏。
“张嫂子,烧个热水给有生擦擦身,有助于退烧,至于郎中,观察一下再说吧。”
说完转身便要走,张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哀声哭求道:“江伯!求求您帮帮我丈夫,他昨日就很不舒服了,为了把宴席办好才一直扛到现在,没有半点怠慢手上的活儿!如今都子时快散席了,为何不能给他叫个郎中?”
江伯黑着脸抽回自己的袖子:“你还好意思说昨日就不舒服,早干嘛不说?生病还能做菜的吗?啊?要被前院那些官宦富贾知道他们吃的饭菜是一个病人所做,你让老爷如何交代?置上山书院名誉于何地?!”
张氏被他吼得发怔,没想到他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干活,反倒落了个不是。
第5章 肖想(小修)
唐有生睁着凹陷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江伯那张趾高气昂的脸,颤颤巍巍地抬手去够张氏的衣服,一旁已吓出眼泪的唐幼一连忙握住唐有生的手:“爹,您要坐起来吗?”张氏幡然一醒,回身和女儿一起将唐有生扶坐起来。
唐有生虚虚坐着,张大嘴看起来很想说话,却只是喘着粗气,可见是极其衰弱。女儿唐幼一见父亲这般难受,即蹲身给他顺气,孰不知她这一下蹲,便将蜜桃似的翘/臀曲线完美展现。
江伯怎会错过这美好的风景,当即眼一眯,露出了贪婪猥琐的神情,心一动,便计从心来。
只见他为难无奈地叹了口气:“厨长啊厨长,我江审知道你今日劳苦功高,若不是你,今日的宴席也没法完满结束,如今你累病了,理当受到最好的照料。可你也知,今日摆的可是寿宴,老爷的寿宴!你懂吗?我做了二十三年管事的,从未听说北翰哪家主子摆寿宴,家中下人能叫郎中上门看病的,就是煎个药都不成!这是折煞主子,咒主子不得康宁!”
唐有生一家三口煞白了脸怔怔听着这荒谬可笑的话,竟是无言以对。
“我江审今日若给了你方便,传到其他人耳中,指不定告到老爷那里,轻的,怀疑我偏私拿了你好处,重的,便会将我和你们一家一起发落赶出书院!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十几口等着我养,你让我如何帮?!”
听着这句句掏心掏肺的话,憨厚的唐有生夫妇居然也被说得动容,张氏抹着眼泪哀声哭诉着:“江伯啊,我知你难为!可有生真的拖不得了啊!书院四周都是山,最近的大夫都在十里外的村里,现在不着大夫出诊,有生就要活生生熬到明天了!”
江审摇头叹息,皱眉想了想,口气忽然软了下来:“我倒是有一秘药,专门治疗有生这样突发的热病、邪入心包的急症,有清热解毒、镇惊开窍之奇效,还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好处。”
唐有生一家听了,脸上霎时如被希望的曙光照耀了般。
“只是……”江审话锋又一转:“这药是我江家的家传之宝,是我祖上百年前求了世外高僧炼制而成,世上也就剩这一粒了,是用于来给我江家人救命的,若是想我送于你……”说到这里,他明显意有所指:“除非你我是一家人,不然,哼,我可不能做悖逆祖上遗训之事。”
唐有生夫妇俩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些意思来,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你的意思是……”
江审将手往后一背,目光终于不再掩饰地投在蹲坐在唐有生床前,一直沉默听着他们说话的唐幼一身上:“只要把你们女儿放我屋里,到我身边伺候着,秘药自然名正言顺送你服用。”
听到这句话,唐幼一已吓得缩成一团,大眼涌出了恐惧的泪水,唐有生夫妇更是满脸震惊,瞪住这个老态龙钟不知羞耻的江审,终于明白他的居心。唐有生气急攻心,猛地急喘起来,唐幼一一边流泪一把连忙给他喂水顺气。
张氏抬袖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江伯相中了我家闺女……怎么,你新纳的那个小妾被你夫人整坏了身子,不能给你传宗接代了?”
江审岂会听不出这话夹枪带棍,平日里他一向蛮横强势,何曾被这样地臊过,恼羞成怒地指手大骂:“你嘴巴放干净点!我看你是不想救你丈夫了!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告诉你,你女儿要是跟了我,那是你们家祖上显灵,不仅你女儿有了靠山,以后你们夫妇俩在这书院,也不必再……”
“我呸——!”张氏猛地朝他啐了口痰,那泼辣劲儿吓地江审狼狈直退,只见张氏像母鸡护崽一样返身紧紧抱住稚气未脱的女儿,恶狠狠地对江审道:“你白日做梦去吧臭老头!我们祖上显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腌臜样!居然敢动我女儿的念头?我告诉你!我们一家三口就是吃树皮睡大街,也绝不会卖女求荣!我们夫妇俩就是活不下去了,也绝不会将女儿交到你这样阴损的人手上!”
