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听眼疾手快地抓住姜喻烟的手臂,一下使劲,就把她带进自己怀里。
分秒骤然暂停的心跳,在这一瞬的反应后,断然像条脱了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奔腾而过。
姜喻烟怔愣地屏息凝神,感受着自己心跳逼近脉搏的胡乱跳动。
与此同时,两个人咫尺相近的距离,少年时轻时重的呼吸,像是兜头罩下的网,把他们彼此看似空距的间隙一再拉近。
姜喻烟局促地想推开他。
但秦听似乎是想和她这么聊下去。
他的嗓音有意压低,在她的耳畔似有若无地擦过清冽,是他再挑的话题:“说这话,现在是想耍赖了?”
姜喻烟的手腕被他锢着,他不松劲,她就挣脱不开。
这一高一低的相对位置,姜喻烟明显处于劣势,她不明不白地挑眉看他,佯装镇静地反击:“喝醉的话你也信?”
秦听低笑,引导话题:“不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姜喻烟觉得这段时间的秦听不太正常,有事没事出现一下,还不忘找茬,搞得她有种无端被他支配的感觉。
秦听压着她的话:“姜喻烟,你那晚说什么了,你自己还记得吗?”
姜喻烟心一梗,不太明白,也就没接他话。
秦听倒也没特意铺垫,不过云淡风轻地语气,略含深意地告诉她:“你说你要追我了。”
“你胡说什么?”姜喻烟冷不丁被吓得心脏重重一跳。
她再没给他占上风的机会,一脚踩中他鞋,逼他松开手,自己拧着被他抓了半天的手腕,一本正经地反驳:“酒后乱说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我信你?”
秦听唇边微勾出一丝笑:“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
“那有什么?”姜喻烟开始胡扯,“就算是我说了,那我说这话,指名道姓你的名字了?”
眼见着秦听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姜喻烟心里痛快不少,连夜风都相继少了继续刺人的味道。
她继续补刀说:“你看,没有吧。那这么说来,那个赌也没依据,不能信。”
秦听现在脸色太差,连暖调路灯都照不透彻他内里波澜滚动的情绪,姜喻烟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得趁机开溜。
她不和他多话,一句话搪塞回去:“反正没依据,就这样。”
姜喻烟一扯书包带子,撒开腿就跑,全然不管身后秦听恍然大悟的神色,究竟混掺进多少意思。
小姑娘拔腿冲进夜幕后,独留的娇俏背影,裙摆在风中摇曳,打转着活跃的圈。
光景入目,少年唇边的笑意渐渐比这夜色更深。
一个礼拜过得很快。
很快就到了联考当天。
聿清高中每回的考场安排都很玄学,能分到空调给力的前排教室的学生很少,大多还是被发配边疆到燥热无风的实验室,或者人满为患还喧扰聒噪的阶梯教室。
恰好,姜喻烟点依旧背,被分到了最偏东南楼的第一间实验室,位置处于走廊的尽头。
因为旧楼暂时维修的缘故,她想上个厕所,还要跑出这栋楼,到隔壁那栋楼去找洗手间。
所以姜喻烟干脆考前少喝点水,先拐去洗手间上完,再去考场。
但她着实没想到,还能巧到和秦听一个考场。
已经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蓝白条的宽松校服,衬在他肩头,尽然松垮,却因为他的宽肩而撑得足够。
实验室的位置很窄,女生放脚都嫌难受,更别说是身高本就修长的男生。
秦听就是大喇喇地叉着腿,人靠在后边实验桌的前挡板上,一路目睹着姜喻烟的靠近。
他是19的位置,单排;而她是24,双排。
由于蛇形的座位分配,姜喻烟的座位正好和秦听隔了条走道,就近在他旁边的位置。
姜喻烟对秦听避而不见,却没拦得住他随意挡出的那条腿。
他懒散地朝她挑了下眉,“这么巧?”
姜喻烟一脚就给他踢上去,眼见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才话不从心地附和说:“是啊,很巧,在这都能碰上你。”
秦听倒也不在意她那小脾气,“复习好了?”
姜喻烟没搭理他,满脑子都在古文和课外知识里徜徉,希望能多记几个知识点也好。
虽然有考第一的想法,但她起码得保住第二的名次,不能再拉胯。
姜喻烟和秦听这会并排而坐,根本不知道考前的学校论坛已经炸了。
年底前两名本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除去平时成绩优异,竞赛这回也是一个数学一个物理的摘得第一,给聿清高中再次刷新竞赛榜成绩。
所以同一个考场的很多学生,注意力都在姜喻烟和秦听身上,四面八方递来的八卦视线,伴随着校园论坛上的言论,越发激动四溢。
一楼:姜喻烟和秦听这次又是一个考场啊,出息了,我居然也在这个考场。
二楼:他们两个刚刚就在对话!我觉得有戏啊!上回到底是谁说两个人互相看不惯的!害我误会!
