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诗妍两只手捂着胸口,一脸愁容在床上来回滚,滚了一圈又一圈,一边滚一边小声叨叨:“完了,完了,这幅身子怕不是有什么心脏病……”
第二日,莫苍早起去上朝。
下了朝又被皇上召去御书房和皇上说了会儿话,等他从御书房出来,在殿外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六皇子冯瑾煜。
莫苍侧身让开,面无表情抱拳施礼。
六皇子微微颔首。
六皇子年方十一岁,一个半大孩子,个头虽说不矮,但也还没到莫苍胸口。
二人擦身而过之际,六皇子无意扫到莫苍腰间的绿色荷包。
莫苍身着一身黑色朝服,那绿色荷包就过于显眼,六皇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可那一眼他就僵住,下一刻伸手就去捞那荷包。
莫苍身形一闪迅速躲开,伸手按住荷包,眼神冰冷看向六皇子,语气裹挟着风暴:“不知六殿下这般,又是为何?”
六皇子冯瑾煜兀自伸在空中的手僵了一会儿,慢慢收回来,他挥挥手把身边跟着的两个太监打发走远,这才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问莫苍:“敢问,莫将军这荷包是何人所绣?”
莫苍眉头微蹙,眼带不解,并不作答。
冯瑾煜似乎并不觉得他堂堂一个皇子,对镇国将军一个大男人腰间的荷包感兴趣有何不妥,兀自固执地抬头看着莫苍,等着他的回答。
看着六皇子毫不躲闪的目光,莫苍想到前一日在东裕园六皇子提醒妍儿有人要害她,而今天他腰间的荷包正是妍儿所绣,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莫苍眼眸深邃看不清神色,紧紧盯着六皇子。
六皇子抬着头直视着莫苍,毫无平日见到莫苍的那般胆怯之色。
莫苍反倒是从六皇子那张带着稚气的脸上看到了“城府深沉”四个字,禁不住微讶。
二人谁也不说话,场面一时僵住。
这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昌贵走了出来,见到六皇子,忙上前殷勤打着招呼:“六殿下,您来了怎的还不进去,皇上正等着您呢。”
大太监昌贵又笑着对莫苍说:“莫将军,您还没走呢?”
莫苍和冯瑾煜对视一眼,各自沉着脸转身离开。
只不过六皇子在转身之前又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被莫苍攥在手里的荷包。
莫苍把六皇子意味不明那一眼看在眼中,心中疑惑更甚。
莫苍沉着脸回到了将军府,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中。
庄诗妍正被莫老太君和莫夫人拉着说话,庄诗妍也不知说了什么,把两位夫人逗得直乐,二人上下其手,摸脸的摸脸,摸手的摸手,又把小姑娘一顿摸。庄诗妍也不躲正乐呵呵地笑着。
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莫苍阴沉了一路的脸色终于缓和,跟众人打过招呼坐在了一旁。
庄诗妍见莫苍回来,忙起身问道:“哥哥,你累不累?如果不累的话,我想回家了。”
莫苍知道小姑娘急着回家,点头起身。二人和老太君和夫人告别,一前一后出了门。
马车上,莫苍状若无意地问起:“妍儿,昨日之前,你可曾见过六皇子?”
庄诗妍仔细想了想,肯定地摇了摇头:“没见过,昨天是第一次见。哥哥,怎么了?”
莫苍答:“无妨,我只是在想他为何昨日会想起来提醒你,六皇子平日并不是那爱管事之人。”莫苍隐去了六皇子似乎对她绣的荷包感兴趣之事。
虽说男子佩戴绿色荷包并不常见,但也不算奇怪。
况且那绿色那么明显,隔得老远就看得见,而六皇子是在二人擦身而过之时才有了异样,由此可见,想必是他看清了上面绣的图案才问起。而且他摆明了问的是“何人所绣”,明摆着是指上面的图案。
莫苍细细回想六皇子那看似平静的表情下眼中的光,如果他没猜错,六皇子似乎是见过那图案。
可妍儿的画风,他莫苍都是第一次见,那么一直身处深宫,连出宫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六皇子又是在哪见过?
