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宁一个字都不信:“我爹爹才会不是那种人。”
淑妃冷笑:“难道还是本宫和本宫的母亲误会了你们不成?如今大仇已报,算是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爹爹联合宁王起兵谋反事败,被押往宁古塔途中病死,就在半个月前,福慧长公主,哦,是李明蕙那个贱人哀伤过度,得了场风寒就死掉了。”
“是你对我阿娘动了手脚。”楚长宁二话不说,拔下头上发钗,要朝面前装扮得雍容华贵的女子刺去。
还未上前,淑妃身边的两名婢女将她拦了下来,一左一右架住她。
淑妃欣赏了她狼狈的模样,心情极好,走到殿门前停下,回过身:“不管你信不信,本宫没有杀你母亲,甚至本宫比任何人都希望李明蕙活得长久,这样才可以更好的折磨她,可惜啊,真是可惜!”
春盈走了,楚长宁站在廊下冻了一夜,第二日便得了风寒,没有求生意志,药石无灵……
*
又一鞭子落下,衣料被划破,打得皮开肉绽,下面的少年却是再不肯吭声。
一声闷哼都听不见,咬紧牙关的程玄,与赵牧那三人的鬼哭狼嚎形成鲜明对比。
楚长宁不畅快,冷眼瞧着:“为什么你不喊痛?”
程玄高挺的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好看的剑眉紧紧皱着,双手紧握成一个拳头:“我只是一个马奴,疼与不疼没人会在意,何必多费力气。”
听到这番话的楚长宁,略有迟疑。
重生后,发现自己非打即骂的马奴,是未来的新帝,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她应该第一时间去抱紧马奴的大腿。
但楚长宁,她就不是正常人。
眼前的马奴是一个固执又睚眦必报的人,那些记忆不是虚幻,是真实发生过的,前世她阿娘和爹爹是真的死了,救不活了。
对待此人,绝不能心软。
楚长宁紧握长鞭,每挥一鞭,用尽了十分的力气。
十鞭过后,程玄身上的长衫破烂不堪,背后染上斑斑血点,脸颊惨白惨白,看不到一丝血色,一双幽深的漆黑瞳孔却直直盯着她。
楚长宁别开脸去,狠下心去,不再看程玄:“来人,把人全部拖到柴房里关起来。”
翌日一早,母亲和爹爹还没回公主府,却托人来说是要在城外多呆一日,楚长宁让丫鬟们都出去,只留夏竹一人。
等交代完夏竹,楚长宁到宫里给太后请安,却吃了个闭门羹。
楚长宁执拗不肯走,在慈宁宫门前站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惊絮。
到了内殿,炉火生得正旺,一股热浪将楚长宁僵硬的身子包裹,她动作僵硬地要去行礼,被主位上起身的老人一把拦住,往她手里塞了一只暖炉。
太后气她不爱惜身子:“你的脾气性子都随了你娘,一样性格执拗,做事不管不顾,只图一时快活。”
知道是为着上次宫宴上打了三皇子的事,楚长宁低头听训:“我知错了,皇祖母。”
“你这次晓得错了,但下次还这样,哀家不是怪你打三皇子,是怪你不懂得护住自己,当时皇祖母没来,受罚的人就是你。”这个外孙女从小长在膝下,太后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怪她:“以后受了委屈,只管对皇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你这样明晃晃跟三皇子结仇,极为不明智。”
楚长宁乖巧点头:“知道,让皇祖母替我操心了。”
一对祖孙说了些体己话,楚长宁出宫时偶遇刚从国子监回来的八皇子,略一沉吟,她手间的帕子一松。
顺风飘走的帕子,落到八皇子跟前。
李筠拾起手帕,看到上面绣着憨态可掬的一串葡萄,颇有意趣,以为是某个宫女的。
一抬头,撞见楚长宁,他面露诧异。
“谢谢八皇子。”
楚长宁从他手里拿过手帕,道:“突然有些口渴,不知道八皇子介不介意我到你的住处讨一杯茶水?”
