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皇阿玛是天子,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才真是关乎天下苍生,如此明晃晃的偏心太子,又怎能真正服众?
四爷只觉得像有棉花卡在嗓子里一般,从上到下堵得厉害。
既然康熙都愿意替太子把事情担下来,四爷也没什么好说的,又陪聊了几句话便告退出来。
此时正值辰时二刻,阳光正好。四爷抬头,看日光倾城而下,照在宫城的琉璃瓦上,熠熠生光。
正因为那琉璃瓦是乾清宫中最高的所在,所以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阻挡住它独享阳光。
四爷突然有些豁然开朗。
他为什么要总想要把希望寄托到皇阿玛和太子身上?
同为皇子,谁也不比谁差些什么,直郡王可以剑指储位,他又为何不可?
殷陶看着四爷独身一人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从远处快步迎了上来,笑着唤了四爷一声“四哥”。
太后想看《升平调》的原本戏文,殷陶便取了话本儿给太后送了过来,正要出宫之时恰巧碰上了四哥。
四爷看着殷陶的笑容立马高兴了起来,即便皇阿玛偏心,老大阴阳怪气,太子只顾着自己的当前利益不愿配合……但这也没有关系,至少他还有十二弟。
十二弟和太子等人不同,他虽然并不喜欢多言旁人是非,但四爷觉得,十二骨子里跟他一样,同样是黑白分明,见不得那些不义之事。
若是他能一朝上位,哪怕老八等人不愿配合于他也无妨,只有十二弟和十三弟的支持和陪伴,定能开创一个新的盛世。
殷陶走了过来和四爷并肩走在宫道上。
四哥明明还是那个四哥,但就是感觉和前几日又大有不同了。
前几日的四爷有些闷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束缚在身上,动一动都很是艰难。
不过短短的几天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已被打破,四爷也完全挣脱了那副枷锁,整个人变得明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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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包子来了
自从决定争位后,四爷便开始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也越发看索额图和老八等人不顺眼了。
除此之外,随着《升平调》的广泛传播和收债事业的蒸蒸日上,四爷对殷陶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
十二弟果然是个聪慧之人,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利用戏文对收债之事产生了如此正能量的影响,给他收债一事带来了极大的便宜。
十二弟如今只是光头阿哥,如果将来站到更高的位置,必然能够做出更大的成绩。
他一定不能叫十二弟这等人才就此埋没下去。
因着收债之事,直郡王得罪了不少人,四爷也不例外。
比如四爷最近就跟太子闹得不大愉快,彼此之间见面也有些尴尬。
四爷忙着收债,暂时顾不上这一层,相比四爷而言,太子在毓庆宫便清闲多了,闲下来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思及此事。
太子自知理亏,也并不打算因着这事和四爷闹僵,可他是半君,自幼在兄弟们当中便高高在上,自然不能明着低头,思来想去最终授意弘皙请弘晖过来坐坐,也算示好。
对于和太子之间的龃龉,四爷并没有瞒着弘晖。
弘晖年纪已经不小了,做阿玛的不能时时保护于他,宁可叫他知道得更多一些,学着遇事保护自己。
况且皇阿玛也透了口风,近期有叫小阿哥们入宫读书的想法,此时的宫中也是暗流涌动,一不小心就有触礁翻船的可能,弘晖知道得越多,对于和风险规避也是越有利的。
弘晖听着四爷说起他和太子之间发生的事,越听越觉得紧张起来。
四爷似乎看出了儿子的紧张,便对着弘晖柔声道:“弘皙这次叫你过去大概是为着示好,必当不会为难于你,你只管放松些便是。若是到时还是觉得不知说些什么,便讲一些你擅长谈论的事情。”
虽然毓庆宫是弘皙主场,但弘晖可以试着成为掌控话题的那一方。
弘晖点了点头,眼神中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慌乱。
四爷看弘晖似乎有些懂了,对着他越发柔和道:“你十二叔是所有叔伯当中最受欢迎的,你同他也一向相熟,只管学着他的方法说话做事便好,旁的不说,应付这一趟毓庆宫之行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四爷第二日一早便把弘晖送去了毓庆宫。
弘皙已经在毓庆宫中早早等待弘晖,一见了弘晖便笑着让了进来,又叫奉茶太监取了瓜果和茶点招待于他。
弘晖见阿玛的确说得不错,弘皙的确态度比往日更加友善,也渐渐放下了心防,开始和弘皙聊起了自己擅长的事情,比如十二叔家新开的游乐场。
弘皙也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从前对十二叔一向喜欢得紧,如今听说十二叔家里多了好些在旁人家见都见不到的好玩意儿,对于可以时常光顾十二叔家的弘晖表示十分羡慕,并约了弘晖等日后有空时候可以一起去十二叔家看看。
两人聊得正在兴头之时,外头有太监来报,说是四贝勒已经抵达毓庆宫门外,正等着要接弘晖阿哥回家。
弘晖觉得很是奇怪。
这几年他也大了,之前几次进宫的时候,都是自己乘车回去的。
阿玛最近明明那么忙,为什么还会亲自过来接他?是不是外头出什么事情了?
