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身体一震,转而砰砰磕着头哭出来,“爷,奴婢不知道姑娘吃不得花生,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裴焕将手背到身后,冷声道,“宅子里不留心眼多的人,把她轰出去。”
这话一出,苑外就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大娘架着人朝外走,任月芙声嘶力竭的哭喊求饶都无济于事。
李妈妈急着声道,“爷,月芙是个本分人,从没坏心眼,这次也是不知姑娘这个缺儿,您就饶过她这次吧。”
裴焕道,“老实人只会照规矩办事,她今儿能往牛乳里加花生粉,往后也能在饭菜里下毒。”
李妈妈顿时闭嘴,眼睁睁看着月芙被拖出苑。
雪音捧着药小步走过来,裴焕让出门,由着红锦带人进屋去。
他低眼看着李妈妈,她是他从自己府上挑出来的人,为人稳重勤恳,在这宅子里从没叫他烦神,沈初婳说她不好,也只是嫌她不奉承人,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本就是要叫沈初婳吃点苦的,她只要不少着吃喝,他都没所谓。
她挑了这么个人进宅,也可能是识人不清,毕竟有的女人心眼多,明里看着温和友善,内里却是阴毒狠辣。
他缓缓道,“李妈妈,往后这柳苑不用再进人。”
李妈妈目下晦暗,只伏着身称是,随后道,“爷,这苑里杂事多,只那位红锦姑娘一人打理约莫要把人累坏。”
裴焕摆一下手,“我自有安排。”
李妈妈谨声道是。
裴焕回身进房内,入里间就见红锦正在给沈初婳喂药。
他走上前,接过药碗道,“我来喂。”
红锦畏畏缩缩把碗给他,结巴道,“刚大夫交代,主子喝完药还要躺躺。”
他不能把人叫起来折腾。
裴焕半冷不热的睨着她,“出去。”
红锦身子一哆嗦,当即小跑出了屋。
裴焕侧坐到床畔,捏着勺慢慢喂进沈初婳口中,她睡着的模样恬淡安静,没了平日的矫犟竟分外招人怜惜。
他把碗里的药都喂完,也躺倒侧卧,目光流连在她的眉眼上,他不太会看女人相貌,学的字也少,只会用好看或不好看来形容人,她无疑是好看的,无论她的脾性有多差,她的这副好皮相都能为她增添瞩目,她这种人生来就得万千宠爱,金钱权势伴在她的身侧,她不用努力不用争抢上天就把一切都送到她手里。
所以她目中无人,即使危难时暂时委身给他,她也毫不遮掩的表达厌恶,他就像臭水沟里的淤泥,妄图染指她却又随时会被她踢走,他只能强横的将她霸占在自己的爪牙下,哪怕她悲伤难过他也不会放掉她。
是她自己送上来的,这辈子她都只属于他。
太阳落山时沈初婳醒过来了,她睁一下眼整好和裴焕对视。
她愣神,少顷蔫蔫耷拉着头,手打在他的胸口上,想把他推下床。
裴焕随她打,看那些红疹全消完才放心,他温声道,“你饿不饿?”
沈初婳拨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道,“你还想让月芙再害我一回。”
裴焕抚抚她的头发,“月芙不在了。”
沈初婳怔一下,旋即醒神道,“你准备金屋藏娇?”
他如果敢这么做,她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大家都不要好过。
裴焕道,“轰走了。”
他突的明白过来,“原是怕我把她收了,你在跟我吃醋?”
沈初婳稍稍安心,随之又自顾绕着手指玩,“我巴不得你找别的女人,这儿我一刻都不想待。”
她嘴硬起来能伤人,裴焕听着黑了脸,“即是不想待这里,我给你换地儿。”
他本是要说出带她回自己府里,沈初婳却想不到这层,只以为他又起了色心,要把她往花柳巷引,她颓丧着脸,将手软软搭在他的手掌里,怯怕道,“我就想呆房里……”
她有些难以启齿,匆匆看他又低头,柔声道,“别去那个书斋。”
裴焕眸光变得温和,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把她的肩膀盖好,问道,“不出宅子?”
沈初媜红着脸道,“屋里暖和,我怕冷。”
裴焕目色微暗,一时倒没说话。
沈初婳羞涩的用手盖住脸,咕咚着道,“我还晕着。”
裴焕的喉结动了动,须臾又问一遍道,“苑里人少,你真只想呆这里?”