三楼:他们俩我好磕,等好消息。
四楼:同蹲好消息。
五楼:但我怎么听说,他们这次闹得很凶,就为了争联考第一。
六楼:啊?学霸世界的快乐我不懂,不谈恋爱居然是要争联考第一。
七楼:不是的,我听说的是要告白。
八楼:什么!
九楼:八楼姐妹,什么告白???
十楼:关机前再爬上来回答一下,好像是谁考的低,这次就要先告白。
这话一出,整个论坛气氛异常沸腾,大家一门心思准备考试的认真大都因为那句告白的透露而烟消云散。
然而,姜喻烟并不知道论坛里面的消息,照例在做她的准备。
秦听收到朋友发来的一条消息:[论坛爆了,压不压?]
随后,他就看到里头一张又一张他和姜喻烟坐在现在原位的照片,不同角度的都有,甚至还有放大镜头的同框照。
秦听满意地找到两张姜喻烟的特写,顺手存进手机相册,才回消息:[快考试了,不用去管。]
对面比了个好的手势,聊天就此结束。
监考老师很快走进教室,打第一遍铃后,拆封、分发试卷。
第二遍铃响后,考试正式开始。
姜喻烟前面做得很慢,唯有作文行云流水,写得飞快,她和秦听都属于提早交卷的那一批人。
但很奇怪,姜喻烟今天做得已经慢了。
秦听在语文这块,无论是基础题还是作文,都难不倒他,早就写完在转笔的秦听,非等到姜喻烟写完,才跟她一道起身交卷。
原先论坛上就传得厉害,这会秦听这么一来,这八卦像是彻底坐实,丝毫没有反转的余地。
考完就能吃饭,姜喻烟要去二楼食堂,秦听倒没再跟着她,一楼那块就转身走了进去。
姜喻烟发现身后终于没了阴魂不散的人,屏着那口气终于悠悠吐了出来。
贺桐也已经考完,帮姜喻烟点好了饭,就等她来吃。
姜喻烟一路走来,的确感受到旁人异样的视线。
她原来没多想,但直到贺桐把论坛上的话给她看,姜喻烟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压吗?”贺桐好奇。
姜喻烟不爱管这种麻烦事,“反正也不是真的,不用管。”
贺桐点头,“行。”
贺桐转念想到这次联考结束,能去外市的社会实践活动,无奈说:“学校安排的真是周到,考完不出成绩,先送我们出去玩一通,回来再接受酷刑。”
姜喻烟倒是笑:“那你考得怎么样?”
“一般吧。”贺桐一想到那个文言文,吃饭的心思顿时消了一大半,“也不知道是谁出的卷子,这是人做的题?”
这话说完,身后教导主任轻飘飘地走过,重咳了声。
姜喻烟低头听到这声咳,冷不丁手一抖,肉掉进盘子。
教导主任不认识贺桐,但认识姜喻烟,他边走,边不忘和旁边老师笑着交流:“这语文卷子上的题,真有深意。”
旁边老师没注意到那点小细节,只管附和说:“那是肯定的,学生不服都不行。”
“……”
姜喻烟和贺桐手上的饭菜瞬间就不香了。
一顿饭狼吞虎咽地吃完,姜喻烟和贺桐赶出食堂,顿然轻松不少。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姜喻烟都很顺利地发挥出来,照例的提早交卷,完成任务。
秦听那边还有两场物理竞赛的课程,所以一直到社会实践那天,他和姜喻烟都没能见到。
姜喻烟是当班的班长,所以手上有很多事情,没碰上秦听,她倒也没多想。
但就是在攀山锻炼那天,两个班被安排在同一个起点。
姜喻烟和秦听都在排首,听着老师的具体安排。
大家分散上山,走完一轮下山后签到集合。
姜喻烟原先膝盖甩伤过,所以走得慢,班级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上去,她很快就落在尾端。
秦听就跟在她后面。
姜喻烟不想拖后腿,犹豫了会,干脆给他让出一条道:“你先走。”
秦听没动。
“你这跟在我后面,不难受吗?”姜喻烟自己想想都难受,“我和你对调一下。”
秦听额前的碎发在阴翳下由于偏折角度,略微遮去了他眸底溢散的光华,他懒散地抬眼看她,“姜喻烟。”
“嗯?”姜喻烟一听他喊她名字就发怵。
蓦然间,清风拂过,山岩树梢间的细碎叶片被吹出沙沙的低哑旋律,卡在他们上下两级台阶的空缝处,仿若无形的屏障。
不过对话两句的时间,姜喻烟和秦听已经成了队伍末尾两个。
他们前面是浩荡的大队,后面是杳无人留的沉静。
秦听自顾自走上一级台阶,走到她面前,再度置换为由高及低的视线角度。
“爬不动?”他微起的唇,呼吸萦绕在她眼前。
姜喻烟不明所以,感受到他莫名其妙逼近的距离,退后半步,摇头就说:“我什么时候说我爬不动了,我只是爬的慢,要和你换个位置。”
秦听眉眼略微松懈几分,“但我不想和你换。”
“哦。”那就算了,姜喻烟也不强求,脱口而出就是,“那你自个慢慢爬吧,我走了。”
秦听没说话,微凛的目光显然滞留在姜喻烟弯曲不易的膝盖上。
她当年滑雪意外,膝盖受了伤,现在虽然走动如常,关节处受的伤却是根深蒂固。
秦听不理解姜喻烟为什么不请假,非要上山。他没多想,上前就是抓住她手,“下山?”
