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章之抱紧了她,眼眸在夜色里衬得愈发幽深复杂,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收下你,让你成外室吗。”
陆纭纭摇摇头,大概是见色起意?
“我祖父和祖母相伴多年,二人虽是娃娃亲,但感情甚好,从我祖父发家之后,和他熟识的官员就往老宅里送了几位美人。祖父因此发了一次大火,将她们又送了回去,并且立下了家规,贺家男儿如若四十岁无子嗣方可纳妾。”贺章之很少会和陆纭纭提起老宅里的事,所以陆纭纭根本就不知道这条家规,也想不到自己外室身份还有这么一个缘来。
贺章之又道:“上次我向娘坦白你的存在是因为我肯定会带你回老宅的,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再者,和我一向不对付的宋衍庭知道了你的事,我怕他会背后捅我一刀,就算被祖父知道了你的存在,到那时候还有个能替我求情的人。”
陆纭纭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她...她真没想到自己就是随口一问,竟然炸出了这么大的水花。贺章之四十无子嗣方可纳妾,那不就等于说贺章之这辈子根本不可能会纳妾吗!
不对,那自己是个啥...
都有第一个意外了,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啊。
贺章之听到她倒吸气的声音,忍俊不禁道:“是不是觉得我祖父很...很怪异?当初这条家规被别人知道的时候,都在议论我祖父,说我祖父不愧是泥腿子出身,连最基本的本枝百世都不盼着。”
陆纭纭忍住了摇头的冲动,这哪是泥腿子啊,这分明就是在为子孙后代的幸福而考虑啊。
贺章之慵懒的垂着眸子,用手指顺着陆纭纭如瀑般的秀发,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说现在不是带你回去的时候吗。”
陆纭纭被摸的很舒服,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好奇呀,但是问了公子,公子会告诉我吗。”
贺章之停下了手,温声道:“会。”
“那是为什么呢。”
贺章之附耳,呵声道:“因为有些事情,还没到收线的时候。”
...
...
...
“雁儿姐姐,是我,香菱。”
崔婧雁开开大门,领口盘扣因为走的太匆忙都没来得及扣上,所以露出她白皙的肌肤。
香菱下意识“哎哟”一声,连忙小声说道:“雁儿姐姐,都怪我不好,这么早喊你。”
崔婧雁温柔的摇了摇头,耳垂羞红,然后挽起手指扣起了盘扣。
她眼神掠过精光,根据前几次的查看,每当这个时辰宋衍庭就会从那宅子里出来,而他所在的那辆马车也会从自己的家门口经过。
香菱的敲门是自己安排的时辰点,等得就是宋衍庭。
她故意露着细长的脖颈,几缕黑发缠绕在锁骨上,她容颜清秀,虽不是艳丽的芍药花,但她的这份温柔小意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似是一朵该本人捧在手心里的栀子花。
“啊...”突然,梅花盘扣上的珠子掉落,崔婧雁急忙弯腰去捡,她不知觉中胸口的风景敞的更开,可是她像是完全不知道一般的执拗捡着珠子。
当她露出笑容捧着手里的珠子起身时,抬眸就看见了那掀开车窗帘子的那张俊颜。
香菱浑然不知后背的动静,只听见有马车的辘辘声,顾不得多想直接挡在崔婧雁的面前,小声说道:“雁儿姐姐!你衣裳敞开啦!”
崔婧雁俏脸迅速飞上红晕,她拉着香菱进了自己的院子,用力地关上了门。
应该是成功了吧?
崔婧雁敛住眼底的狡黠,笑得温婉可人。
第37章 第37章呀。(捉虫) 喵喵喵喵喵喵喵……
夏雨下了一整天, 院子里的那棵歪脖子树的树叶都被雨水冲刷的绿绿油油,宛若绿宝石一般晶莹。
有了夏雨的作伴,洗去了干燥带来几分凉意, 崔婧雁盖上了薄被子睡的香甜。
一声雷来的迅猛, 吓得人措手不及。亏心事做多了的崔婧雁瞬间睁开了眼睛,在夜色里显得狰狞可怖。
崔婧雁裹紧被子, 只露出她的眼睛,她叫喊一声:“许嬷嬷!许嬷嬷!”
在外间守夜的许嬷嬷穿上鞋子赶了过来, 她掏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灯火立刻照明了整间屋子, 她就看见崔婧雁的脸色极其苍白, 担忧地问道:“姑娘,是不是被雷声吓着了?”