他想带她回去,等时机成熟了,再去沈府提亲,眼下不是好时候,他也不得空,他带她回去府上先住着,好让她提前适应,等以后嫁过来也不会生疏。
沈初婳认真点一下头,转而观察着他的面色道,“要是赵妈妈能过来就好了。”
赵妈妈是她以前院子的管事妈妈,院里人都归她管,往先她听母亲说,别的院子乌烟瘴气,那些小厮丫头吃酒打牌的一抓一堆,只她院子清朗,从不会出这些事,如果赵妈妈能过来,一定有办法治得了那个李妈妈。
裴焕表情微僵,他光想着带人走,这人却还是老样子,她还存着鬼心思,就没想过好好跟着他,他的那些柔情都像是笑话,她丝毫没有对他生情思。
他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他绷着声道,“你的赵妈妈在沈府,贸然接过来,等同于这宅子会被你父亲知晓。”
他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如果沈长鸣伺机将她偷回去,他可能再也找不到机会把她夺回来。
沈初婳听出他的顾虑,她环抱住他,微小声道,“我是你外室,父亲就算把我接回去了,也不会有人要我。”
裴焕虚虚揽着她,阴沉道,“徐琰昌都想好要纳你为妾,你怎么会没人要?”
沈初婳仰头看他,忽的抬起脸亲一下他的嘴唇,又含羞的躲到他胸前,道,“我是你的人。”
她得嫁给他,让他帮她杀掉徐家人,她如今受的磨难都拜徐家人所赐,还有沈绣婉并着‘他’,那个他很有可能是沈湛明,她必须回沈家一趟,让她父亲和母亲警觉。
裴焕凝视着她,“你甘愿跟着我?”
沈初媜赶忙道,“我自是愿意的。”
裴焕抿着唇笑一下,心里做了打算,大不了就让她在宅子里再住上阵子,她要什么人都随她,他看紧点就是,要是沈长鸣来这里抢人,他就抬出官职压人,是有些不地道,但他没可能放人走。
他才要应话,岂知沈初婳又道,“你送我回沈府一趟吧,我父亲还不知道沈绣婉和徐……他之间的密谋,沈家有危险,我想跟我父亲提个话。”
第15章 她是外室(15)
裴焕心冷下来,嘴边的笑也没了,他松掉她,飘着声道,“跟我说些中听的话,就想让我送你回去,把我当傻子糊弄?”
沈初婳急声道,“我就是去跟我父亲把事情说清楚,我没有想回去。”
裴焕阴恻恻的盯着她,“你们沈家人向来精明,你那庶妹搞鬼,你父亲不可能察觉不了,用得着你去说?”
沈初婳揪着他衣裳数度纠结,最终还是颓唐道,“父亲他很宠爱王姨娘。”
王姨娘是她祖母身边的丫鬟,早先她父亲还没成婚时,她祖母就把王姨娘塞进父亲屋内做了通房丫鬟,后来她的母亲嫁过来,王姨娘的肚子早大了,她父亲趁机抬了王姨娘做妾。
内宅里说不出口的事情,总归是正妻吃亏,这些年她母亲虽然看着也随和,私下里却常跟她说王姨娘不好,不好归不好,她父亲的宠爱从没落下,添了庶长子又添了一个庶女,也算是儿女齐全。
如果母亲没有生下弟弟,王姨娘再熬几年大概就能起来了,她们母女争了这么久,便是不为父亲,也要把沈家攥在手里,这本来就是她们的东西。
裴焕坐起来,垂首道,“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沈初婳想说她不欠他什么,但到底是在求他,她总不能跟他硬着来,她慢腾腾爬起来,从背后将他抱住,下巴支在他的肩侧,软声道,“我不离开你。”
她还要给他做老婆,还要差使他,怎么可能跑?就冲他这强盛的独占欲,她也得拼一把,拿到他的爱,她就能重回邺都权贵圈,况且如果好好调/教,她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夫婿,他能赶走月芙,说明他心里对她有感情,男人的情像风筝,只要抓住了线,就能掌住他,纳妾她决不允许,纵然她现在是外室,也不会让别的女人靠近他。
她的母亲吃了一辈子亏,她不想走她的老路。
裴焕侧目凝望她,许久都没应声。
沈初婳曲着腿爬他身上,双手挂到他的脖颈,乖顺道,“我弟弟才六岁,母亲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外头人都看着我们风光,可父亲纳了一院子女人,庶子庶女排得上名的就有七八个,母亲只管着内宅,出了府有什么阴司她无从得知,我若不回去,王姨娘那边要是使坏,父亲顾不到里头,只怕要出事。”
裴焕捏起她的下颌,眼神专注的看着她,他重又说一遍,“你真愿意没名没分的跟着我?”
沈初媜抖了下睫,低低道,“嗯。”
她愿意个鬼,她挑他做夫君都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想要她不计较名分,他正妻的位置必须是她的,谁也不能抢。
裴焕笑过,他不信,但他确实听着高兴,他可以装糊涂信一回,她应了这句话,往后她敢跑,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都要把她抓回来,这方天地是他设下的网,她只能做网中雀。
他探头去吻沈初婳,快碰到她时,她抬手抵住他的唇,目中殷殷道,“接赵妈妈过来后,苑里的开支用度能单独交到她手里吗?”