姜喻烟没搞明白,“下什么山?我连半山腰的风景都没看到呢。”
秦听也不和她过多废话,两步跨上台阶后,弯腰低下身,双手扣住她的膝窝,任由她倾身倒在自己后背上,勾紧她直接站起。
姜喻烟懵了,一掌拍在他肩膀上,“你闹什么呢?”
“不是说想看半山腰风景?”秦听低笑了声,眼睫覆压,望了她两边膝盖,“又没规定看的方式。”
“……”姜喻烟觉得这人可能是学习学疯了。
她和他都被传成什么鬼样了,怎么还能这么随心所欲?
姜喻烟不管,揪着他衣领就说:“你现在就放我下来。”
秦听没听,一级级带她走上去。
姜喻烟心慌的不行,“秦听!”
下一秒,少年凉淡的嗓迎着溪涧淌过的清泉,亮堂在这片往日尽情吸收光华的风景地带,沉沉地荡进她耳:“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写了几个答案?”
姜喻烟愣了几秒,下意识回:“两个。”
“哪两个?”他继续问,明明照旧的语调,却不知不觉掺进微勾的笑。
姜喻烟其实记不大清了,但就着记忆,还是尽可能准确地说:“-2和8,分两种情况讨论。”
“嗯。”秦听勾在她膝窝间的手渐渐从拳松开,“你是对的。”
姜喻烟没弄明白他这番掐头掐尾的话意,眼睛眨过,树间叶片的细珠轻轻坠下,擦过她的眼睫,留得细微的湿润。
紧接着,秦听压低声线到唯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淡地把话送到了她耳边:“怎么办好?”
“什么?”姜喻烟隐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听却是笑得轻慢,继而拿出了有违往常,却又让她熟悉的亲近态度。他余光扫过,和她磨过视线的那秒,淡声:“愿赌服输。”
闻言的当下,姜喻烟的心脏重重一跳。
鸟语花香,眼前的风景分明引人注目,姜喻烟的专注却全被秦听截去。
“我该正大光明追你了。”他笑,“不是吗?”
就因为秦听毫无遮掩的那些话,姜喻烟自从山上下来,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对劲。要说不喜欢团体活动,不像;要说累到想休息,也不像。
贺桐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情况。
直到以班级为团体进行完歌唱比赛后,大家走到外面,开始最后的篝火烧烤。
那排毫无征兆,突兀出现的无人飞机悬在半空,用炫彩的自带灯光照亮篝火区时,姜喻烟所谓的心不在焉终于有了答案。
今夜的月色明明黯淡,连星光都没有陪衬,他们眼前的整片深空却被惹眼的光色笼罩,铺天盖地蔓延的只觉晃眼。
空中的那些无人飞机是秦听那一整队参加物理竞赛成员的,大家平时学累了,就爱研究这些。
尤其是无人飞机的自助引导线路,按照提前输入的定义飞上受规划的轨道,在空中打划出多种不一样的字眼,是他们最近新的学习成果。
彼时地面是一滚滚蹙燃的火苗,深空却是辗转流连的队列无人机,“烟”字的脱颖而出,引得大家一阵哗然。
姜喻烟后知后觉这一场景,起先根本没想把自己和半空的这个“烟”字联系上,但秦听答应她的,好像一般就得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