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否认:“不,你认错人了。”
十愿二话不说,直接掀开他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小脸,脸颊上还残留着未脱的婴儿肥,柔化了深邃的五官,略显苍白的皮肤上镶嵌着一对类似蛇般的竖状瞳孔,流转着奇异的金色光芒。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哇——”十愿拖长声音,“想不到你长得这么粉嫩啊。”
赫莱尔半是恼怒半是羞愤地瞪着她:“你以为我愿意吗?!”
他放弃了拿腔拿调的伪装,伸着一根手指,用力戳着十愿的肚子——因为他太矮,够不着更高的地方:“你这个蠢货!这么简单的任务居然还要花这么久!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听着,赶紧结束掉这个副本!”
十愿捉住他的手:“别闹。”
“笑?!你还敢笑?!”瞥见她脸上的笑容,赫莱尔出离愤怒了,“都是因为你,我不得不一直维持这个状态,简直是奇耻大辱!”
十愿好奇道:“那你的原型是什么?”她想到恶魔之一的别西卜,“……别是苍蝇吧?”
“愚蠢的两足类!你的脑子都装了什么?!”赫莱尔气得破口大骂,“我真是受够你了!以你的智商还闯什么副本?!救都救不回来!”
“虽然这么说,你不还是来帮我了?”十愿气定神闲,“小赫赫,看来你很关心我嘛。”
她伸手刮刮赫莱尔圆滚滚的脸蛋。
听到“小赫赫”这个称呼,赫莱尔气得差点晕过去:“住嘴!住嘴!谁允许你给伟大的恶魔胡乱起名字?!再敢这么叫,我就把你变成侏儒!”
他跳脚的样子颇像只炸毛的小狗,十愿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总算回归正题:“可我该怎么找到正确的车站?”
赫莱尔瞪着她,似乎很想发火,忍了几秒才道:“用你那比杏仁还小的脑袋好好想想吧,我为什么要讲那个故事?”
十愿:“你确定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信不信我回去就用你压泡面?”
赫莱尔:“……”
他阴森森道:“有的时候我真忍不住想杀了你。”
“你不会。”十愿说,“你希望我活下去。”
她以为傲娇的赫莱尔会反驳,他却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十愿,眼神中含着她完全读不懂的情绪,才移开视线,淡淡道:“那就回应我的期待。”
“不要让我失望,”他眼中的情绪剧烈翻滚了下,“……埃西斯。”
埃西斯?十愿一愣,还想再询问,原地忽然挂起一阵黑风,赫莱尔消失了。
他又走了。
十愿咬住嘴唇,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身后忽的传来三声叩击,她猛地回头,奥斯汀正隔着车厢门上透明的玻璃窗对她微笑。
十愿稍微推开一些距离,让奥斯汀进来,乘务员好奇地打量一圈,问道:“那个男孩呢?”
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十愿没有说实话:“……我没能追上他。”
“是么……”奥斯汀兴味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视线像是有穿透力般,洞察十愿的谎言,却并不戳破,“那真是遗憾呢。”
笑容颇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
十愿心中一凛,正想说话,却听到远处传来呼喊声。
似乎有人在惊慌地大喊,吵嚷的声音简直掀翻车顶,十愿又惊又愕,不禁喃喃道:“发生了什么……?”
“啊,”奥斯汀轻声感叹了一句,“难道是被发现了?”
十愿心中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什么意思?”
她看向奥斯汀,却忽然瞪大了眼。
奥斯汀站在一片车窗前,玻璃材质的窗户形成了天然的镜子,倒映出他的背影。
——一只巨大的红蝎静静地看着她。
十愿的呼吸剧烈收缩了。
“你……”她几乎要窒息,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尽管手心的汗水都黏湿了衣袖,她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奥斯汀先生,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奥斯汀显得有些苦恼,歪着头,用绯色的眼盯着十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
十愿拼命压抑住翻滚的内心,与他对视。
良久,奥斯汀才微微展开一个微笑。
用再寻常不过的,甚至带着些许欢快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辆列车……正在开往地狱哦。”
“你说什么?!”
十愿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地狱?!”
