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之事不能如愿?
或许,这就是惩罚吧。
罢了……算了……
既然如此,何必……再求?
她的手无力地放下,头倒了下去,眼睛慢慢地合起来,亮光被围过来的黑暗驱逐。死亡笼罩了她。
雨骤然停了。
被阻隔在外的雪又重新飘了过来,紫苓辛府重新和外面的世界融在了一起,大地茫茫,白雪皑皑。
第5章
茫茫的大雪带着寒意重新席卷而来,站在阁楼上远眺的辛雪和辛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骤然变冷,即便是她们俩,也受不了。
“怎么回事?”辛掌门惊呼。
白色的飞雪中,明辰的身形快得似一道闪电,瞬息而至,下一眼,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雪模糊了他的脸,阁楼上的众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周身突然爆发出狂暴的杀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然间握住了他们的心脏,只要再用一分力,就能致他们于死地。
那种盛怒,让人根本无法相信居然是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那股压力才消失,辛雪和辛雨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辛雨阳把她们两扶起来,随后和辛掌门匆匆忙忙地下楼。
“师叔?”清羽飞剑下来,不知所措地来到明辰身边,他分明一直散开着神识的,不知为何就是看不到她。
就像现在她在他面前,他眼睛能看到,可神识却告诉他,师叔怀里什么都没有。
明辰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怀中的小女孩脸上,那张清瘦的脸沾满了泥水,几乎辨不清五官,发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全身湿漉漉的,轻的没有一丝重量,仿佛自己抱着的只是一片轻薄的雪,散发着深冬的寒,他的手收了收,抱紧了些。
清羽看着明辰的衣服,几乎全被弄脏了,女孩身上的脏水渗进他的衣裳,华贵的白衣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泥印,又染着殷红的血,像是一朵朵血莲开在泥泞中,袖口上的滚银刺绣几乎看不出来了。
少了这身无暇的白,那个有点清冷的仙君仿佛突然从天上跌落到了浊尘中。
清羽一直觉得师叔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有时候明明就在自己身旁,可总觉得他远在天边,他的心似乎在很远的地方,若无根浮萍般游荡,在寻找着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他飘在远方的心回来了,清羽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明辰这个人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
清羽怔怔地抬眸,白雪狂乱地飞舞,整个天地在呼号,这个红尘正在展示它独有的喧嚣和嘈杂,纷乱的天地里,唯有那个白衣男子的脸宁静而明淡,或许,他一直停留在红尘中等着谁,从未离去。
清羽上前:“师叔,我来抱着吧。”
明辰看了低垂着头的清羽一眼,摇头:“不必了。”末了忽地想起了什么,道,“不是你的错。”
听到师叔这样说,清羽好受了一些。
回想起那不顾一切的狂奔,清羽只觉得她像个执拗的疯子。
“我强制停了灵雨,你有没有受伤?”明辰问。
清羽不敢撒谎,实话实说:“有,但我刚刚及时吃了灵丹,没什么大碍。”
明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清羽便知道自己接下来一个月估计要被师叔拉去调养身体了……他还想去和同门说自己在凡间的见闻呢。
想到此处清羽有些悲凉,不过若不是师叔,自己就差点害了一个人的命,虽然自己并不是有意的,想着想着,便有些心有余悸。
他望着在师叔怀中蜷缩成一团的孩子,问:“这个孩子是那儿来的,不像是辛府的,我好像听到她对着师叔你叫‘师父’。师叔你认识她?”
明辰沉默地凝视她的脸,有一会儿失神,轻声道:“不知道,也许是认错人了。”他转身不着痕迹地把她手腕上的红线取下,抱着她往最近的一个亭子快步走去,本应落在他身上的雪花自动飘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后面的清羽又用神识探了探,这次用神识能看到的再不是空无一物,那个女孩的面容在神识下一清二楚。
为何这么奇怪,难道是他学艺不精?