莫苍满心不解,可看着庄诗妍又掀了车帘往外看,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心知小姑娘没和他说谎,她之前却是没见过六皇子。
莫苍有心问问庄诗妍,可有别人见过她画的画,可想起小姑娘昨天那防备的模样,压下心中疑惑,没有再问。
“过来坐!”莫苍对着庄诗妍伸出手。
听莫苍叫她,庄诗妍回头,本想坐过去,可又想到昨天晚上莫苍哥哥那陌生的模样,还有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庄诗妍一双黝黑纯净的眸子转了转,微微摇了摇头,身子一扭整个人趴在了窗户上,并不理他。她才不要坐过去,哥哥太危险。
莫苍见小姑娘耍小性子的可人模样,没忍住闷笑出声。
庄诗妍回到庄家村时,庄云鹤去了村里的学堂,庄远志和庄云松父子则下了地,家里只有刘香和在家养伤的钱妈妈。
刘香一听到动静就迎了出来,给莫苍见过礼,拉着自家闺女左看右看。昨儿将军府的人突然来传话说是自家闺女留在将军府过夜,今儿才回来,她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可那护卫却是一问三不知,刘香心里忐忑。
“闺女啊,你昨儿咋没回家来啊?”刘香忍不住小声问。
“娘,我昨儿和莫苍哥哥出去看划龙船,回去的太晚又太累了,就留在将军府了。”庄诗妍笑着解释道,只字不提昨天落水一事。她已经和雨珍飞雪都商量好了,回来了不说那些事,免得叫家里人担心。
刘香仔细打量自家闺女,见她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热情地往里让莫苍,可莫苍却道还有事忙,并不多留,叮嘱庄诗妍几句,就告辞离开。
庄诗妍把莫苍送走,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进门。
巨鹰小苍跟个高冷大爷似的迈着悠闲的步子慢慢走了过来,对着庄诗妍慢慢伸开了翅膀,庄诗妍眉眼弯弯扑上去抱住那庞然大物:“小苍,你想我了没?”
小苍合拢翅膀把庄诗妍包裹在翅膀之下,低头在庄诗妍脑袋上蹭了蹭,蹭地庄诗妍咯咯直笑。
庄诗妍和小苍亲昵完,进了屋子,抱着钱妈妈胳膊又腻歪一会儿,回了里间倒在自己床上直着腰,这马车坐久了也够累人的。
“姑娘,给,这是主子给你的,主子说您要是不要的话,烧了,扔了随您。”飞雪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随意地递给庄诗妍。
“这是什么?”庄诗妍躺在床上接过来,可拿在手里一看,顿时惊得坐起来,“这、这是哥哥赢的那两万多两银子?”