奥斯汀朝她笑了笑,走到车窗旁,猛地拉开窗户。
一股热浪忽然翻滚而来,十愿瞪大眼,发现窗外的景色变了,整片大地像烧得通红的铁块般,散发着血红的光彩,一道道巨大石柱拔地而起,夹杂在其中的银河列车宛若误入巨人国的鲁滨逊,兜兜转转地转着。
十愿猛吸一口气,感觉像是咽下一口火,鼻腔里全是刺鼻的味道。
“下一站是地狱?”她努力保持镇定,“可是只要不下车不就好了吗?”
奥斯汀却摇头。
“不不不,亲爱的客人,”他笑着说,“您误解了我的意思。”
“地狱将会是银河列车的终点站,而所有留在列车上的乘客,将会被强制要求下车,”他抬起手腕瞧了眼那个奇怪的表,“唔……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要到终点站了。”
他的话音落下,从窗户外忽的传来一声咆哮。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猛然撞在车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十愿下意识转过头,一道银光堪堪贴着她的脸颊而过。
——一只奇形怪状的生物正努力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十愿,它浑身覆盖黑色长毛,头上长着一双山羊角,铜铃大的眼珠中充满血丝,大嘴张开,滴下粘稠的唾液,散发出一股作呕的腥气。
十愿踉跄后退两步,惊魂未定地瞪着那头怪兽。
怪兽试图爬进车厢,它的前半个身子已经弹了进来,尖利的铁爪划破柔软的座椅,露出下面的棉花,红眼直勾勾地望着十愿,闪着贪婪的光芒。
它再想往里,奥斯汀两步上前,十愿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却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道红鞭似的东西从奥斯汀背后撺出,飞速抚过怪兽颈间,它的头突然从中断开,切口处可以看到平整的血管横截面,鲜血喷涌而出,车厢内顿时下起一片血腥的雨雾,那怪兽的身体晃了晃,被高速行驶的列车甩了出去。
危机暂时解除,十愿的心却仍掉在半空。
尖锐的指甲紧紧掐住手心,简直要抠出血般用力,惊骇的目光落在奥斯汀的身后。
一根粗|长的蝎尾盘旋在他背后,鞭子似的一甩一甩,猛烈搅动着空气。
十愿再度望了眼窗户,奥斯汀的背影还是那只巨大的蝎子。
“你……果然是那只红蝎吗……”
“‘果然’?”奥斯汀挑眉,“看来您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啊。”
十愿狠狠咬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什么难题,”她微做停顿,“那个故事里的天蝎……也是你吧?”
她早该猜出来的,赫莱尔讲述那个故事时,柯贝内拉的表情有多不自然,现在想想每个细节都透着诡异。
一听到天蝎的故事,奥斯汀和柯贝内拉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奥斯汀甚至直接结束了游戏,还打断玩家对故事的讨论,这证明他本人并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再继续说下去,某些违背他意愿的事情会发生?
奥斯汀是这个副本的波ss,如果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那就是阻止玩家通过副本。
十愿轻轻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她想起赫莱尔的话:“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因为——天蝎的故事中包含了重要信息,关系到玩家能否成功过关。
所以奥斯汀才要阻止这个话题,他不想让玩家察觉到线索!
“你在想什么?”奥斯汀突然说道,他静静地看着十愿,绯眸中红光闪烁,“想要离开这里吗?”
“当然,”十愿不假思索道,“我不想死。”
奥斯汀在打断她的思路,这个心思细密的男人一定注意到了她在试图串起线索——这也恰恰说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这个认知带给十愿极大的鼓舞,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要寻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天蝎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它被天敌所追赶,在生死之际被比自己弱小的蝴蝶所救,又为了拯救蝴蝶而甘愿牺牲生命,最后成为天蝎座,获得了永恒的幸福。
……等等?
永恒的幸福。
拯救。
牺牲。
这三个词语来回在十愿脑海中交替,她感觉隐隐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救命!!”
“快跑啊!!”
对面的车厢忽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车厢门被粗暴拉开了,十愿愕然抬头,看见玩家慌不择路地逃进来。
“你在这里!”