李筠抬起眼睫,复而平静垂下:“清平县主不嫌弃的话,请随我来。”
“当然不嫌弃。”
说着,楚长宁跟上八皇子的脚步,来到毓庆宫偏殿。
八皇子生母位份低微,没有资格独居一宫,直到去世才被追封为修媛。
毓庆宫主殿是娴妃居所,娴妃膝下只有一女,是自小与楚长宁相看两生厌的元珍公主。
殿内冷冷清清,八皇子忙让身边的小太监得喜去生火煮茶,他在旁边作陪楚长宁。
等了一刻钟,终于喝到暖人脾胃的茶水,只是这茶叶,楚长宁喝不太习惯。
捧着茶杯汲取暖意,楚长宁打量一圈:“你宫里的其他太监和宫女平日也是这么懒散,主子下学,也不知道提前烧炉子供暖,跟个冰窖似的,让主子受冻受渴。”
李筠摸不着她是突然来了兴致,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他笑了笑:“娴妃那边在重新规整装修园子,可能忙不过来,所以抽调了些人手过去,不妨事,反正我这边也没什么事。”
“这样啊!”放下杯盏,楚长宁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一直送到门口,眼见楚长宁和两名婢女走远,得喜纳闷道:“八皇子,清平县主这是什么意思?”
李筠摇摇头:“不知道,但谨慎客套些,总不会出错。”
公主府。
“今儿是上巳节,大家都去游街嬉水,只有咱们留下来,还要给这些马奴送饭。”
“就是,太倒霉了”
午时,屋外准时响起了脚步声,听着两个婢女的抱怨,程玄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件大事。
还是关于楚长宁的。
透过地面上一个长方形的格子,外面的人将饭菜放进来,程玄咬牙支撑着起身,扯到背上结痂的伤口,他踉跄了下,怀里有个清脆声的东西滚落出来。
是一只小小长长的陶罐药瓶子,程玄盯了它两秒,听脚步声往隔壁走去,费力站起身,他拼命拍门:“等一等,我要见你们县主。”
给隔壁送完饭的人听见声音,又回来,站在门口冷嘲热讽:“县主金尊玉贵,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好好呆着,再闹事,回头要被赶到庄子里,一辈子不能回盛京。”
“清平县主在哪,你去通报告诉她,我要见她,再晚一点等天黑就来不及了。”程玄使劲儿拍门,却再没有人回应他。
倒是隔壁柴房的赵牧不耐烦了,吼了一声:“喊什么喊,你仗着救过县主,以为县主就会对你网开一面,要是对你容情,早就容情,何必亲自掌刑打你。省省吧,喊破喉咙,县主也不会来见你。”
第12章 花灯庙会 楚长宁,你果真是一副恶毒心……
日头西移,程玄抬眼凝视头顶的透气窗,正在思考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性,门外走廊里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是个女子。
果然,很快传来春盈略带迟疑的声音:“程玄,你被关在哪里?”
程玄拍了拍门,示意:“我在这里。”
长条形的木格被拉开,春盈塞进两个馒头:“怕你饿着,我特意拿的。”
程玄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两枚铜板放到门缝,推了出来,问:“今天是上巳节,晚上应该有花灯庙会,不管怎么样,你都要阻止清平县主,不能让她出公主府。”
春盈拾起铜板的动作一滞,反问:“这话从何说起?”
程玄不愿多言:“你相信我吗?如果你相信我,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春盈一直以为程玄话少,性子凉薄,不愿欠人情债,所以每每得到她的帮助,都会支付一定报酬。
她杏眼微微下垂,好像不经意地说:“什么时候你这么关心县主?”
空间里安静一瞬,才听程玄说:“瞎说什么,如果县主出了事,肯定你也要受责罚。”
春盈垂下的杏眼抬起,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低语:“原来你是在关心我啊!”
程玄没听清她说什么,突然好奇:“之前都是给我送红薯,怎么今天是馒头?”
春盈抱膝而坐,回:“夏竹一早告假,说是回老家探亲,夏竹不在,自然有多余的馒头。”
“你是说夏竹不在?”得到春盈的答复,程玄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喃喃自语:“那个女人,怎么就这么恶毒呢?”
暮色渐沉,盛京里最热闹的几条主街提前挂上了灯笼,少年少女穿上漂亮的春装,提着花灯嬉戏。
公主府,柴房。
“今晚花灯庙会一定特别热闹,还没开始,街道挤满了人。听说到戌时,荣国公府会燃放一刻钟的烟花。”
“是啊,我刚看到县主和春盈冬青出门,长公主说了,等忙完手头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出去耍。”
等两个小婢女走远,借着夜色的掩护,一个身形灵活的人影从透气窗翻出,摸到公主府后门。
后门,另有小厮把守,程玄抬头望了望天色,从怀里摸出身上仅剩的几枚铜板。
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他拖着身体往前走了几步。
肩上搭了一只手掌,程玄呼吸一滞,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何人,在这里鬼鬼祟祟?”
