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然缩着脖子,想到今早初闻许烟岚的噩耗,后背发毛,生怕遭殃。
元珍同样阴阳怪气反击:“清平县主隔三差五往皇祖母宫里请安,献殷勤,真有孝心啊!”
两道目光交汇,楚长宁扬唇:“有些人想献殷勤,还献不着呢!”
顿了顿,她接着道:“我刚才看到八皇子好端端走着,元珍公主一头撞上人,不但不道歉,反咬八皇子有错,这是什么道理?”
元珍冷笑:“本公主竟不知,清平县主有窥视别人的癖好。”
楚长宁反唇相讥:“偶然路过罢了。”
元珍还着急出宫,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楚长宁定定望着元珍到背影,若有所思。
按照元珍往日的脾气,定要与自己一争高下,可今儿只是摆了张臭脸,这么好说话。
看元珍急匆匆出宫,又穿一身颜色寡淡的衣裙,思及她与许烟岚是深闺密友,想必是去许府吊唁的吧!
收回游离天外的神思,楚长宁抬起一双水眸。
面前八皇子穿一身靛蓝色的丝质长衫,领口袖口镶绣了流云暗纹,腰间束着一条暗黄色的锦带,双颊未脱稚气,带着一点肉感,一双眼眸却截然相反,内敛而沉稳。
楚长宁盯着面前的八皇子,想起她刚恢复的一小段记忆里,大皇子三皇子被新帝赐死,四皇子被幽禁余生,只有二皇子和八皇子平安顺遂。
二皇子是天生不足,于皇位无缘,对新帝构不成威胁。而八皇子那时已成年,身强体壮,也是皇位竞争者之一,最后却能安然抽身,足以说明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平庸之辈。
生母早逝,无依无靠,能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生存下来,不是侥幸,是八皇子一直在藏锋露拙。
楚长宁在看八皇子,同样八皇子也在看她。
他抬起茶色的眼眸:“多谢清平县主替我解围。”
楚长宁拨弄了两下手里的茶花,似厌烦了,随手抛了出去:“我与元珍公主从小吵闹到大,她看不顺眼的,我偏偏要维护,与你无关。”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甬道,李筠喃喃自语:“与我无关,偶然路过,得喜,最近我们是不是总是碰巧遇到清平县主?”
得喜听不出八皇子话里有话,抓了抓后脑勺:“也就遇到两次,清平县主经常来给太后请安,可能真的是碰巧。”
李筠盯着被楚长宁扔掉的茶花,开得正盛的花朵,只怕在日头底下晒上一会儿,很快蔫巴了。
他怜惜地将茶花捡起,自言自语:“拿回去用水养着,给房间添一点色彩吧!”
回到公主府,楚长宁照例在书房练字,身边只留秋萍伺候。
冬青回住处,碰到春盈在支使下面的粗使丫鬟帮她打扫房间,本该值班的人坐在床头摆弄着插花,颇有闲情逸致。
冬青皮笑肉不笑:“哎呀,我说有些人平日里眼高于顶,尽会使唤人,还真把自己当半个小姐了。”
春盈气红了脸,不过是一个贱籍的奴婢,从前不放在眼里,现在越发放肆了。
春盈咬牙:“你再说一遍。”
“你就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成天附庸风雅,真把自己当根葱!”冬青猝了一口,说话毫不留情。
脸颊一麻,冬青愣住,同样反手一巴掌,这回换作春盈懵了。
隔天,顺天府衙门口击鼓鸣冤,五品官员状告福慧长公主之女唆使他人行凶,一石激起千层浪,市井流言四起,皆是细数这位清平县主过往的荒唐事。
第15章 我相信你 不是我,我没有,真的不是我……
五品官员状告清平县主草菅人命,也传到了公主府,长公主下了禁令,若是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律重重处罚。
拂月阁,内室。
春盈和秋萍一同伺候着楚长宁梳妆打扮妥当,门房那边送来信件,外面以蜜蜡封口,显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将婢女都打发走了,楚长宁迫不及待拆开信封,里面是横七竖八的字体,写信之人,除了夏竹不做他想。
信里大致写了她花银两收买一位老婆子,打听出汤泉子在十五年前发生过一桩大事,打发走了一批丫鬟奴仆。
当年的知情人封口的封口,下放到庄子的下放走了,可惜老婆子当年只是负责在外院洒扫的粗使丫鬟,根本不知内情。
又说她刚出发去春盈老家安阳县,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十天,所以提前派人捎信回来,最后还叫楚长宁不要操心,自己万事会小心行事。
“如果不是怕惊动阿娘,也不用这般投鼠忌器,春盈的身世查起来也容易些。”
感叹完,楚长宁将信件放到长案煮茶的炭盆里焚烧,将余烬拨弄了下,这才起身到前厅用早膳。
春盈收拾时,发现炭盆里有烧完的灰烬,杏眼微垂,陷入沉思。