唐幼一看着自己娘亲那样用尽全力护她,心中是无比地感动感恩,小手紧紧搂住娘亲,只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幸福,暗暗决心,这辈子定要好好孝顺奉养他们。
江审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面目扭曲道:“好哇!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你们那么有骨气,也就不必叫郎中上门看病了!添丰!”那胖徒弟当即应和地站了出来,“这三日书院图书阁要大扫除,为防有人盗取书画出去倒卖,大扫除未结束之前,不得任何人出入书院!给我看好门!一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遵命——!”
待江审趾高气昂地走了后,张氏才卸下强硬的面具,任悲愤不甘的泪水涌了出来,一把抱住丈夫和女儿嚎啕大哭:“呜呜呜呜真是前世作孽来的这个鬼地方!连生病看郎中都不能!天爷呀!怎么办呐?谁来救救我们啊!”
“都怪我……怪我福薄,没跟上好主子……”唐有生比谁都悔恨,双目猩红,却已流不出泪,只能安慰妻子:“还有一年了,再熬熬……这些年咱们好歹攒了开铺子的钱,很快就能过自己的好日子了。”
说着,伸手摸向蹲在塌旁,一向少话,连哭都没有声音的女儿:“乖幼一,爹爹很久没听见你的笑声了……等明年从这个鬼地方出来,我和你娘一定多陪陪你……还有你的来音姑姑,上个月来信说给你准备了份嫁妆……你定不记得你姑姑什么模样了,我和你娘也十年不见她了,到时啊,我们一同去她家做客……”
默默听完,唐幼一紧紧握住父亲枯槁发皱的大手,用力点点头:“女儿扶您躺下。”
唐幼一抹着泪提桶去水房烧水,当她提着热水经过院墙,听到墙后面那些学子的欢声笑语,蓦然想到一个主意,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把水提到屋里,对父母说了声:“我去去就回。”便提着裙摆奔向前院。
她穿过或低语碰杯或大声欢闹的一桌桌席台,心越跳越快,耳边只有自己又重又急的呼吸声。
她的确是为了爹爹才到这儿来的。
但她不确定自己这般紧张,是因为着急救爹爹,还是因为即将要见到挂念了快两年的少爷。
终于,唐幼一来到南苑分给学子们的那片席位,他们像一群放监的囚犯一样,正肆无忌惮地饮酒作乐,东倒西歪地叫闹嬉戏。
这些学子之中,也不乏容姿翩翩,丰神俊朗的,可对唐幼一来说,这些人只会称托少爷的出众,即便在这般混乱不堪的场面,也挡不去他向自己散发的吸引力,只扫一圈,便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没有坐在厅堂席位之中,而是大大咧咧地背倚外围的圆形廊柱,与人欢快地聊着天。或许因为今日是他爹寿宴,穿着上华丽不少。竹青白纹深衣,上好的羊脂玉冠,有两根细细的缨绳从上而下,顺着耳际绑在下颚,将他的脸型更是勾勒地清俊。
她早知两年的时间会让少爷长大不少,却没想过会长地这般高大。
他的肩又宽又直,简直能轻轻松松将她扛起,衣裾下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背脊线条阳刚有力,令她有种想闭眼趴到上面再也不下来的冲动。
最令她心悸的是他的脸庞,不再是孩子般的精致,变得菱角分明、剑眉深目,喉结刀削般凸起,记忆里洁白的手也变得骨节分明,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半青葱半成熟的男子味道,只远远看着,便化了唐幼一的整颗心,双脚浮软不敢上前,担心站在他身边会令她自渐形秽。
接着她又发现,他的外形变得俊逸,笑容却是没变,笑起来仍是唇红皓齿,目若灿星,明媚地像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唐幼一忐忑的心顿时提上了些勇气,凭着这笑容,她就能断定他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少爷。
这时,有人已注意到这位忽然而至的少女,并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也不能怪他们稀罕,实在是这苑内通通是男的,忽然来了个雌性动物,就算是丑的,也会看多两眼,更何况,唐幼一只是身材短圆笨拙,脸还是好看的,霎时之间,整个院子竟静默了一秒,无数只或好奇或惊艳或疑惑的眼睛看向了唐幼一。
唯独孟鹤棠没有看过来。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面前那位身形纤细轻盈,容貌如珍珠一样洁净素雅的少男身上。
唐幼一睁着呆滞的眼睛,紧紧看着那位与少爷愉快攀谈的人。
不,他不是男人,是个姑娘。
虽然她身上还没有任何属于女子的曲线,甚至没有少女的娇态,但唐幼一就是一眼看出此人是女扮男装。
她是怎么做到女扮男装混在这里的?他们看不出她是女的吗?
最令唐幼一惊诧的是,根据少爷那专注的神情可断定,此人对少爷来说,非同一般。
忽然而至的惊与痛,令唐幼一的圆脸瞬间涨红,杏眸更霎时浮出疑似泪液的雾气,迫不及待的脚步再次变得犹豫。
第6章 送上门的丑角
“这位姑娘……”有人向她走了过来,声音谦和温柔:“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唐幼一水眸流转,没看他的脸,视线扫到那人的缥色衣衫,分辨到他是此院的书生,便机械地矮了矮身:“我……我有事想找少爷。”说完,视线就又回到不远处的孟鹤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