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盈又急又气:“谁要拉你的手。”
“拉手?”楚长宁一瞬间灵光闪过,如果说这两次找回记忆有什么相同之处,除了见马奴以外,第一次她落河水里,马奴救起她,第二次,马奴扯了她的袖摆,触碰她的手指……
“难道……”楚长宁皱着眉头,不敢置信。
夏竹关切询问:“县主,干嘛又是笑,又是皱着眉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长宁定了定神,瞅了一眼春盈绘制的花样子:“又是连理枝,牡丹,这些花花草草看着无趣。”
冬青忙完外面的活儿,听到县主的话,赶忙讨巧道:“县主喜欢什么花样子?”
楚长宁道:“我想起元宵节吃到的葡萄,那是从西域送来的,路途遥远,鲜果难以运输,送到盛京不过才俩箱子,只公主府就得了半箱子,因为我最爱食葡萄。就按照葡萄的样子绣个手帕,明儿就要。绣得好了,本县主重重有赏。”
春盈看不得冬青狗腿子样儿,不就是绣一串葡萄,有什么了不得,她还能输给冬青这丫头不成。
一早,楚长宁和长公主驸马爹爹用膳。驸马年轻时也参加过科考,遂而在楚府一直呆到会试前一日才回到府中,伯父家的侄儿也是参加今年会试的举子,不光驸马,整个楚家都极为重视。
用完早膳,春盈和冬青捧着各自的成品给县主过目。
楚长宁在春盈的绣品前驻足:“刺绣的技艺精湛,纹路平整,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错处,错就错在刻意卖弄技艺,过于匠气。反而冬青绣的这串葡萄含霜带露,叫人望而生津。”
“匣子里有一支累银丝的云蝶钗和一对珍珠耳坠,夏竹你去拿来,赏给冬青。”
得了县主的夸赞赏赐,冬青好像在做梦一样。
想到自己终于压了春盈一头,瞅见小贱人脸都绿了,冬青得意地瞥了一眼春盈,抬首挺胸接过:“奴婢拜谢县主。”
“好了,我累了,你们都下去。”
春盈拿着绣花簸箕转身,柔和的眉眼一瞬大变,恨意使得她柳眉杏眼变得狰狞,容色秀美的脸蛋生生扭曲。
如果不是因为福慧长公主,她本应该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应该向楚长宁一样被人伺候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
回到住处,冬青得意的炫耀赏赐,春盈只觉得刺耳极了:“给我闭嘴。”
说罢,春盈拿起剪刀把绣了一个晚上的巾帕戳了好几个窟窿,把冬青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再招摇。
生怕春盈发疯,拿剪刀戳她。
马厩。
这不是县主第一次造访,管事战战兢兢小心伺候着,生怕哪里惹了主子不快。
流风是皇帝舅舅御赐的宝驹,通体皮毛雪白,找不到一根杂质,整个盛京仅此一匹,在公主府,自然与普通马匹不可同日而语,单是照料它的就有两人,分别是赵牧和程玄。
今日是程玄当值,他正给食槽里添上清水和上等草料,就听管事的喊他。
见到楚长宁,程玄心里一个咯噔。
一阵微风吹过,楚长宁手里的帕子不小心落到了地上。
管事拿手在身上擦擦,弯腰去捡,被楚长宁打断:“等等,让那个马奴给本县主拾。”
管事怔了怔,扶着老腰起身,见程玄还傻愣地站着,大声斥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眼。”
程玄不知道楚长宁要搞什么幺蛾子,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去拾帕子,看到帕子的一角绣着憨态可掬的一串紫葡萄。
当年县主的帕子掉了,满院子派人找,却被程玄得到。也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还给楚长宁,私自将它昧了下来。
直到临死前,陪在他身边的除了过继的宗嗣,就只有属于楚长宁的帕子。
可能他当真是恨极了楚长宁,留着她的东西,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忘在公主府受过的屈辱。
程玄将手帕拾起,轻拍了拍打掉灰尘,双手呈上去。
楚长宁伸出手,状若无意地取过帕子,尾指轻轻挨了下对方的指尖,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过。
手指的异样感受,令程玄眼皮子一抬,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一派端庄的少女。
楚长宁做贼心虚,没有立刻转身,瞧着马奴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秀眉一横:“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把人囚禁在皇宫里的那三年里,他们也算是朝夕相处,所以楚长宁的表情,程玄立刻看出她在心虚。
以为是不经意的触碰,似乎是刻意为之。
楚长宁为何要借着取帕子的动作,偷摸他的手?
太诡异了!
