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看到对她避之不及的玩家,眼中闪过惶恐的神色,用尽最大的力气举起手，断断续续道：“好痛……求求……救我……！”
没人敢上前,她举起的手好似一根光秃秃的旗杆，孤独竖在一片沉默中。
“等等……”有玩家忽然惊恐道，“看她的肚子！”
李悦的腹部正在慢慢变大,好似一个充气球,可与此同时，她却肉眼可见地开始消瘦,饱满的脸颊渐渐干瘪,四肢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活像由几根竹竿撑起的人皮。
一个玩家咽了下口水：“你们不觉得……”他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嘴唇颤抖，“她肚子里的东西……好像在吸收她的养分……”
就仿佛……等鬼婴将李悦的养分吞噬干净,她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绝望像是一把尖刀，将李悦的表情割裂，她喘了口气,头仰成一个卑微的弧度：“拜……托……救救我……”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融化在空气中，“我……不想死啊……”
路德盯着她惊恐到极致的脸，微微哼了一声。
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人类总是改不掉贪生怕死的缺陷，以至于露出这样的丑态。
他兴趣缺缺对莉莉丝道：“吾累了，吾要去休息。”
在一堆烘臭的人类中呆了数十分钟，路德认为自己已经忍到了极限，那鬼婴想要杀人，刚好中他下怀——一来可以清理掉多余的人类，二来等鬼婴实力得到提升，他再一口吃了它，岂不美哉？
恶魔为自己的策略自得，满意眯起眼，刚要命令莉莉丝，却见她直直盯着李悦，朝对方走过去。
路德一怔：“莉莉丝？”
莉莉丝径直来到李悦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持平：“你不想死？”
李悦的肚子已经撑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衣服早被撑破，露出滚圆的肚皮，透过半透明的皮肤，甚至能隐约看到腹中有个黑色的婴儿。
似是注意到莉莉丝的目光，李悦腹中的胎儿忽然动了动，睁开眼，莉莉丝隔着一层皮肉，与它相互对视。
它的眼中流转着诡异的红光，就像是下水道里的某种阴暗的寄生动物。
莉莉丝微微一顿，继续喊李悦：“喂？听得到吗？”
李悦几近昏迷边缘，莉莉丝原本以为她不会回答，不想对方却奇迹般抬起头，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宛若一个抱住浮木的溺水者：“拜托……拜托！”她简直在扯着嗓子喊，“我不要死！我想活下去！”
莉莉丝盯着李悦的手，明明她只有二十多岁，皮肤却如同垂老的树皮，松松垮垮垂下，她移开视线，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伸手抚在李悦的手背，低声道：“那……就算我要剖开你的肚子，你也愿意吗？”
李悦的手一抖。
她抬起头，那个紫发少女正静静注视着自己，笑容甜美，像是混合了蜂蜜的牛奶。
分明是在看她，目光却又穿过自己，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李悦艰难道：“我……”
如果剖腹，她还能活着吗？
但下一秒，肚子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意，她惨叫一声，猛地弯下腰，背弓得快要折断了，李悦明白——鬼婴要出来了！
“求求你！”她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剖开肚子也没有关系！只要能救我……能活下去就好！”
莉莉丝微笑了一下。
“你很痛快，我喜欢你，”她说，“那就交给我吧。”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柄尖刀，，刀尖贴着李悦的腹部，慢慢移动，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
“你做什么？！”红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疯了？！”
“放开，”莉莉丝声音平静，“鬼婴在吞噬她的生命，只有切断两人的纽带，才能救回她。”
红叶不可置信：“所以你准备剖开她的肚子？！”
莉莉丝耸耸肩：“我必须要拿出鬼婴嘛，”她以为红叶在担心李悦的身体，补充道，“放心啦，她不会死的。”
“不不！”红叶不耐烦道，“不是这个问题。”