程玄回身,张峰惊讶:“是你,我刚回来就听说你又被关在柴房里,正打算过去看你,背上还疼不疼,我这里有金创药……”
“这不是重点。”话落,程玄注意到张峰手里的药瓶子有几分眼熟,他一把夺过,揭开瓶盖凑到鼻子闻了闻,登时黑脸:“这东西哪儿来的?”
张峰抓了抓后脑勺:“我兄长给的,可管用了,只要涂在伤口,冰凉冰凉的很舒服,怎么了,你怎么突然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程玄强调了一句,板着一张脸:“今儿花灯节,街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张峰,县主可能有危险。”
张峰都忘了问程玄是怎么从柴房出来,只是一拍脑门:“程玄,你跟我一起去,如果真的有人欺负县主,我们立了功,县主一定会对你容情。”
程玄撇了撇嘴,有人欺负楚长宁,楚长宁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程玄就这么被这个傻大个拉着,张旗是公主府护卫领队,张峰是他弟弟,公主府其它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只是问询了几句,没人敢拦他们。
福慧长公主乃皇帝唯一胞妹,备受恩宠,赐的公主府坐落于盛京最繁华的地段。
距离商业中心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几条街道人流如织,充斥着商贩的叫卖吆喝声。
找了一圈,程玄对张峰道:“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分开找。”
张峰点头。
却说一水之隔的临街,河渠边翠柳依依,楚长宁停在一个卖首饰的铺子,瞧见一只褐黄翡金玉满堂雕花贵妃镯,不见得水头有多好,胜在样式新颖。
她随口问:“这只手镯怎么卖?”
“二十两银子。”
掌柜话音刚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打断道:“等等,掌柜,这只手镯我要了。”
楚长宁觉得这声音略有些耳熟,一转头,唇角不自觉上扬:“又是你这个小哭包。”
许烟岚也侧过身,见到自己看上的东西被楚长宁拿在手里,眼睛弥漫出水雾气:“清平县主,这个手镯是我买来送给表姐的生辰礼物,县主见过那么多的好东西,这个手镯不值什么钱,能不能让给我?”
“如果我偏不呢!”楚长宁捏着手镯观赏:“初看,倒没觉得有多好。现在细细一瞧,雕工精细,上面的金鱼生动活泼,本县主越看越发喜欢了。”
掌柜的确答应了许烟岚留一留,可能是伙计没注意,又将镯子摆出来,他也不敢得罪清平县主,只能硬着头皮讨好:“如果县主喜欢,拿去就是。”
楚长宁抬了抬下巴:“本县主岂是搜刮民脂民膏之人,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嘛……咦,出门好像忘带银子,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有没什么眼界的穷酸,才会当这是好东西。这种货色,公主府多的是,本县主又不喜欢了。”
听楚长宁又不要了,许烟岚挫败的脸色一瞬恢复,赶紧付了银子。
见楚长宁和她的婢女走远,婢女纸鸢替她鸣不平:“姑娘,清平县主也太埋汰人。”
许烟岚摇摇头,打断纸鸢的话:“上次在宁远侯府吃了亏,事后反省,我自己也有错处。日后见到她,躲得远远就好。”
却说另一边,冬青纳闷道:“县主,你荷包里明明有银票,刚才怎么说自己没带银子?”
楚长宁嫌冬青多嘴,睨她一眼,低头咦了一声:“算了,一个破玉镯子,本县主才不稀罕。”
倒是春盈,用余光打量了眼楚长宁,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闲逛间,楚长宁瞧上了一个兔子灯,打发冬青去买,却在这时,天空咻地一声,一道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好美的烟花。”
感叹完,拥拥挤挤的人朝这边过来,楚长宁和春盈被人冲散,等她抬眼四顾,发现自己立在拱桥边,已经看不见春盈的人影。
拨开人群,楚长宁回头,逆着人流前行。
所有人抬头望着夜空里色彩斑斓的烟火,感叹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某个人迹罕至的河渠边,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倚着栏杆欣赏烟花,身后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将窈窕女子往前一推,女子坠河,扑通溅起一阵水花。
趁着夜色迅速后退,那人匆匆离开,不小心撞见了一个柳眉杏眼的小丫鬟。
春盈目光一扫,便移开了眼,她的全部注意力放到了不远处的楚长宁,跟上脚步。
她在暗处可以看到楚长宁的一举一动,但楚长宁看不见她。
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到时候她可以推说是被人流冲散,即便长公主要责罚,最多只是看护主子不力的罪名。
等了很久,楚长宁没有出意外不说,还和程玄碰面。
“他不是被关在柴房吗?”春盈惊讶出声,借着建筑物掩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