莫苍回了京城。
当天夜里,莫十一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鲁玉婉的房间,把她打晕拎出了鲁相府,直接提溜到东裕园的卧龙湖边上,庄诗妍落水的地方。
莫苍带着莫九早就负手而立等在那里。
莫十一提着鲁玉婉把她倒着浸到水里,鲁玉婉被夜里冰冷的河水冰醒,察觉自己泡在水里,心中恐惧不已,下意识剧烈挣扎。
见人醒了,莫十一把她提起来,让她喘口气,还不待她开口说话,手再往下放,鲁玉婉再次浸泡在水里……
如此反复几次,在鲁玉婉崩溃之前,莫十一终于大发善心把她随手丢上了岸。
鲁玉婉吐了一滩污水,剧烈咳嗽不停,许久才缓过劲儿来。她挣扎着坐起来,顺着眼前的黑色马靴向上看去,等看清面前的人是莫苍时,鲁玉婉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只剩惊恐,她两手撑地拼命往后躲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牙齿咬在一起咯咯作响。
莫苍居高临下,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鲁玉婉,嗓音低沉冰冷:“有些人,不是你该动的,再有下一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鲁玉婉浑身剧烈颤抖,撑着地的手臂发软,倒在了地上。
莫苍冷着脸扫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莫十一上前一掌劈晕鲁玉婉,提着她的领子又是飞檐走壁一路飞奔,再次悄无声息地潜进鲁相府,把鲁玉婉丢回了床上,悄然离开。
鲁玉婉浑身湿透,瘫在床上片刻之后幽幽转醒,等发现是在自己闺房之后,抱着膀子蜷缩在床角,死死咬着嘴无声地痛哭。
哭过之后,鲁玉婉眼中闪出无边的恨意,脸上扭曲满是狠厉恶毒。
莫苍那短命鬼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短命鬼罢了,也活不了多久了,等他毒发身亡死了,看还有谁护着那贱种,到时候她才要叫那贱种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鲁玉婉咬牙撑着两条还在止不住发抖的腿,挣扎着起床偷偷把湿透的衣裳换了,又到柜子里拿了被褥换好,这才走到外间,两巴掌上去狠狠抽在值夜却不知为何睡死过去的贴身丫鬟脸上,把她抽醒。
紧接着,丞相府唯一的嫡出姑娘鲁玉婉院里,大半夜的狠闹了一场。
鲁玉婉不顾闻讯而来的鲁夫人的阻拦,也不解释到底是为何如此,披散着一脑袋湿发,不顾仪态亲自动手,抡着棍子,状若癫狂,疯了一般把贴身丫鬟打了个半死。
看着那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丫鬟被拖了出去,鲁玉婉狠狠吐了一口恶气,瞪向院子中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指了指大门口,语气阴森恶毒:“都给我站在院中守夜!谁回去睡了,刚才那个就是你们的下场!”
丫鬟婆子们噗通跪地,磕头不止,却无人敢质疑一声。
鲁玉婉不理鲁夫人,转身回房,躺回了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昏昏沉沉睡过去,却在天亮之前烧了起来。鲁玉婉这一烧,断断续续就病了大半个月。
等她好不容易好转,这才得知,原来在她被掳走的第二日,那吕月姝也出了事。
吕月姝端午节那日在东裕园浑身湿透被一群仆役下人看了个够,这事儿当天在京城的世家之中就传了个遍。
当日吕月姝的现任未婚夫怀南侯家的嫡次子林梓安也在龙舟赛上,得了信第一时间赶过去看了一眼,当看到吕月姝那仪态尽失的狼狈模样,林梓安黑着一张脸骂骂咧咧甩袖离去。
本来和吕月姝那三番两次黄了婚约的人定亲,他就不愿意,只不过自家老爹怀南侯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侯爷,而他们怀南侯府早就没落。
迫于户部尚书的压力,他爹怀南侯又想攀上个实权亲家,这才委屈了他林梓安这个家中次子接下了吕月姝那个烂摊子。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世家子弟的嘲笑。
可婚事定是定了,林梓安却一直在家闹,死活不同意成亲,不然就要离家出走。
现如今被他逮住机会退亲,又怎么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回了家把事情经过一说,就在家一顿作天作地,更是拿了根绳子吊在房梁上,脑袋卡在那里威胁说如今他的脸已经被那吕月姝丢尽了,若不退亲,他就吊死算了。