莉莉丝一怔：“……什么意思？”
红叶指着李悦：“她的肚子一剖开，鬼婴不就出来了？那你要我们十几个玩家怎么办？”
莉莉丝慢慢摩挲着刀柄，抬起眼帘。
“你的意思是，”她慢慢道，“为了保住其他人的生命，你们打算把她牺牲掉？”
红叶扬起头：“我知道这很残忍，放在现代社会就属于犯罪——但是！”她加重语气，“这里是恶魔圆桌！是逃生副本！像李悦这种人，就算救了她也撑不到下一关。”
“只有放弃弱者，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有玩家渐渐也被红叶鼓动：“没错，不能为了帮她而害了我们大家吧？”
“她被鬼婴附身，本来就要死了，如果强行把鬼婴放出来，我们大家都得死！”
甚至有人想到：“等等，现在鬼婴在李悦肚子里，如果她死了，鬼婴会不会也……”
他没有把话说完，在场所有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杀死李悦，鬼婴会不会也随之死去？
那样一来，他们不就完成了任务，可以平安离开这个副本了吗？
玩家的眼神变了，不约而同望向莉莉丝手中的尖刀。
要……杀了她吗？
路德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宛若一个游离在外的阴影，金色眼睛眯起，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欣赏着众人的脸色。
自私，算计，背叛。
古往今来，这就是人类的代名词。
莉莉丝低头看了眼李悦，后者趴在地上，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不堪地贴着脸颊，狼狈极了。
明明被同伴抛弃，她也没有放开莉莉丝的手。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活下去。”——就算没有出声，李悦的眼睛却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莉莉丝握住刀的手骤然收紧。
曾经，也有一个濒死的人用力握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努力活下去。”
这句话是她的枷锁，也是她的动力。
“大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我需要您的协助。”
她的力量不够，无法在医治李悦的同时对抗鬼婴，一旁还有玩家虎视眈眈，莉莉丝却受到牢不可破之誓的限制，无法攻击人类。
“不行，”路德却不给面子，“这不是契约内容，吾不做免费苦力。”
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答案，莉莉丝笑了一下：“那如果我说——我能把鬼婴变成深渊之书的傀儡呢？”
恶魔的眼眯了起来。
虽然吞食魔物也能恢复实力，但归根结底，增加深渊之书的傀儡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恶魔是务实而唯利是图的生物，莉莉丝相信路德不会拒绝她。
果然，恶魔沉吟片刻，不情愿道：“好吧，吾帮你一回，”又恶狠狠威胁她，“如果你敢骗吾，吾就挖出你的眼珠。”
莉莉丝低下头：“当然可以，作为我的主人，您有任意支配我身体的权利。”
她少有的温顺显然取悦了恶魔，路德满意道：“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眷属应有的模样。”
他打了个响指，空中忽然形成一只巨大黑爪，抓住红叶，她似乎想反抗，挣扎从怀中掏出一柄手木仓，却连使用的空隙都没有，“嘭——！”的一声，被直接砸到对面墙上。
那木仓落到地上，被两根苍白的手指捡起——路德打量两眼，目露不屑，转手丢给莉莉丝：“这是什么？”
莉莉丝接过，面前立刻跳出道具的说明页面。
【道具名：左轮手木仓】
【道具说明：虽然这是一把普通的手木仓，但在不同副本中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攻击力。】【道具等级：b级】
【剩余子弹：5/10】
“木仓？”莉莉丝迷惑，“那是什么？”
红叶试图从黑爪的掌控中逃脱：“把我的道具还给我！”
莉莉丝：“别急嘛，让我看两眼。”
“砰——！”
说话间，她不慎按在某个开关上，道具顶部的一个扁洞里忽然射出什么东西，在地面留下一道坑。
莉莉丝吓了一跳：“那是什么？！”
路德的眼却亮了起来，从莉莉丝手中夺过木仓，捏在手里把玩：“有趣，吾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他就像个接触到新玩具的小孩，“这该怎么用？”
他回忆着红叶端木仓的姿势，把漆黑的木仓口对准她：“是这样吧。”