他匆匆跟上。
辛掌门赶过来了,看着明辰的样子着实吃了一惊,大抵明辰欺霜赛雪的清逸深深地植入了每个人的心,现在猛然看到这样的他,有些难以接受。
“辛掌门,你认识这个孩子吗?”清羽问。
辛掌门打量着明辰怀中的孩子,明辰正在用灵力护住她的身体,辛掌门摇摇头。后面跟来的辛雪和辛雨脚步顿住,辛夫人眸光变了,脸上神情有些僵硬。
“夫人,你认得这孩子吗?”辛掌门转身,却见身后几人神态各异地杵着。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换了另一个仙君在这,说不定不会顾及这种自寻死路的人,众生各有命,各有各的活法,谁也干预不了谁,可现在站在这的是明辰,而自寻死路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明辰抬眸看了他们一眼,不做声。清羽道:“既然都不知道,那这件事便先放着,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她的命。”
清羽说完,亭子里更安静了,只剩风雪围在亭子周围死命地呼啸。淋了这么久的灵雨,她和那个使劲喝灵雨的下人的处境也差不了多少了,即便保住了命,也……彻底动不了了吧。
凡人不能修道尚且痛苦,这不能修道再加个终生残废,这在在场的修道之人眼里无疑是可悲的,倒不如让她就这么走了,省却痛苦一生,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有人都看着明辰,即便是说出这话的清羽,也开始犹豫了,眸光几次停在明辰身上,想要说些什么。
明辰坐在亭子里的长椅上,目光一直落在女孩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更像是蒙了一层雾,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有些清冷疏淡的样子,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不是身上血染的白衣和流露出的寒意深深地提醒众人,大家都要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过去了。
本来一件令众人高兴的事,如今却变成了这种局面。辛家人就是有苦,也说不出来。辛雪咬着唇,内心挣扎,隐隐有一丝负罪之感。
就在大家快要被沉默给吞没的时候,明辰开口了:“此事因我而起。我会把她治好的,她的身份我会去派人调查清楚,到时候亲自上门向她的家人赔罪。”他顿了顿,抬眸看着站着的几人,目光如炬,凝重地说,“定还他们一个完好的孩子回来。”
在场的辛家人除了辛掌门和辛羽阳,其余的皆脸色一白。而辛掌门则看着那个孩子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可他确实没见过这个孩子,他有些疑惑。
辛夫人慌乱过后,镇定了下来。上前一步说:“老爷,我怎么觉得这个孩子有点眼熟?有点像一个人。”
“夫人也这样觉得?”辛掌门说。
辛夫人颦眉,又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的脸,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说:“我想起来了,有点像悦妹啊。”
辛掌门听到这个答案哑然,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妹妹的脸,再把这个小孩的五官对比,心绪复杂,五味杂陈。
“到底是怎么回事?”清羽问。
“悦妹妹是老爷最小的一个妹妹,之前一直离家未归,后来我听说她有了个女儿,看她的五官,倒有七分像我那妹妹,年纪也差不多,可能是悦妹妹带女儿回来了。”辛夫人解释说,她说话时语气带着不确定,仿佛只是猜测。
清羽看着女孩邋遢的穿着,再对比辛家两个女儿一身雪白的狐裘,明眸皓齿,分明一个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子儿,两个是放在宝盒里的璀璨明珠,即便涉世未深,也知道其中有蹊跷,他皱眉说:“但是……”
“说来话长……”辛夫人为难地说。
“那便到时候再说吧。”明辰打断她,头一回,他说话这么无礼和匆忙。
辛夫人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剑圣这突然不耐烦的语气是因为看破了她的想法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明辰却没再看她,而是对自己的师侄道:“清羽,替我向掌门师伯说一声,我要用剑宗药库的钥匙。”
“是,那我们现在马上回仙剑宗?”清羽问。
“你回仙剑宗。”
飞剑出鞘,他踏上长剑,白衣若飘雪,身姿决然。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去神医谷。”
清羽目送着他离开,辛家人都有些魂不守舍,至于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大概只有他们知道,清羽年纪轻轻,是决计看不出的。
明辰走后,清羽向辛家人道别。
辛夫人道:“少仙不必多心,我等下就去派人查出那个孩子的身份,到时候若真是我侄儿,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人各有命,那孩子命短,是天命所致,请剑圣不要介怀。”
这儿是紫苓辛府的地界,确实不适合自己带人过来,清羽点头:“就交给辛掌门了。”
辛掌门郑重地应下,又说了一些让清羽宽心的话,直让清羽安心,心里感慨辛家人真是善解人意。
他不敢耽误时间,把调查的事交给辛掌门后就往仙剑宗飞去。辛家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呼了口气,若是让他们来调查,还不把什么都给查出来?