怀南侯虽然有心攀上富贵,但自家小儿子的命更重要,只好长叹一声,第二天就腆着一张老脸敲响了户部尚书府的大门,支支吾吾提出了退婚之请,说给出的聘礼也不要了。
早就被自己姑娘丢人现眼气得发狂的户部尚书一听又来退婚了,放了狠话之后,一气之下就答应了。
怀南侯顶着一脑门的汗战战兢兢出了户部尚书府,想起户部尚书的狠话,心中忐忑不已,又气愤不已。自家闺女不检点,三番两次的婚事都黄了,想也知道是个扫把星,那户部尚书老匹夫竟然还有脸冲他发脾气。
户部尚书砸了茶杯之后,冲去自家闺女吕月姝的院子,不顾自家夫人的阻拦,在屋外翘着胡子一顿骂。
而吕月姝听闻婚事又黄了,趴在床上一边恨恨地捶床,一边哭得不能自已,心中当真是又恨又懊悔。
想想自打她大闹一场,逼着自家爹娘去和莫苍退了婚之后,她的婚事就一直不顺。
第二任未婚夫和她定亲之后,眼看着要成亲了,他的外室就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找上了门,哭着喊着求她饶过她们可怜的母子俩。可天知道她连那未婚夫有外室的事情都是这二人上门才知道,又怎会派人上门要害她们母子二人。她气不过,她爹娘也气不过,这门婚事自是黄了,那家的聘礼也没敢来要。
半年之后她再次定亲,可那第三任未婚夫刚过了聘礼,没过几日就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打架,摔下了花楼摔断了腿。还没等她发作呢,那家就上门来说自家儿子配不上身份高贵的户部尚书家闺女,聘礼不要了,自请退婚。高帽子给吕月姝戴了一大堆,可话里话外却让人听出来是说她吕月姝是个扫把星,自家儿子是因为和她定了亲才断了腿。两家不欢而散,就这么着,吕月姝又白得了一份聘礼。可天知道,她吕月姝真不想白要那聘礼。
现在当吕月姝听到那怀南侯家的林梓安竟然也敢退婚,又是不要聘礼了,吕月姝真真气得要背过气去。她吕月姝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一个两个的都是宁肯不要聘礼了也要退婚。
她扑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心里暗暗恨起莫苍来。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婚事三番五次不成,绝对是莫苍恨她退了婚,私下搞的鬼。
怎么说呢,虽然莫苍对这些事并不知情,但吕月姝这么想其实也不算冤枉莫苍。
虽然他莫苍莫将军不屑背地里做这些事,要是他有心报复吕月姝,那么他只会光明正大地放出狠话,谁敢娶吕月姝他就剁了谁。
但架不住他手底下的人气不过啊,那吕月姝三番两次黄了婚事,熬到十八岁还没嫁出去,那绝对少不了莫十一那混账小子的推波助澜。
那没办法,谁让他莫十一不是个好人呢,眼里没有正邪,只有他家主子。谁让他家主子憋屈了,那就是和他莫十一过不去,和他莫十一过不去,那他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不说吕月姝和鲁玉婉各自吃了大亏,单说最近这段时日,那户部尚书家和丞相府也频频出意外。
先是鲁家大公子鲁义洵走在街上被疯马撞断了腿,接着鲁家的生意铺子也频频出事,不是开的酒楼吃坏了一群武将的肚子,被砸了个稀巴烂,就是自家开的粮铺卖了发霉的米出去被揭发告了官,总之麻烦不断。
而户部尚书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在朝堂上频频被人上折子弹劾,今儿弹劾他贪墨、卖官,明儿弹劾他克扣军饷。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明晃晃指向是莫苍的手笔,户部尚书和鲁丞相双双狼狈不堪,各自回家琢磨不已,最近是哪里得罪了那个煞神,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恍然大悟想到自家闺女的异常,又一仔细盘问,才得知是自家后宅得罪了莫苍那个煞神。
于是细细打听,都打听到了端午节那日,莫苍带着的姑娘落水之事。
户部尚书又冲去后院把本就郁闷要是的吕月姝好一顿骂,骂她不知分寸都退了婚还不知死活去招惹莫苍那个煞神。
鲁丞相得知莫苍竟然是为了庄诗妍而雷霆震怒,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怎么也要把那人留在相府,好歹能吊着个莫苍,兴许日后,万一出什么变故,也会多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