许嬷嬷正是香菱娘介绍来的那位老婆子, 原先是在一大官府上打杂的,后来因为儿媳妇生了孙儿她就离开了那里在家专心伺候着儿媳妇,现在孙子都两岁了由儿媳妇带着, 许嬷嬷就又动了想赚钱的心思,托了老姊妹们帮她找找有没有人要伺候人的婆子。
许嬷嬷在见到崔婧雁的第一眼时, 就眼神毒辣的看出来这姑娘曾经肯定是达官显贵, 要不然那气度绝对不可能和当初伺候的那位主子这么相似。而且崔婧雁挑剔的很, 这不要吃那不要吃, 虽然给足了买菜的银子, 可每天一旦到了做饭的时候, 许嬷嬷就犯起了头痛, 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去伺候这位崔姑娘啊。
崔婧雁淡淡应了声,使唤着她道:“给我倒杯水来。”
许嬷嬷迈着脚,摸了摸茶几上的茶壶, 松了口气还好温热着。
她小心谨慎地给崔婧雁端了过去,这么走近一看,发现她的眼神一片阴暗没有丝毫的神采,这让许嬷嬷不敢在多看崔婧雁,急忙垂下了头。
“你可以走了。”
许嬷嬷点头哈腰,觉得崔婧雁有些怪怪的,但她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自从过来伺候崔婧雁,她就发现现在的主子可不一般,心思活泛着呢,每次都能把香菱她们给哄的一愣一愣,别瞧人家年纪小,心眼子比自己这个老婆子还要多呢。
许嬷嬷准备吹灭蜡烛,崔婧雁声线尖利,扬声道:“不准吹!留着它。”
“诶,好嘞,都听姑娘的。”许嬷嬷装的憨厚,脚步轻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然后站在门口无声啐了一下。
崔婧雁之所以这么惊慌,其实是因为她梦见了崔李氏,这是她在和崔家决裂后第一次梦见崔李氏,她喊了崔李氏十七年的“娘”,说没有任何的亲情,那肯定是假的。可是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舍得跟随崔彦里去那常年黄沙漫漫的边疆?
崔婧雁重新拿被子盖住了自己,她望着床帐,温热的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那个梦好真实,真的都让崔婧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在梦里,崔李氏躺在棺材里,崔彦里和崔修时在烧着纸钱,二人神情哀伤,凄凄凉凉。跪在一边的是崔李氏的大丫鬟,她正捂脸痛哭,嘴里哀嚎着:“崔婧雁!我要你赔夫人的命!崔家养育你十七年,让你锦衣玉食享受荣华富贵,结果你这个白眼狼如此狠心,害得夫人一病不起郁郁而终。崔婧雁,你这辈子都不得好死!”
女子的声音犹如索命的恶鬼一般,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正在睡梦中的崔婧雁听的清清楚楚。崔婧雁胆子再怎么大也受不住这份刺激,随着那一声雷响,她彻底从梦里脱身,惊醒。
崔婧雁不敢闭上眼睛,她怕自己会再次想到刚刚的那个梦。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这一切不是真的,崔李氏还活得好好的,她有崔彦里和崔修时照顾着,绝对不可能会出事的。
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要镇定下来。
可是,即便她再怎么安慰自己,崔婧雁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远在荒凉边疆的一座破屋子里,呆愣许久的崔彦里终于有了反应,他看了看被火苗熏红的手指,再看看那副棺材,崔彦里终于意识到,陪伴自己二十载的妻子已经不在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棺材站稳了脚步,此时还没有盖上棺椁,所以崔彦里还能再瞧一瞧她。
那张记忆里熟悉的面容苍白憔悴,犹记得自己最爱娟儿的那双眼睛,总是弯弯的,挂着柔和的笑。但过了今晚,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崔彦里倚着棺材,手臂抖着,他摸到了妻子那充满冰凉的手,上面布满着伤痕,每一处都让自己心痛如绞。
是自己无用,连累了妻子孩子,都怪自己啊!
崔彦里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痛哭失声,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早就失去妻子,他怨啊,他恨啊。
恨老天不公,恨自己有眼无珠,更恨那个栽赃陷害自己的无耻之徒!
崔彦里和妻子十指紧握,他一点也不害怕妻子所带来的冰冷,他从官多年,从不站队,一心只忠于皇上。可如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何其嘲讽,何其悲哀啊!
崔彦里君子前半生,风度翩翩,他一直执念的为官清廉,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崔修时看着自己父亲的崩溃的样子,他站了起来,来到崔彦里的身旁,扶着快要支撑不住的崔彦里,他眸子透着浓浓的不甘,消瘦的面容显得他气质阴沉,崔修时不见往日的清俊,因着边疆的折磨活脱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爹,我扶你喝口水。”
崔彦里摆摆手,虚弱地说道:“子初,我无事,让我再多陪陪你娘吧。”
崔修时拗不过他,只能叮嘱道:“爹,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和妹妹...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崔修时不愿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妹妹,可是崔彦里的状态让他很担忧,不得不逼他一把。
崔彦里脑袋瞬间清亮,他恍惚的眼神有了光,他抓住崔修时的肩头,说道:“是啊,为了你和雁儿,我必须要振作起来。”
崔修时反驳道:“爹,雁儿她不是我的妹妹!”