程玄心头涌上千万个疑惑,不得解,只能遥遥望着远去的窈窕背影,出神。
第6章 进士之身 姑娘可是走错了房间
穿过前堂,来到后院,楚长宁抚了抚胸口,刚才碰到马奴的指尖时,她脑子里突然又多了一些记忆碎片。
*
一个面生的宫廷侍女挑开珠帘:“县主,该用午膳了。”
书房案前的貌美女子搁下狼毫,净了手,拿帕子拭干,宫女在旁布菜,她不缓不急夹了送进嘴里。
外间的宫女拜见皇帝,紧闭的殿门被拉开,伺候她的宫女也跟着福了福身子,只有楚长宁旁若无人的用膳。
新帝冷眼瞧她坦然自若的样子,很是不快:“还能吃得下饭,清平县主倒是能屈能伸。”
“来人,给朕添一副碗筷。”等碗筷摆好,新帝夹了一块肉放到楚长宁碗里:“县主尝尝,可还合口味?”
她迟疑地送进嘴里,眉头皱得跟打结一样:“肉质老笨,难吃。”
“这道菜是朕特意命御膳房为县主准备,用孔雀肉和各种香料小火煨上两个时辰,才做成这道菜肴,连名字朕都想好了,叫落毛凤凰不如鸡。”
楚长宁哪里还不明白,他分明是在讽刺自己。
她咬牙切齿:“别忘了,当初你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个小小马奴。就算你现在是大周朝的皇帝,在我眼里,一辈子都是洗刷马棚的马奴。”
眼角瞥到他紧紧捏住筷子的手,楚长宁不怕死地继续道:“生气了,你赐死大皇子三皇子,幽禁四皇子,这么恨我,怎么不一杯毒酒将本县主一道赐死?”
“想求死,你想得美,朕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新帝放下银筷,眼角发红,透着一股子狠劲儿:“楚长宁,别忘了你还有父母,要是你死了,我叫你那一对父母立刻去黄泉路上陪你。”
*
“县主,你怎么流这么多汗,要不我去宫里叫御医过来看看?”
身边的夏竹出声,将楚长宁从回忆里拉回,她摆了摆手:“不必,歇一会儿就好。”
隔天,楚长宁让人将马奴带到前堂。
程玄盯了盯面前的一盘菜肴,又盯了盯楚长宁。
端坐主位的楚长宁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道:“毕竟你对本县主有恩,这道菜肴是特意着人为你烹制,还不快尝尝?”
突然对他这么好,程玄怀疑菜肴里面是不是下了烂穿肠子的毒药。
扫到楚长宁身后的夏竹,他认命地夹起品尝。
咦,味道还不错!
楚长宁放下茶盏,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意味深长一笑:“这道菜的主料是鸡锁骨,从中劈开,用五种香料腌制,你瞧它们的形状像不像一把剑,所以本县主给这道菜起了个名字。”
程玄听着这话,觉得耳熟,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接下来楚长宁接着道:“叫五香贱骨头,是不是很应时应景。”
夏竹跟个木头似的杵着,冬青拍马屁:“县主灵心慧性,也只有县主能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
楚长宁受了鼓舞,沉吟两秒:“你叫程玄,名字听着拗口,不如改作铁柱,程铁柱,贱名字好养活,怎么样?”
程玄觉得程铁柱这个名字一点都不怎么样。
品了品,楚长宁好像借故在奚落他。
想起他也曾用同样的手段挖苦过楚长宁,他可以重生一世,那楚长宁会不会也……
程玄盯着楚长宁,就听冬青发难:“县主亲赐名字,是莫大的荣耀,你怎么还不情不愿。”
楚长宁摆摆手:“可能他是欢喜傻了。”
冬青觉得也是。
随着冬青的得宠,下面的人见风使舵,粗使丫鬟自告奋勇帮冬青姐姐浆洗衣裳,厨房管事的婆子送上一小罐子的蜂浆。
冬青取蜂蜜浆兑了水,拿来去年秋季晒干的桂花,冲成两碗桂花蜂蜜茶,特特端到春盈面前:“天干物燥,春盈姐姐润润嗓子,毕竟坐冷板凳是一件令人着急上火的事。”
喝完一碗,冬青心里美得冒泡,走路都有点飘飘然。
“蠢货。”春盈冷笑地望着冬青欢快的背影,道:“楚长宁喜怒无常,一个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得宠的小傻瓜,也配在我面前炫耀。”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楚长宁怎么突然冷落自己。
三场会试完,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
“一早啊,就听到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想来咱们公主府今天一定有好事发生。”一向沉稳的倚翠,今日在伺候用膳时忍不住说着讨喜的话。
长公主明知故问,看向驸马:“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这个闷嘴葫芦突然嘴甜了起来。”