裴焕拿下她的手也道,“不能总是你要我做什么,你也回我一桩事。”
沈初婳朝后仰,还没离远,就被他一手扶住,她磕磕跘跘道,“你说。”
裴焕专注的凝视她,“我可以带你去沈府,但你要跟你父亲说清楚,你是我的人,他不能随意将你带走,否则就不是让他下镇抚司狱那么简单。”
诏狱里多的是折磨人的酷刑,他有的是手段叫沈长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初婳打了个寒战,支吾着声说,“我会说清的。”
裴焕莞尔。
沈初婳捶一下他,想叫他撒手,“我不想和你靠这么近。”
裴焕压下来眉瞪着她。
沈初媜腮红脸润,“你不讲究。”
裴焕皱起眉,她缩起身怕他发怒。
他一下子将人团起放回被里,自己迅速起身直朝小间走去。
沈初婳在床上躺了会儿都没见他回来,她肚子有点饿了,没耐心等着他,好赖是她要吃饭,她再等下去可不得要饿死。
她爬起来,趿着鞋往小间走,小间的门没关上,只遮着帘子,她挑开帘子往里看,就见裴焕背站在墙边,他低着头,闹不清他在干什么。
沈初婳踌躇良晌,到底喊了一声,“你好久了,我有些饿。”
这一声停,裴焕明显愣住,他没回声。
沈初媜踌躇着还是转出屋。
裴焕咧了咧嘴,换下旧衣晃着腿朝外走。
裴焕背着手踱步出来,瞧她傻站在屏风,也没管她,抬脚站隔门边对外头道,“摆饭。”
红锦忙放下针线跑了出去。
沈初婳偷瞄他,转而又鄙夷的转开眼,她从今儿起一定要远离他,断断不能被他沾上。
裴焕朝她招手,“过来吃饭。”
沈初婳瞧见那只右手,燥的浑身难受,她别着身移到他一步远的位置。
裴焕嫌她墨迹,捞起她的手腕往出带,直走到桌边才发觉她在小小挣劲,再往她面上瞧,整张脸都揪在一起,哭倒没哭,就是瞅着甚是拧巴。
他松开人坐到桌边,老神在在道,“作?”
沈初婳半个屁股坐凳子边,抓着自己袖子不睬他。
晚膳很快端上来,都是些鱼虾海瓜子什么的,再加个海参汤,竟比平日吃的还丰盛。
倒不是她嘴馋,往先在府里,大鱼大肉都有,只她母亲素来注重养身,吃喝上都管的严,瓜果生疏吃的多,反倒是荤腥见样少吃,像这样满桌子荤食也就裴焕这种暴发户能做的出来,起势了,就一股脑儿胡吃海塞,要不然权贵瞧不起他,脚跟字没站直,光想着快活了。
裴焕盛了碗汤给她,道,“这苑里的花销一向是由李妈妈管着,你要赵妈妈来,钱财还是得从李妈妈手里过。”
不是他抠门,李妈妈管着她不会出大岔子,一旦完全放了,以她的性子,不出几天整个宅子都要翻一遍新,到时候什么人都能进来,他身份特殊,帮新帝杀过不少人,暗地里得罪的人也多,要是有人寻机复仇,他防不胜防。
“唔,”沈初婳撇一下嘴,只要赵妈妈能来她就不怕。
裴焕推推碗,“喝了。”
沈初婳难堪的偏低脸,眼尾瞟那手道,“你手没洗……”
第16章 她是外室(16)
裴焕捏着筷子往她碗上敲,臭着脸道,“你哪只眼看到我没洗手?”
沈初婳束着手进袖里,反驳他道,“我两只眼都看到了,你只往水里过了一遍,根本没搓。”
裴焕挑了挑眉,干脆道,“你即是如此说,不若你随我进去,我脱了衣裳,你觉得哪里没干净你给我洗。”
沈初婳脸红的不像话,恨不能把自己塞洞里,她抓起勺闷头喝汤,想着再不能听他混说。
裴焕瞧她喝的快,又往她碗里放菜。
过了他的手,沈初婳吃起来早不知味,总怀疑他手上的坏物掉进碗里,还被她吃进肚子里,吃了那东西,她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她想着想着就哭了。
裴焕冷着脸乜她,“哭什么?”
沈初婳放下勺,揪着帕子擦脸,哽咽道,“我晓得你是故意的,叫我吃了你手上的,往后我也进泥沟去。”
裴焕面露古怪,旋即打量她道,“只今儿看到一次你就疑神疑鬼,难道我之前就没干,要这么说,你回回和我一起用膳,进口不知多少次,也没见你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