虽说这是他们的家事,明辰哪怕再厉害也无权说什么,但这件事被捅出来,仙剑宗肯定会看不起他们。
紫苓辛府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他们受不了第二次打击了。
十几年后霁雪回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若是当初明辰没有半路折回来,自己这一生将彻底终结,也再无下一世可言。
可若是明辰没有回来,也万万不会发生往后的这些事。到底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定,欠债必还,施恩必报,这似乎是这个世界的铁则。
大概没有人能想到,曾经那个女疯子带回紫苓辛府的小傻子,会是五百年前掀起惊天波澜的白长安——那个天纵英才,八十岁便修到出窍的魔修。
第6章 神医
神医谷位于中仙界与凡间的交界处,虽说是交界处,却是个很偏远的地方。
从前很少人过去,后来里面来了各路修医术的修士,来往的人便多了起来。多是哭哭囔囔横着进去,然后欢天喜地地竖着出来。
久而久之,这里便被称作神医谷,那群医修胸有成竹地说:“得了绝症的进了这里就可以安心地喝茶了。”
汇聚天下名医的地方,也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不过能让他们把这句话付诸现实的前提是——你得有钱。
这里并不属于哪个家族,也不跟任何门派来往,他们更像是商人,以高价灵石卖出自己的医术。
神医谷有个不知姓名、不知容貌、不知性别的谷主,约莫像个地主,想要在神医谷长住的医修要和他签订契约。契约的内容大概是神医谷提供住宿灵田药种和介绍,而签订者每治好一个病人,所得的灵石按一定比例上交给谷主。
就像地主把土地租给贫民,贫民收获后要交税一样。
神医谷的医修有点多,且医术参差不齐,所以为了避免因伤情而病急乱投医的例子,他们这是有一套管理制度的。
来治病的人只要到神医谷门口的起居室里找到当天值日的那个医修,他会依照确切情况,叫来最适合的医修。
子也就是今天执勤的医修,今天来的人有点少,大概是外面没什么纷乱,这种平静的日子没有灵石可宰,是极其难过的。他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人间正在下雪,天寒地冻,神医谷却温暖如春,花团锦簇,和外面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坐在前台,打开了一点点结界,于是人间的寒风吹了进来。
门左侧是暖风,右侧是寒风,暖风冷风交替吹进来,这大概是他唯一的乐趣。
他忽然觉得人生实在无聊,没有病(灵)人(石)可医(赚)的人和死鱼有什么区别。
“啊,上天啊,掉一个有钱的死人过来吧。”他头仰着大喊,绝望而哀痛。
门口透进来的光线没了。
他保持着原本的仰头,脸上的表情凝固,神医谷外风雪飘荡,但此时此刻,这满天满地的风雪,都不及他的心冷。
霁雪后来在占星殿的文书上为神医谷正名:神医谷的医修并非像外人所说的那般不知廉耻,在我去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一点点羞耻的,只是这最后一点点脸都葬送在了薛子也的手中。
于是从此以后,他们为了灵石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节操扔在地上,并且齐声说:“都怪薛子也把我们的脸给丢尽了。”
此刻,神医谷的千古罪人薛子也快速地低下头,像一个乖巧的孩子,立正站好,两只手放在大腿两侧,恭敬地问:“请问贵客是要治病呢还是治伤?”声音柔和而礼貌。
如果明辰没有听到他刚刚喊的那句……
“都要治,请医术最好的医修马上过来!”他话中是请求,可语气不容拒绝。
“他们的出诊费很……”他顿住了,因为他抬头时看到了对方的容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人更好认的了。
整个天下只有一人年纪轻轻就是华发,那个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那句好意的提醒被他默默地吞了进去。
对方很焦急,虽然脸上看不出情绪,但子也能感受到,就算是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也能从周围的氛围中觉察出蛛丝马迹。
“要治的是这个孩子?”子也问。
明辰颔首,子也伸出手:“给我吧。”
面前的青年脸色凝重,周身的气质突然变得和刚才截然不同,如果刚才给人的感觉是个道德败坏的小子,如今却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
明辰打量了下眼前的青年,他的修为是金丹初境,看骨龄也有四百多岁了,看起来丝毫不显眼。一个金丹修士若修到这个年纪,就该着急地提升修为,赶快破境,因为金丹的寿限是六百岁。
可从他的身上,明辰没有看到任何对于修道之事郁郁不得的愁态,这很奇怪。
见对方没有动,还是在原地看着他,子也只好恭敬地解释道:“我就是这里医术最好的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