驸马给长公主夹了菜,心领神会道:“你忘了,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楚长宁不知道公主驸马在打哑谜,只觉得爹爹和阿娘十几年如一日的恩爱,在盛京也是少有的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贡院门前早早挤满了人,一圈围一圈,人头攒动。
长公主抚琴,驸马握着狼毫,挥挥洒洒,一副美人图跃然纸上。
门房的小厮一路疾跑,倚翠见了正要呵斥不懂规矩,只听小厮说驸马家的侄儿与卫公子一道中了榜。
倚翠顾不得训斥,赶忙向主子道喜。
长公主一高兴,满院子里的人都得了几吊赏银。
还沉浸在中榜里的喜悦之中的卫青云,突然收到长公主的邀约,总算搞明白了长公主的意图。
天香居。
旁人中榜,红光满面,神采风扬,卫青云中榜的当晚一夜难眠,翻来覆去,导致第二天眼下有了浅淡青色。
小厮文墨如主子一般愁眉苦脸,如丧考妣:“不用特意打听,小的已经听闻过这位清平县主的许多荒唐事迹,纵仆伤人,骄纵跋扈,令五品京官之女罚跪,府中养了许多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还被一个马奴损了名节清誉,传得满盛京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也听人说起,清平县主刁蛮任性,生得面目可憎,旁人见之绕道。”卫青云平了平心神:“纵使长公主有权有势,如今我中了榜,乃进士之身,是天子门生,长公主再有权势,我卫青云绝不屈服。”
卫青云一拂袖,雅室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一个着织锦绣宝相花纹斗篷的少女从屏风后走出,领口边际镶了一圈柔软兔毛,衬得巴掌小脸白璧无瑕,皎若秋月。
乌发红唇、剪水双眸,活脱脱是从画里走出的明艳仙子。
卫青云看得呆了,心口骤跳,仿佛那里藏着一只踏青的小鹿。
等回过神,他不敢直视面前的貌美女子,作辑:“在下唐突,还请姑娘见怪。”
拉着文墨走了两步,卫青云想起今日来见长公主,这是他自个儿包下的雅间,要走也不该他走。
一拍脑门,他复而又回来:“姑娘可是走错了房间?”
“没走错。”楚长宁拿眼角一扫,红唇轻启:“我便是你口中那个生得面目可憎,旁人见之绕道的清平县主。”
“县,县主,你当真是清平县主。”卫青云突然就畏惧公主府的强权了。
其实县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分明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
他的又惊又喜,叫楚长宁很是迷惑。
第7章 皇宫寿宴 如果马奴也是皇子,那他的生……
本是母亲约她来天香居吃酒,结果见到卫青云,楚长宁后知后觉过来:
“本县主乏了,夏竹冬青,回府。”
眼瞧着楚长宁踏出雅间,身后的卫青云想要抬脚去追,知道不合礼法,若是叫旁人看到他与县主纠缠,有损县主名节。
现在是二月末,三月初便是殿试,只要中榜,不论在殿试名次如何,都不会落榜。
可卫青云想要在殿试拿个好名次,这样才能厚颜到公主府向县主请罪。
自从落水,楚长宁有一个月没有出现在社交场合,每日在书房里提笔作画,有时捉摸不到人物神态意境,还会派侍女到驸马爹爹书房取几幅画作,参详一二。
忙碌了一整个月,便是为的这次太后的寿诞,皇祖母对她疼爱有加,楚长宁自然要出席。
这次宫宴,盛京里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带女眷。
宫里各处张灯结彩,楚长宁和母亲长公主先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孙女长宁,祝皇祖母吃得香睡得好,高寿福绵,日月昌明。”
“快起快起。”端坐主位的老人慈眉善目,虽已到了耳顺之年,瞧着精神头极好,起身扶起外孙女:“就你这丫头嘴甜。前日子听你阿娘说有了着落,是什么样的人家?”
楚长宁扶着太后落座,听到皇祖母问询,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那个讨厌的卫青云,充满抗拒:“我才不喜欢书呆子,孙女只想一辈子常伴皇祖母身边。”
却说坤宁宫,皇后与四皇子同样说起了楚长宁。
“还记得元宵节后,附属国使团入京进贡,云珍公主向陛下要了好多次流风,陛下没给。太后只说了一句长宁爱骑马,陛下便将流风赐给了楚长宁。陛下仁孝治国,太后在陛下心中份量不轻。”主位里,头戴凤冠的雍容妇人轻轻拨弄了手里的珊瑚串珠,顿了顿,又道:“且楚长宁落水,隔天太后便以恃宠而骄的由头,罚林贵妃在钟粹宫禁足半月,表面上是维护本宫颜面,实则是在替公主府的那对母女出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