等弘晖上了马车后,才从阿玛口中得知的确出事了。
之前一直在家闭门思过的索额图,就在今天清晨被正式收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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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当天下午,殷陶也听说了索额图被收监一事。
殷陶记得,索额图被判罪后没几年,太子便被康师傅给废了。
按理说,索额图倒了,没人在唆使太子站在康熙的对立面,且面对着这样一个失了额娘和外家的太子,康熙应该更加疼爱怜惜,可为什么索额图的倒台却加快了一废太子的进程呢?
对于这些上位者的心思,殷陶实在有些拿捏不准。
正在殷陶思考索额图收监可能会带来的影响之时,萧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对着殷陶问道:“爷,福晋那里派了人过来,问您晚膳想要用些什么?”
自从出宫建府后,殷陶又把宫里流行的两餐制调整成了三餐制,两次正餐中间加水果茶点,若是舒怡觉得饿,入睡前便再加一顿宵夜。
萧玉说得晚膳指得是晚上六点左右的那一餐。
殷陶还是主张这一餐用得清淡一些,便点了四个时蔬小炒,四个爽口凉菜,外加汤面和糕饼。
等殷陶来到正院时,晚膳已经摆上了桌子。
舒怡正坐在餐桌旁等他。
她如今已有了五个月身孕,胎动已经很是明显,但因着此时旗装大都直上直下,衣身宽大的缘故,腰身看着并不是太显。
殷陶也记得有专家说过,女子在孕期激素水平变动很大,再加上晚间睡不好觉、为腹中胎儿健康而焦虑等种种因素,心情也会经常有波动,所以殷陶对舒怡格外关心,事事都顺着她,时时想着她,让舒怡享受到了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的优待。
直到昨天,舒怡主动对殷陶提出,爷您其实可以稍稍对我再冷淡一些,您对我这么好搞得我压力实在很大。
殷陶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说了声“好”,决定把明面爱护换成细水长流的暗中关怀,一切以妻子的心情舒适为准。
两人一起用膳,不免也谈到了对孩子的期许。
这一点舒怡倒是同殷陶不谋而合。
孩子的性别、长相、甚至头脑聪慧与否都是次要的,只要平安健康长大便好,说起“健康成长”,殷陶突然就想起了弘晖。
后来弘晖又带着弘昀来过府上几次,殷陶在同他的交谈之中,感受到了孩子身上来自母亲期盼的压力和每日苦学之下的力不从心。
虽然从四福晋自身出发,盼着儿子上进压倒李侧福晋的孩子没什么错,但是联系到弘晖历史上的结局,殷陶觉得不能放任弘晖这般下去。
这就是信息的不对称性。
四福晋觉得自己孩子已经长到了七岁且身体健康,应该要在将来有一番作为。
而殷陶则是熟知历史,知道弘晖在八岁那年可能出事,所以事事以他的健康为先。
四爷看弘晖从宫中回来之后心情就不大好,便叫弘晖和弘昀、二格格去十二那边玩上一日。
毕竟对于这几个孩子来说,现在最好的奖励方式就是叫他们去十二叔那里敞开了玩上一天,比送什么礼物都叫他们开心。
二格格带着弘昀去了游乐场,殷陶和弘晖就在室外的棋盘上下起了围棋。
殷陶看着弘晖消瘦的小脸和新熬出的黑眼圈,对着侄儿真诚建议道:“若是觉得功课太多,时间太赶,便放松一些。太过吃力的学习,对于自身最是无益。”
见弘晖听了这话没多大反应,殷陶想了想,又换了个角度对弘晖道:“你如今才不到十岁,而你的皇玛法却已经五十多岁了。皇阿玛身体康健,福泽绵长,日后以后还会有六十岁,七十岁……你的人生也是一般。如今只过了短短的十分之一,以后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走得更远。”
这只是大面上的东西,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分析,给出相应方法。
殷陶便把自己两辈子的学习经验拿出来同弘晖分享。
