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巡回:“母后想让儿臣与公主府联姻,如今清平县主出事,如果我们雪中送炭,岂不是更能博得长公主与清平县主的好感?”
皇后不赞同摇摇头:“如今事情还未明了,贸然开口替楚长宁求情,万一楚长宁真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把火最后可能烧到我们自个儿身上。在皇宫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说着,眼神扫到殿内最显眼的一座红珊瑚摆件,皇后眉心跳了跳:“凝秀,还不赶紧将它收起来,瞧着就碍眼。”
四皇子:“……”
走出坤宁宫,四皇子回望,摇头一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明哲保身,可有一日我们出了事,又有谁会从中斡旋,会伸以援手?”
绿草芳华,三月春风,吹得人心口冰霜一样的冷。
“县主,是我。”
盘腿坐在绸缎铺就的贵妃塌里的楚长宁,从书籍里抬头,将面前的人辨了辨:“卫探花,你不是在翰林院当值,怎么……?”
怎么穿一身大理寺官服?
卫青云提着食盒,观里头空间狭小,但光线通透,地面打扫得极为干净,有桌有椅,长条案焚着好闻的檀香,很是清雅。
看到她悠然自得的模样,他心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在翰林院修撰史书时,帮大理寺破了一桩陈年旧案,然后就调来大理寺任职。不说这些,我到天香居买了几样糕点,县主要不要尝一尝?”
楚长宁的目光重新回到书本,语气淡漠:“如今全盛京的人都在背后唾弃本县主,卫寺正以后不要再来,省得被连累。”
卫青云有千言万语要对楚长宁说,可一见到她,那些话就好像揉碎了的云,淅淅沥沥在心口下起了小雨。
他喉咙发堵:“下官不怕,只要县主安好,下官不怕被连累。”
等了片刻,楚长宁一页未翻,卫青云又道:“我翻过卷宗,看到里面的证词。县主找借口故意将玉镯让给了那位许小姐,我就知道县主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好人。”楚长宁干脆将书籍扔到一边,来到他面前,隔着一扇实木牢柱,她掩唇轻笑:“这是本县主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唆人行凶,人证物证俱有,怎么,你觉得我是无辜清白的?”
清澈如湖水的眼眸一眨不眨,文弱的青年男子坚定道:“只要县主说没有,卫某就信你。”
楚长宁本没抱什么希望,当卫青云说信她时,仍是没忍住抬眼去看他。
二人对视,走廊里响起了轻浅的脚步声。
拐角处的少年一身劲装黑衣,他漆黑的眸子如浓墨一样化不开,直直盯着面前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
朝阳偏斜,两道影子被拉长,投射到地面,好似依偎在一起。
他侧脸的棱角线条分明,目光锐利而深邃,盯着卫青云。
前世,他终于荣登大宝,忙完国丧,举行完一系列祭祀等活动,得知楚长宁和卫青云已到了嫁娶的阶段。
他宣旨命楚长宁进宫,将她软禁起来。
卫青云在朝堂上破口大骂,骂他为君不仁,骂他有夏桀商纣之相,骂得可欢可难听了。
他是真想把卫青云拖出去砍了,但一想到楚长宁,他忍住没砍卫青云的脑袋,把他贬到偏远地区做个七品县令。
在亲娘以命相逼时,卫青云才娶了县里一位秀才的女儿,一年后有了儿子。
得到消息的程玄差点从龙椅上栽下,当时就跑去见楚长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可惜楚长宁面色平静,看不出心里到底是痛快,还是不痛快?
第20章 朝开幕落 木槿花
听见脚步声,立在那里的一对璧人不约而同沉默,同时转头朝这边看来,见来人是程玄,楚长宁面色怪异,卫青云则是稍稍诧异。
方才如芒在背,而那道充满敌视的视线,正是来自于面前约莫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
眼前的少年肤色白皙,五官如刀刻般分明,俊美清雅,透着一种苍白的病弱美感,却并不女气。
少年郎眉目凌厉,唇角似笑非笑,样式寻常普通的一套黑色劲装穿到他身上,举止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
这样好的相貌,叫人见之难忘,卫青云不记得自己与程玄打过交道,更不曾得罪过,可不知为何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对方一直对他抱着莫须有的敌意。
“县主,卫某明日再来看你。”卫青云临走前,往程玄对方向看了一眼。
等人离开,黑衣少年从暗处走出,他立在过道,朝阳偏斜的一束光线映在他的侧脸,光影交错,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却好像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楚长宁扫了一眼,面上柔和的线条立即冷了下去。
她背过身走到长条案前,一手扶着广袖,另一只手提起炭盆里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捧着茶盏浅酌,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
遭遇冷脸的程玄也不生气,注视着楚长宁的一举一动,她皓腕如白藕,指若葱段,一身矜贵娇气,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大理寺特意腾出来的寝室,比之牢房的湿冷环境好上许多。
可即便室内通透明亮,一应摆设都是极尽简朴,青石铺就的地面,连毛毯子都没有铺一张。即使熏了香,空气里仍隐隐闻见一股发霉的味道。
楚长宁可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他们竟然让她住这种地方。
就算他恨极了楚长宁,把人囚禁在后宫,也从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过她半分,就连她住的宫殿里的一块不起眼的毛毯,都是耗费数月人力物力织成的羊绒毯,价值百金。
他嗫嚅地张了张嘴唇,听见楚长宁放下茶盏的清脆声,语气凉薄:“你是来看本县主的笑话?”