红叶吓得脸都白了：“你……你要做什么？！”
这个少年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听莉莉丝的指挥！他不是npc，因为npc绝不可能帮助玩家！
红叶的眼神凝固了，难道……他是人形道具？！
可……可是……人形道具最低也是A级以上，一个三级玩家都不一定拿得出A级道具，莉莉丝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从哪里弄到的人形道具？！
莉莉丝并不知道红叶丰富的内心活动，对路德道：“大人，就这样保持住。”
剖开李悦肚子的同时她还要施展治愈术，决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李悦很可能因为大出血而死亡，因此需要路德威慑住其他玩家，不让他们添乱。
路德哼了一声：“不许命令吾。”却还是乖乖把木仓对准众玩家。
玩家皆不敢动了，惊恐地盯着路德，生怕他再上演一次走火，尤其是红叶，一想到辛苦弄来的道具却转手做他人嫁衣，她看向莉莉丝的眼都快燃烧起来。
莉莉丝浑然不觉，低下头，手按在李悦的腹部。
“噗通，噗通。”
鬼婴明明已经死了，一股强有力的心跳却透过莉莉丝的手心传来，她抿了下嘴，终于将刀尖对准李悦。
“撕拉——”
割开人皮时有种奇怪的触感，就好像在剪裁一块柔软的帆布，莉莉丝屏住呼吸，尽量无视掉李悦的呻|吟，一口气剖开李悦的肚子，又迅速拍了一个治愈术上去，伤口处的血立刻开始凝固，李悦也喘了口气，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但下一秒，一种刺耳的声音在房间荡漾开。
“啊啊啊啊——！妈妈！你在哪里？！”
那声音尖利而瘆人，如同指甲刮在黑板上，几乎将众人的耳膜戳破。
一个鸵鸟蛋大小的黑球从李悦凝固的伤口处掉了下来，忽然从中分裂，露出畸形的头与身体——是鬼婴！
它像是在寻找什么，左看右看，目光落到李悦身上，先是一顿，又喃喃道：“不对……你没能把我生下来……你不是妈妈……”
莉莉丝眼神一凝，什么意思？
却见鬼婴突然又尖叫起来：“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猩红的眼转向玩家，它发出一声尖啸，如同一枚黑色炮|弹，猛地向玩家发射！
“啪！”
鬼婴从一个女玩家的肚中穿过，在她身体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洞，可怜那玩家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明白，便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娃娃，重重倒在地上。
“啊啊啊！”
“救命！杀人了！！”
“快逃！快逃！！！”
如同一滴水坠入热油，在玩家中溅起一片惊呼，他们推搡着，拥挤着，争先恐后冲向302的出口，却还是躲不过死神的脚步，被鬼婴一个个杀死。
莉莉丝没有急着逃跑，而是落在最后，她注意到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致死伤在腹部。
杀人的方法有千万种，鬼婴又不是土拨鼠，为什么执着于在人肚子上开洞再看鬼婴，它一连杀了数人，全身淋满鲜血，配上刺目欲裂的眼和獠牙，更显恐怖，张开嘴，发出一串非人的颤音：“妈妈——”
它如同一个漂浮的黑气球般站在房间中央，望着逃散的玩家，露出一个略显迷茫的表情。
“妈妈，你在哪里……”
鬼婴的目光穿过整个房间，遥遥落到莉莉丝身上。
莉莉丝暗暗叫糟，不好！
她扭身欲逃，一抹黑色闪电却已来至眼前，鬼婴阴恻的脸几乎与她脸贴脸，吐气如针似地扑在鼻尖：“妈妈，把我生下来吧……”
动……动不了……
莉莉丝本想施一个火球，却惊愕发现自己在鬼婴的注视下竟动弹不得。
鬼婴：“嘻嘻……妈妈，我终于找到你啦……”
它弯下身，两只尖利的爪子按在莉莉丝的腹部，眼看就要钻进去，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冷若寒霜的声音：“你喊谁妈妈？”
下一秒，一道黑风插|入鬼婴与莉莉丝之间，路德勾过莉莉丝的脖颈，将她带入怀中，一脚踢在鬼婴身上，“嘭——”地将它打入墙壁中。
莉莉丝喘出一口气：“大……人！”
还没来得及说话，脑门上挨了一记：“闭嘴，”路德阴沉道，“吾心情不悦，再敢废话，连你一起揍。”
“……等等，”莉莉丝听出端倪，“不跟鬼婴签傀儡契约吗？”
它吸收了那么多人的精血，实力早已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如果能把名字收录到深渊之书中，定能对恢复路德的实力有很大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