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林贵妃的声音,皇帝面色并未好转,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下去。
临走前,皇后扫了一眼皇帝背过去的身影。
不惑之年的帝王,挺直脊背,尽管保养得好,到底是老了,双鬓多了几缕白发,眼瞧着身体也不大不如从前。
眼下皇上盛怒,只要荣国公府在,林贵妃和三皇子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想到这些,皇后脑袋更疼了。
来到殿外,果然看到昔日威风八面的林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两名御林军一左一右架着三皇子,将人拖走。
从身边经过时,皇后扶了扶头上的凤冠:“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世事难料,一时风光,不代表一世风光,且休要撅起尾巴翘上天,是吧,林贵妃。”
林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敢在皇帝的寝殿外放肆,咬咬牙,忍气吞声。
听身边怜香打探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外祖文国公和顺天府尹亲自去醉仙坊拿人,林贵妃此刻恨极了皇后。
林贵妃对文国公和皇后恨得牙根痒痒,真正策划一切的幕后之人,此刻正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
庭中的一棵槐树,程玄蹲下身去,白皙的双手将泥土刨开,很快翻出一块不规则衣料包裹的东西。
是一枚通体润泽的明黄玉珏。
上面雕刻了飞鸟走兽的图案,边沿是一圈圆形的祥云流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在那场滔天泛滥的洪水里,奶娘告诉他,拿着玉佩到盛京找永安伯爵侯府,对方曾受过他外祖的恩惠,会告知他的身世……
说完,奶娘挣脱开被他握住的手腕,被漩涡卷走,洪水渐渐淹没了她的颅顶。
程玄抱住的浮木也被浪潮打翻,一头扎到水里,出于人的求生本能,他学会泅水,幸而捡回一条性命。
从乡下来一路走到盛京,他跟着商队走了两个多月时间,才来到盛京。
渴了,有河水,饿了,摘野果充饥。
有个好心商人收留了许多跟他一般大的少年,还给饭吃,程玄以为碰到了好心人,结果却是人贩子,还要将他们卖到那种见不得人的鬼地方。
被困在破庙,危急关头,他只好将身上唯一值钱的信物埋在大树下。上回到白云观赴约,就想找时间过来,可惜春盈一直跟在他身边,才一直耽搁至今。
这块玉佩,不仅仅是值钱,还是很重要的物件儿。
前世,他也是父皇临终前,才知道这块玉佩不仅仅能证明他的身世,还是调动一支精锐暗卫的信物。
每任皇帝在临终前,才会传给自己选中的继承人的信物。
程玄没想着拿玉佩去认亲,毕竟他这一世没有军功,没有替母族平反,还没有舍身救过父皇,即便他拿着玉佩,他那位父皇也不见得有多看重。
所以重生一世,程玄仍打算按前世的步调走一遍。
只是这一世的过程可能轻松点,不会像前世一样被敌国弓箭手的利箭射中,差点见了阎罗。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重生?
前世他报了血海深仇,恨极了的楚长宁也死了,他也享受多年的荣华富贵,后来连御驾亲征也提不起兴致,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更没有遗憾,为什么偏偏是他重生?
第22章 陈皮老鸭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
翌日一早,城西大理寺。
长公主领着丫鬟婆子们打点了好些东西来,自是没人敢拦。
瞧了瞧由着秋萍和春盈伺候梳洗打扮的女儿,又打量起简陋的环境,长公主心疼坏了。
倚翠招呼着小丫鬟们收拾整理床铺。
等楚长宁收拾完,母女俩坐到一起说着体己话,长公主瞥见有丫鬟拿出一块毛毯子铺到地上,随口夸了倚翠一句:“你倒是细心,连我这个做母亲没想到的地方,你都想到了。”
倚翠笑言:“奴婢可不敢冒领功劳,这是县主院子里的春盈丫头想到的。”
闻言,长公主多看了春盈两眼,见她生得弯眉杏眼,桃腮粉面,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说着褪下了手腕里的玉镯:“不错,是个乖巧的孩子。这手镯虽不是贵重之物,但本宫很是喜欢,便赏与你。”
春盈眉眼低垂,作恭敬之态:“谢谢长公主厚赐。”
若是换作旁的丫鬟,得了长公主赏赐的贴身之物,那可是天大的脸面。可在春盈看来,是莫大的羞辱和讽刺。
她本该如楚长宁一样千娇万宠,有母亲和爹爹,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却从良民落入贱籍,全是拜福慧长公主所赐。