楚长宁喜怒无常,最近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饭厅里,楚若英夹了菜放到福慧长公主碗里:“今儿我让厨房做了公主最爱的佛手酥卷,多吃点。”
楚长宁肖母,福慧长公主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可唯独遇到丈夫时,火爆的脾气生生被驸马一腔融冰的温柔给浇熄了。
公主细致保养的皮肤白皙无暇,看不到一丝皱纹,她温声道:“驸马细心了。”
坐冷板凳的楚长宁习惯了,并不稀奇。
自打她记事起,父母日常就是妇唱夫随,形影不离,驸马爹爹连院子里的丫鬟都没正眼瞧过,平日里也甚少饮酒,更遑论酒后拉着婢女行不轨之事……
说她母亲在外边养面首,楚长宁姑且要疑上一疑,说她驸马爹爹在外边乱来,楚长宁压根儿不信。
母亲性情是非黑即白,她不敢让母亲知晓此事,身边只有夏竹可靠。
思来想去,她让夏竹借着探亲的名义,私底下查春盈的身世。
用了一碗碧梗粥,楚长宁脑子里在计划今天要做的事情,被母亲叫住,母女俩在栖霞阁说了一会儿话。
长公主旁敲侧击地询问花灯庙会发生的事情,楚长宁虽听着不对劲儿,却也据实回答。
末了,长公主让她这两日在家好好练字,吩咐门房不让她出门一步。
楚长宁不知因何原故,极力争取:“阿娘。”
“好了。”长公主打断女儿的话,发觉声音严厉了些,又放软了语气道:“你是阿娘的女儿,阿娘不会害你,听话。”
楚长宁闷闷不乐,她今早就发现院里的人和公主府的人怪怪的,尤其是看她的眼神……
难不成是元珍公主向皇帝告状,母亲才把她关在家里禁足?
“县主,前面是马厩。”身边的婢女秋萍适时提醒。
楚长宁抬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马厩。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试试她心里盘旋了好久的一个念头。
寻了一圈,不见程玄。
听管事的说,今日是赵牧当值,程玄也不住这里。
*
罕见多了两个白面馍馍,一小碗羊肉汤,昨晚程玄终于吃了个肚饱,今儿又是一顿丰盛的早饭,他惊讶了。
似看出他的惊讶,张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原先厨房管事的中饱私囊,不知贪了多少油水,被打发去下面的庄子,再也不能翻身。县主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派护卫去捆人,我当时就在现场,可热闹了。”
那管事的,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货色,知道程玄虽救了县主,却不得县主青眼,没少克扣他的食物。
程玄面色平静地听完,等他在柴房的廊下遇到楚长宁时,微怔,面色再也不能平静。
程玄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直裰长衫,款式简单,并不花哨,这就是公主府仆役的日常服饰,穿在旁人的身上,灰头土脸。
同样的长衫被程玄穿上,笔直的身量挺拔,多了朝气和清朗,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程玄停顿了下,抿着薄唇,向她拱了拱手,从身边经过,去推门。
“等等。”身后传来楚长宁的声音,程玄停下动作,侧身,沉默。
楚长宁上前几步,假装不经意的推门动作:“你一个人住在柴房这种地方?”
程玄不接话,低头盯了自己的手指,又去盯楚长宁。
楚长宁做贼心虚,为了表现不心虚,她理不直气也壮:“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程玄磨了磨后槽牙:“县主千金之躯,岂可出现在这种脏乱的地方,又与我这样一个低贱的马奴说话,方才县主不留神碰到我,还是快快让婢女拿帕子擦净手指,离我们这种人远一点。”
哟,他还挺记仇!
楚长宁被他挑衅得来了脾气:“你不让本县主碰,本县主偏要碰。”
说着,楚长宁的手臂扬到半空被人一下子捉住,程玄无声回望。
清平县主一番话说的,秋萍根本没眼看,只好东张西望地放风,寄希望不要有人朝这边过来,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目光相对,下一秒程玄松开了手掌,放回身侧。
楚长宁达到了试验的目的,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准备抽身离开。
一转身,她脑子里涌入了些许记忆片段:“怎么会这样,我没有杀人,不是我,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程玄迈进门槛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你刚才说,人不是你杀的?”