程玄薄唇抿了抿,一脸诚惶诚恐:“县主乃金贵之躯,怎会有人敢笑话县主。”
楚长宁的目光凝视程玄,从他脸上只看到敬畏,难道是她想多了?
因为她的重生,所以导致事情出现了偏差,连程玄的性格也和前世完全不一样。
也对,如果程玄如她一样重生,以他对自己的仇恨,巴不得看到她坠入无尽的深渊,又怎么会相信她是清白?
楚长宁仍不能肯定,又试探道:“别装了,你不嫌累,本县主看得都嫌累。其实你心里一直怀恨在心,我可以理解。你自认为对我有救命之恩,不但没有得到回报,还生生受了一顿鞭刑,差点死掉,你恨我,是理所应当。”
他垂下眼皮,盯着脚尖,作恭顺谦卑之态,语气平静:“县主生来尊贵,程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马奴,县主若要予以刑罚,那必定是程玄错了。”
楚长宁盯着他横看竖看,想要从他的表情看出在说谎,见他一派如野草野花一样卑微之态,她迟疑了。
又或者,程玄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他现在的伏低做小也是一种隐忍。
不管是与否,只要手握他的籍契,这辈子程玄休想逃出她的手掌心。
楚长宁心里盘算着问阿娘要程玄的籍契,只有放到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上午阿娘才来过,说是明日再来看她,那就明日再说。
楚长宁兀自沉思,连程玄什么时候离开,都不记得。
皇宫,钟粹宫。
林贵妃本名林雅蓁,蓁,有草木茂盛之意。
果然她的母族一步步跨越阶级,成为盛京里数一数二的皇亲贵胄。
而那位总是摆出一副清高模样、高高在上的沈大小姐,早已香消玉殒,如朝开幕落的木槿花。
如今盛京里,怕是早已没人记得当年才名冠绝满盛京的沈颐,是多少青年才俊梦中神女,做媒保纤的人恨不得踏破沈家门槛,何等风光,已是昨日黄花。
谁又会料到,当初寄居沈府的一对兄妹,眨眼间有了天大的造化。
她入了宫,做了皇妃,成为皇帝最宠爱的贵妃。
哥哥战功累累,她恩宠加身,林家的风头甚至一度盖过了后宫主位,谁人不羡慕,谁人不巴结她。
唯独长公主。
林贵妃想与公主府强强联姻,得到公主府支持,三番五次明里暗里示意,愣是媚儿眼抛给了瞎子看,人家不领情。
所以才有了宁远侯府那档子事,谋划不成,反而被清平县主抓住机会揍了三皇子。
有太后护着那对娘俩,最后反而是林贵妃与三皇子受了罚,被禁了足。
两边结下梁子,林贵妃在后宫呼风唤雨,自然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一早,听身边大宫女说了大理寺夜围公主府的事,说得绘声绘色,格外精彩。
林贵妃差点没乐歪嘴,幸灾乐祸道:“真是老天有眼,本宫还想着怎么让楚长宁做实唆人行凶的罪名,这神来之笔,真是天助我也。”
大宫女怜香也跟着乐,道:“想来福慧长公主上辈子没积福,报应全报到了她唯一的女儿身上。”
林贵妃听着舒心,禁足以来积攒的烦闷情绪,被一扫而空:“去,今儿叫小厨房多做几个可口的菜,温壶酒,把隔壁温书的三皇子也叫来。”
怜香去了隔壁偏殿,又匆匆回来:“回娘娘的话,当值的小李子说三皇子与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去了。”
林贵妃眉心紧了紧:“如今正在禁足,他成天往宫外跑,叫外人瞧见他一个皇子穿小太监的衣服,成何体统。”
看着三皇子长大的怜香,忍不住护了一句:“三皇子还小,只是贪玩了些。”
“不小了。”林贵妃不置可否:“都到了可以娶妻纳妾的年纪,待云瀚娶了正妃,就可以到宫外立府别居,到时候爱怎么玩都随他。现在他父皇的禁足令还没撤,没被发现还好,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被抓到把柄,轻则是罔顾圣命,重则是欺君之罪啊!”