春盈巴不得楚长宁过得不舒坦,哪里会管楚长宁有没有毛毯子用。
还不是因为程玄叮嘱了一句。
思及此,春盈心里不能平静,她总觉得程玄似乎过分关注着楚长宁。
如果是恨,那更不该这么细致关怀。
春盈在想些什么,楚长宁心里有数。
她移开目光,拉着母亲的手,道:“阿娘,你能不能把程玄的籍契交由我保管。”
长公主连问也不问一句,颔首:“回头,阿娘叫倚翠拿去你的拂月阁。”
“不,阿娘,你叫倚翠拿来给我收着。”
楚长宁一脸严肃,长公主被她强调的语气弄得懵了懵神,倒也痛快点头:“明儿阿娘来时,一并给你带来。”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长公主想到家里驸马还等着她的消息,只好恋恋不舍离开。
长公主离开一盏茶的功夫,专门负责看守楚长宁的侍卫又迎来了一位贵人。
元珍公主与赵嫣然来时,楚长宁正喝着一碗陈皮薏仁老鸭汤,是长公主命厨房专门为她熬的,健脾养胃,祛湿排毒。
“哟,这种乌糟糟的地方你也能睡得着觉,吃得下饭。清平县主还真是能屈能伸,换作本公主恐怕不行。”元珍拿袖子掩了掩口鼻,颇为嫌弃,若不是为了奚落楚长宁,她才不来这种鬼地方受罪。
老鸭以小火煨了一个时辰,佐以陈皮和姜片,熬得清亮浓香,诱人极了。
楚长宁拿汤匙搅动汤水,不咸不淡道:“是啊,换做是元珍公主早就哭爹喊娘。依稀记得公主小时候不会骑马,从马上摔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啧啧啧。”
元珍鄙视不成,反被对方鄙视,登时眉眼俱冷,抬了抬下巴:“本公主才不会像你一样蝎蛇心肠,视人命如草芥。前日子我出宫去许家,瞧着许夫人和许老太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许郎中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楚长宁,这都是你做下的孽。”
楚长宁品了品,元珍这是在为好友控诉她犯下的恶行?
自事发后,所有人一边倒的指责她,希望她认罪。大理寺面上对她态度恭敬,可在那些侍卫官员眼里,她已然是个犯人。
解释的话,她对人说了很多遍,除了身边亲近之人,没有人愿意信她,楚长宁也不想再浪费口舌。
可元珍公主是替许小姐鸣不平,深交挚友,必然情深厚谊。楚长宁可以理解元珍的心情,她认真解释道:“我与许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宁远侯府的赏花宴会上,你口口声声说,就凭你是县主,别说是罚跪,就是打杀了烟岚,也是理所应当……御花园里,有宫人看到你刁难烟岚……花灯庙会上,玉器店的掌柜和伙计也看到你们二人争夺一只玉镯子……烟岚的婢女纸鸢亲口指认,她被姑娘打发去买糕点,临走前看到你的婢女去找烟岚。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还想抵赖?”
见楚长宁陷入一阵沉默,元珍痛心疾首道:“楚长宁,你就嘴硬吧!两日后,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开堂审理此案,你还是赶紧把夏竹那个丫鬟的行踪说出来,向我父皇低头认个错,或许父皇看到你诚心悔过,会从轻发落。”
楚长宁平静道:“我说过了,不是我。夏竹另外替我办私事,这件事暂时不能说。”
关于春盈身世之谜,横竖也不是什么好事,楚长宁最担心的还是以母亲爱恨分明的性子,万一知晓,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收场?
算算时间,夏竹还有五六日便能赶回来,到时自然明了。
元珍见楚长宁云淡风轻,半点不替自己操心,更无半分悔过之心,显然是以为有太后和长公主在背后撑腰,自己可以如往常一样平安抽身。
她冷笑:“楚长宁,你死有余辜,这回连太后也护不住你。”
话落,元珍拂袖离开,赵嫣然犹豫地往楚长宁方向看了看,跟上去。
刚出大理寺,迎面撞上八皇子,元珍在婢女的搀扶下钻进马车,挑开帘子,瞧见八皇子走进大理寺。
“八皇弟素来与人不亲近,怎么会到大理寺?”
听到公主的问话,赵嫣然答道:“公主您忘了,上回我们出宫去见烟岚最后一面,当时八皇子冲撞了您,是清平县主解的围。”
赵嫣然的话,点到为止。
元珍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八皇弟倒是会献殷勤,也不怕公主府的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却说楚长宁见到八皇子时,微微诧异。
八皇子同样再看楚长宁,见她面上表情:“县主见到我,似乎很惊讶,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楚长宁一手抵在额前,半靠半卧,裙摆铺满了整个贵妃塌,另一只手握住看了半卷的书册,眉眼慵慵懒懒:“哦,我给了什么提示,以至于叫八皇子会错意?”