比如,读书之前整理桌面穿戴舒适等仪式感会使得精力更加集中,比如短暂的休息更能使人精力充沛,获得长足的进步,再比如可以给自己设立有效激励机制,不必非要同旁人比高低,而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基础上做得更好。
此时的弘晖才有些明显听进去了,拿着棋子的手指也已经定住,一双大眼睛望向殷陶,专注等待着下文。
殷陶见弘晖神情实在是可爱,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要管外界太多的纷扰,只要成为一个对得起自己的人便好。”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日弘晖回府之后,并没有挑灯夜读,而是早早睡下了。
很快,四福晋也注意到态度不似以往拼搏,经常隔三天便有一天休息大半,晚上也开始早早熄灯歇了下来。
四福晋最怕的不是弘晖一两日的歇息,而是他的心性。
只有一直保持一颗上进的心,才能有太子、四爷等人的成就,若是早早便没了争先的心思,只能像五爷十爷一般泯然众人。
四爷在外面忙着收债,不得闲也顾不上几个儿女,四福晋想了想,决定跟弘晖谈一谈。
弘晖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四福晋使人去叫了不久,弘晖便来了正院给额娘请安。
四福晋先是关心了一番弘晖的日常和功课,之后便开始切入了正题。
众位活动于人前的皇子当中,除了直郡王和三爷,便也只有弘晖一个嫡长子,四爷事事不落人后,弘晖也该拼搏上进,做第一梯队的最优秀的下一代,而不是一早便放弃了拼搏的念头最终碌碌无为。
四福晋还拿了四爷和十二举例:“你阿玛从前还没出宫的时候,也是寅时便到上书房念书的,别看你十二叔如今在家闲散,他从前在宫中的时候,也是一般上进读书,弓马骑射样样不落人后。”
额娘的想法和十二叔说得有些不大一样。
弘晖记得,那日临走之前,十二叔还教了他一个法子,若是遇上什么事情觉得棘手、犹豫不决,便去找阿玛谈谈。
十二叔说,阿玛最是心疼孩子,又经常在外走动,见多识广,上能应付皇玛法和太子,下能够应付宗亲和朝臣,什么难题他都会帮自己解决。
四爷还在户部忙着收债,弘晖也是在前院等了三天才等来了四爷。
对于弘晖的请教,四爷是高兴的。
这孩子小时候跟自己亲近得很,这几年年纪大了,也懂事了,反而总是报喜不报忧,叫他觉得父子之间感情有些疏远了。
弘晖对着四爷说了自己的迷惘。
四爷觉得福晋和十二说得都有道理,虽然意见向左,但出发点都是为了弘晖好的。
就像他自己,虽然喜欢十二的豁达开朗,但也同样喜欢十三弟的积极上进。
换言之,只要是把心思摆的正,活出自我,不管怎样都是好的。
这些年京中形势不比往年,皇子们也是能低调便低调,尽量不去招人的眼,谁都不想搞特殊。
就拿四爷府里来说,通常都会请相熟的医馆郎中过来诊治,不大会专门动用宫里的太医,尤其是几位院判。
四爷想着找太医们给弘晖来一次会诊,如果弘晖真的身体有问题,那就按着十二的说法。叫他修身养性,不让四福晋太影响他。
若是弘晖身子健朗,不需要太多忧担忧,那就上进一些也无妨。
只是这找太医们会诊一事,还要麻烦十二想想办法。
殷陶见四爷有所松动,当即便应了下来,选了个晴好的天气带弘晖去制药处走一趟。
两人乘车前赴宫城之时,路过直郡王门口,看到外面正有人舞狮,还有人放炮。
直郡王的官方说法是为了歌颂这太平盛世,但殷陶觉得这多半是因着索额图倒台的缘故,直郡王被压了这么多年,也斗了这么多年,实在按耐不住心中激动,故而有了这些庆祝。
外面动静实在太大,弘晖打开车帘望向窗外,对着殷陶悄声问道:“十二叔,大伯父府前为何如此热闹?”
殷陶并不想让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污染,便假装不了解,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
弘晖“哦”了一声,再度小声道:“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位索额图大人呢……”
殷陶默默地给弘晖递了个甜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