三个波ss看到十愿,一阵风似地冲到她面前,为首的杜兰德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为什么要乱跑?!”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十愿不假颜色,十愿微怔了下,疑惑道:“杜兰德?”
“……抱歉,”杜兰德发现自己的失态,松开十愿,脸上表情却仍有些勉强,“我以为……你被魔鬼抓走了。”
十愿:“魔鬼?什么魔鬼?”
但杜兰德已无需解释,拥在门口的玩家忽然尖叫起来,仿佛在躲避什么,拼命往里面挤,人群海浪似地拍打在车厢壁内,如果不是杜兰德抓着她,十愿可能早被疯狂的人群踩在脚下。
她的视线穿过慌张的人群,落在车厢的地面上。
平滑光洁的木地板正在一寸寸碎开,吞噬它的是一片灼热的岩浆,那冒着热气的浓稠液体缓缓顺着车厢爬过来,散发出呛鼻的硫磺味,十愿眼尖,看到岩浆里仿佛有什么在涌动,一阵浪头过去,一只黑色巨爪忽然冲出浆面,瞬间拽住一名玩家的脚踝!
“哈哈哈——抓到啦!!!
某种非人的瘆笑回荡在车厢内,那名玩家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黑色巨爪一用力,他就被猛地拖下,身形瞬间消失在岩浆中!
玩家发出阵阵尖叫,更加拼命地往后退去,可他们已经来到了银河列车的最后一间车厢,不能再往后了。
只有奥斯汀站在原地,距离玩家足有数米之远,岩浆已经淹没至他的脚下,他却不躲不避,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神情晦明不辨,那些伏在岩浆中的恶魔似乎惧怕他似的,纷纷绕开奥斯汀。
空气中充满了起伏的热浪,但没有人在意这个,玩家们甚至感到手脚冰凉。紧紧贴在车厢最里侧,惊恐地瞪着不断弥漫过来的地狱岩浆。
无路可退。
杜兰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拉住十愿。
“十愿……”他原本的脸色就很苍白,十愿却能感到某种更为惨白的绝望笼罩住他,“站到我身后。”
短短一句话,十愿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会让那些地狱的恶鬼靠近自己,一步都不会。
十愿的喉头忽然有些发涩。
明明一切只是恶魔花札的功劳,如果没有赫莱尔的蛊惑,杜兰德根本不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甚至试图与恶魔相对抗。
她想,自己真是一个该死的骗子。
露世站在她的身侧,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意,抬起头软软笑道:“姐姐,没有关系的,”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住她同样透着冷意的手,“这是我们的使命。”
他这样说,却只是让十愿更加难过。
“如果你不想让他为你送死,那就做些什么呀。”一声音忽然道。
十愿一愣,抬头看向修,后者还是保持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斜斜靠在墙壁上,似乎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在意:“小美人儿,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
“干什么一副绝望的表情?你不是还没有失败吗?”
他略带讽刺的语调反而为十愿焦急到发胀的大脑注入一丝清明。
修说的没错,她还没有走到绝境。
如果他们真的错过了正确的站点,那么副本早该判断他们任务失败,何必等到银河列车开入终点站?
也就是说,即使在目前的窘境下,仍有一个隐藏的生门等着他们去发现。
十愿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中浮现出许多画面
阳光下,欣怡将苹果递给男孩。
车厢内,赫莱尔慢慢道出天蝎的故事。
岩浆前,杜兰德默默守在身前的背影。
……
许多记忆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闪过,画面的最后一页,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有着天使般俊美的面容,绯色的双眼中闪着看不透的光芒。
皎白的手指握住一枚鲜艳欲滴的苹果,轻轻递给十愿,细声道:“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请一定要妥善保管。”
慈悲的眼神宛若上帝的使者。
神爱众生。
十愿顿住了。
——她找到答案了。
少女忽的直起身,用力推开众人,奔向前方。
“十愿?!”杜兰德一惊,慌忙想去抓她,却扑了个空,十愿的衣袖宛若鱼的尾巴,灵活从他指尖脱开。
她一脚踏入滚烫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