若是换作从前,八皇子定要思前顾后,走一步看十步。
如今公主府陷入水深火热,他若不站队,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难有这样的助力。
李筠沉吟片刻,只道:“我的人正在追查挟持公主府丫鬟的那名死者,只要查到来历,相信会有线索,很快可以还县主一个清白。”
良久,等不到楚长宁开口。
二人相对无言,八皇子很快告辞。
从暗室出来,迎上头顶的刺眼光线,八皇子眯了眯眼,依稀看到一个穿黑色劲装的男子逆光走来。
程玄的目光在八皇子稍显稚气的白皙面庞上一扫而过,放在身侧的手掌握成一个拳头。
擦肩而过,程玄迈入了深幽昏暗的过道。
八皇子微怔了怔,只觉得方才过去的那人,侧脸线条似乎有几分眼熟。
深长幽静的通道里,程玄来时,就看到楚长宁以手抵额,瞌眼春睡。
她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不但不显狼狈,反而一派从容矜贵,自有傲骨,连额前落下的一缕碎发,都美得恰到好处。
楚长宁是一位美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前世,程玄也不是没见过比楚长宁更美的女子,却不曾像眼下这样直愣愣地盯着瞧。
榻上的美人似有所觉,浓密的羽睫眨了眨,眼眸睁开,如一汪清澈湖水,坠入了万千星辰。
一整日里都是看书,再没有别的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看得乏了,楚长宁闭目养会儿神。
听到脚步声,她还以为是八皇子,哪想一睁眼,看到的人是程玄。
楚长宁坐直,端坐在贵妃塌里,下身铺开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如花骨朵儿一样收敛起来。
她慵懒的嗓音,透着几分不耐烦:“你又来做什么?”
程玄抿了抿唇,沉默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他没想过楚长宁会纡尊降贵地起身来接,自顾自地从实木柱的缝隙里,往里推进去。
楚长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瞄了瞄油纸里的一串冰糖葫芦,脑门上写满了嫌弃,高傲地别开脸去:“本县主金枝玉叶,从不吃这种市井的粗鄙小食。”
程玄望她一眼,也不说话,默默转身离开。
脚步远去,马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空间又恢复了宁静。
楚长宁闲得发慌,套上鞋袜起身,伸展了下懒腰,无意间余光扫到油纸敞开的一角,晶莹剔透的糖皮包裹着一粒粒山楂,红彤彤的鲜红色,在阳光下好像泛着碎光。
她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被勾起了食欲。
大理寺的饭菜有鱼有肉,却不比公主府的膳食.精细,楚长宁吃惯了家里厨子做的饭菜,嘴巴挑得紧。
她这两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刚喝下一碗汤,此刻莫名生了馋虫。
对着一串糖葫芦咽了咽口水,她心里天人交战,最后抵抗不住诱惑地走过去,拿起糖葫芦放到唇边咬了一颗。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是去而复返的马奴。
两两相对,程玄一脸错愕,楚长宁嘴里包着一颗糖裹山楂。
她鼓着腮帮子,想藏也藏不住。
第23章 这般狼藉 我想拿回籍契,替自己赎身……
城外,某间破败的房屋。
黑衣劲装的程玄解开锁链,来到一间被密封住的暗室。
密布蛛网与灰尘的室内中心,一名瘦弱的男子双手被绳索捆在木椅,眼睛被一块黑布罩住,嘴里塞了一大块破布,看不见,发不出声。
听到脚步声,男子激烈地晃动着木椅,想要站起身来。
下一秒,嘴里的破布头被拿开,男子眼睛看不见,心里越发惶恐。
最后的记忆片段,依稀记得自己刚从赌坊出来,被人兜头罩了一口麻袋,后脖子一麻,接着醒来已是到了陌生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呆了两天两夜,没吃没喝,精神萎靡,他心里的恐惧大过身体上的疲惫:“哪位绿林好汉是不是抓错人了?只要肯放了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尽管拿去,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孙二,我调查过,半月前你曾欠下赌坊三十两纹银,赌坊的打手闹到你家里去,扬言拿不出银子还钱,要砍掉你一条手臂。可就在三月初,你突然还了赌债,还给家里添置了春衣和良田,打哪儿来的一比横财?”
听完程玄的话,孙二明白自己最近春风得意,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可那件事说出去要连累家中小妹,思量间,孙二一口咬定:“我小妹卖身一户人家当丫鬟,那些银子是主子给的赏银。”
程玄笑笑:“即然如此,你且继续呆在这里。”
说着,又拿起碎布头要塞人的嘴巴。
孙二心里又惧又怕,想起两日里这人都没来过,谁知道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孙二哆嗦着松口:“是有人找上我,给了好些银子,叫我和小妹帮他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