离开大理寺,按照前世的记忆,程玄来到一家茶楼。
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浓茶与一盘干果子,时不时往对面的醉仙坊望上一眼。
茶水喝到一半,果然看到一辆点缀着流苏的马车停下。
从车里走下一个富家子弟模样打扮的年轻男子,眉眼神似宫里的那位林贵妃,与他记忆里相差无几。
确认富商子弟进入到醉仙坊,程玄放下几枚铜板,从街角找了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往对方破碗里扔下一吊银钱:“帮我把这个信封交到文公国府,就说是给文国公的东西,很重要。”
第21章 百足之虫 还是调动一支精锐暗卫的信物……
文国公日理万机,哪里有闲情逸致过问这些小事,刚换了一套便服准备出门,回想起门房的人说是一个小乞丐送来的。
国公爷脚步略一迟疑,回身从长条案里拿起信封拆开。
本是漫不经心的神色,越往下看,面色越发凝重,国公吩咐下面的人:“速速去备一匹快马,另行通知王大人,本公有要事在身,改日再约棋局。”
一盏茶的功夫,顺天府的兵马将醉仙坊围了个水泄不通,以文国公为首,顺天府尹点头哈腰:“下官手下的人将醉仙坊围了起来,现在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文国公请。”
本朝有律法明令禁止兜售五石散,可坊间屡禁不止。
文国公说收到线报有人在醉仙坊聚众吸食五石散,府尹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要是案子办得好,说不定还能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府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可他没想到兵部的几位核心官员也出现在醉仙坊。
最可怕的是三皇子也在,连府尹都听说三皇子被圣上下了禁足令,光天化日之下大咧咧搂着花魁在醉仙坊里纸醉金迷……
眼见三皇子被打搅了好事,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府尹颤颤巍巍瞄向身边的文国公,一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皇后娘娘与林贵妃在隔空斗法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好处没占到半分,又惹一身骚,府尹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文国公本不想贸然露面,他看不上顺天府尹,怕府尹坏事,才决定一道陪同。
来到醉仙坊外,国公的心腹事先到醉仙坊查探过,确定三皇子也在,文国公一派胸有成竹。
无论如何,文国公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不但撞破三皇子罔顾圣命偷溜出皇宫,还有几位兵部核心官员在此聚会。
林贵妃兄长手握兵权,战功累累,在边关颇得武将人心,难道不会为龙椅宝座上的那位所忌惮?
不管三皇子是不是狎妓取乐,只要与兵部官员扯上干系,此事可以大做文章。
有文国公坐镇,府尹想徇私都不行,捕快抓了十数聚众吸食五石散的人。
因是大张旗鼓,加上有心人的传播,吸食五石散的人反倒没什么人关注。
坊间关于三皇子狎妓之事广为流传,连那名花魁娘子身价也是水涨船高,三皇子的风流事迹成为饭后谈资,甚至风头盖过了被大理寺请去调查的清平县主。
这桩事传遍了满盛京,皇帝颜面扫地,气得拔了佩剑要去斩三皇子,还是皇后假模假式地拦了一把。
皇后不动声色煽风点火:“云瀚是您最疼爱的皇子,他尚且年幼,一时贪玩做错了事情,日后可慢慢由林贵妃教导,皇上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大皇子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不落井下石,听到皇后的说辞,跟着附和道:“是啊,父皇,三弟只是一时被外面的红颜祸水所迷。如今正在殿外罚跪,想来是知道错了,求父皇开恩啊!”
瞧着跟学了江湖艺人变脸绝技的皇后与大皇子,四皇子正眼观鼻鼻观心,见皇后眼神扫来,也敷衍地规劝着两句:“三哥肯定知错了,求父皇开恩。”
皇帝手一松,宝剑落在地面,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你们都别替那个孽障求情,狎妓取乐,还邀一群兵部官员私会,朕看他是拉帮结派,想要谋取私利,其心可诛。”
更有甚者,是有觊觎皇位之心。
想到这里,皇帝面色阴沉如水:“你们谁都不要替他求情,来人,将三皇子关押在广安宫,容后处置。派侍卫把守入口,不许任何人出入。”
广安宫,最偏僻的一座宫殿,荒凉落败,是前朝不得帝王宠爱嫔妃们的去处,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冷宫。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