崔彦里松开他的肩膀,目光投向好似安静沉睡着的妻子面上,他说道:“是爹无用,亏我自认聪明一世,竟然都玩不过一个小姑娘家家。子初,如果有机会再回到靖州,你可千万不要学爹,空凭一身傲骨,学当清流,为官者,旁人浊,你也必须如此。”
崔修时握紧拳头,沉声道:“爹,我想要去参军,我不想开荒垦田了。”
崔彦里扭头,眼神平静如水,问道:“决定好了吗。”
“嗯!”
“那就去吧。”崔彦里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来,僵硬又难看。
但是崔修时能感觉到自己父亲的祝福,他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当兵获得军功无疑是破除困境最快的方法,他受够了现在的日子,如果娘没有离世,可能他不会有这个想法,但是娘的离世让他彻底清醒,他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他还要帮娘完成遗愿,他得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最重要的是,他要让崔婧雁生不如死!
崔李氏的身体本就虚弱,在得知崔彦里被罢黜时就已经心急吐了口血,还好大牢里的狱卒没有刁难崔李氏,把她跟女眷关在一起,静静修养着倒也能挺下去。
压倒崔李氏的不是那道发落边疆的圣旨,而是崔婧雁趴在她耳朵边说的那句话。
崔婧雁说证明身份的那块玉佩其实是她捡来的,她根本就不是崔家的女儿,她的女儿早就被拍花子给拐走了。
崔李氏自然不信崔婧雁的话,但崔婧雁神色从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崔李氏。
崔李氏当即晕了过去,她难以想象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竟然是个假的,而自己的女儿却被拍花子给拐走了。
更让崔李氏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分辨不出真假。
她惭愧啊,她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娘亲!
所以崔李氏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昏迷不醒,如果不是有太傅的人看管着狱卒,狱卒早就一盆凉水泼下去了,怎能这么好心的等她自然醒来。
崔李氏苏醒后整个人变得愈发沉默,一路上不愿意理人,这让崔彦里担心的直叹气。
好在有太傅的照看,崔彦里等人在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但毕竟没有受过这份苦,有些体弱的奴仆就在半路上没了生息。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边疆后,当地的官员把他们划分到开荒垦田的地方,还给了一间小破屋子挡风遮雨,算是就这么安定下来了。
可是崔李氏的病情始终未好,她撑着一口气陪着崔彦里来到了边疆,这里气候干燥,夜里又会吹着刺骨的寒风,更是加重了崔李氏的病情。
她拖到了现在,已然到了灯枯油尽之时,她明白自己实在没精力再撑下去了。
崔李氏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紧紧抓着崔彦里的手,她的眼睛看向崔修时,她的唇色发紫,面色暗黄,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可惜没能见到我的阿囡一面。夫君,子初,你们要好好的,我......”话未说完,崔李氏就没了声音,只留下了一个遗愿。
而崔修时,将会为这个遗愿而奋发前进。
翌日,陆纭纭睡醒后总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她紧锁着眉头以为是自己的伤口问题,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这份郁郁让她直到晌午都提不起劲来。
这雨从昨个下到今天,像是要把天给下塌一样,院子里湿漉漉,往常娇艳欲滴的花经过这一夜雨的敲打也蔫了几分。
走廊上置放着一个藤椅,是陆纭纭找郭伯要的,平日里不是在软榻上就是在藤椅上窝着,她怀里抱着七月,因着情绪不高,她看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天色渐渐变暗,贺章之今日早早回了别院,当他打着一把伞出现在陆纭纭的眼帘时,陆纭纭怀里的七月忍不住叫了一声,引得贺章之抬起伞面,将坐在藤椅上的陆纭纭和七月收入眼底。
他身上穿着二等侍卫的官服,褪去了几分书卷气,整个人的气势变的猛烈凌厉,他高大的身量在一把竹叶青的油纸伞下装着,气定神闲地朝着陆纭纭的方向走了过来。
陆纭纭抱着七月站了起来,见贺章之把手里的油纸伞放在一旁时,她悄悄走近,然后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了贺章之的腰。
四下没有下人在,所以陆纭纭也就不那么端着,想亲近,就亲近他。
贺章之怔然,抿唇一笑,抱起七月放在地上,然后把她另外一只手臂也环上了自己的腰。
“今儿是怎么了,这么黏我。”
陆纭纭声音低落,说道:“心里头莫名其妙的感觉很难受,公子,我是不是在别院待的太久了,憋出别的病来了?”
贺章之无奈,“胡说些什么,前天才请过大夫,他说你身体恢复的很好,小心养着是不会亏气血的。”
陆纭纭想不明白自己这心里的苦滋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问道:“那我心口一直闷闷的,就跟今天的阴雨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