楚长宁被记忆摧残得神经兮兮,听见程玄的话,下意识回答:“不是我,我没有,真的不是我。”
程玄来到她面前,看到楚长宁眼角发红,好像受尽了委屈。
即便是被他折磨的那三年里,楚长宁也从未这样失态过,知道父母离世,也只是决绝求死。
他说:“我相信你。”
楚长宁抬起眼眸,不可置信。
第16章 杀人动机 儿臣就知道,我的长宁受了天……
坊间关于清平县主草菅人命的流言传遍了盛京,翌日朝堂上,便有御史官员上折子参了一本。
皇帝震怒,一下早朝,立即宣旨命长公主进宫面圣。
宣旨的太监到了公主府,楚长宁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在她刚得到的记忆片段里,母亲从宫里回家,便要求她登门向许家恳求谅解,并褫夺她的县主封号,贬为庶民,罚她静思己过。
接了圣旨,福慧长公主面色极为难看。
楚长宁想了想:“阿娘,我跟你一起进宫。”
长公主僵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几分,摸了摸女儿嫩生生的脸颊:“不管出了什么事,有阿娘在,阿娘豁出性命也会护住你。”
说罢,长公主对身边的婢女们吩咐道:“来人,将县主看顾起来,不许她踏出拂月阁一步。”
楚长宁挣脱不开老嬷嬷铁钳一样的手臂,她身边的婢女不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只得眼巴巴跟着县主一块儿回了拂月阁。
长公主和驸马楚若英一同进宫,结果被侍卫领到了慈宁宫,一进门,皇帝劈头盖脸一通指责:“看你教养的好女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前日子才纵仆伤三皇子,没隔几日又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命案,她眼里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长公主还算镇定,开口道:“皇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不能听信谣言,想来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若是换作平常,太后一早站出来替女儿和外孙女撑腰。可她听了一嘴朝堂上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又见皇帝盛怒,到底不好一味袒护,免得越发火上浇油。
太后不说话,皇帝的怒火消退了些许,听长公主的话,一股无名之火又窜了起来:“误会?有人目睹她与别人起了争执,受害人的丫鬟也是人证,杀人动机有,衙门勘验了现场痕迹,不是失足坠河,是被人推入河渠里淹死。这样的结果,你还要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女辩解到什么时候。”
一直沉默的楚若英站出来,想要说话,被长公主拉了一把,无声摇摇头制止。
想到从女儿那旁敲侧击来的线索,长公主彻底慌了神:“皇兄,长宁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您救救她。”
皇帝看胞妹如此,哪里还不清楚,恐怕事情真不简单,他捏了捏眉心:“当务之急,你让那个不孝女亲自登门去许家道歉,从源头将问题解决。许家没了一个女儿,朕会下一道抚旨予以补偿,以保皇室颜面。”
楚若英不顾长公主制止,拱了拱手:“陛下,这样行事不妥,草草了结,不仅是对受害者,也是对微臣的女儿不公。”
“皇兄,我回去定会劝长宁。”长公主瞪了驸马一眼:“你真的想女儿出事吗?”
楚若英一噎,到底没有再出声。
回公主府的路上,马车里,公主和驸马罕见的因为意见分歧,双双无话。
到了晚饭时间,长公主和驸马才回到公主府。
楚长宁一直惴惴不安额,直到见到母亲,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印证了她的念头。
“你皇帝舅舅说了,只要你到许家诚心诚意道个歉,那件事就过去了,以后你还是阿娘的好女儿。”
楚长宁想起前世,整个盛京几乎都认定是她害了许家女儿的性命,公主府大门紧闭,下人轻易都不敢出门,唯恐被人扔烂菜叶子,劈头盖脸骂黑心肝儿。
她对母亲说不是自己做的,可母亲只是叫她去许家承认过错,身边所有人都不信她,百口莫辩。
事情越演越烈,连皇帝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她为了不连累公主府,无奈去登许家的门,被褫夺封号,成了过街老鼠,本就不堪的名声,越发污浊。
世人说起她,都是带水带浆,不屑与她为伍,即便后来又恢复了县主封号,再没人给她递过宴会请帖。
不,也不是所有人都不信她,还有那个立在烈阳下,身量笔挺如松的少年。
他对她说,我信你。
程玄说:“如果县主真的没有做,不管别人怎么说,不要信不要听,把案件捅到大理寺调察,自然可以还你清白。”
楚长宁心神恍惚,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眼角酸酸涨涨。
她哽咽道:“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阿娘,您能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