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原也是豪门娇女,后遭逢末世,狼狈不堪;几番穿越,也屡次遭人轻贱,虽一时侥幸避免,均逃不得早死的下场;此番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亲人,身体却又孱弱不堪,朝不待夕。总之是一路向西,每况愈下。
这样命运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好匹配到一处去。她说不定要拖累他的气运。他是重安天下的帝王,举足轻重,怎容得半点闪失,她怎么敢轻易沾惹。
他的孩童、少年、成年,她都遇见过,见证了他的成长,知道他一路走来,坚韧磨难,帝路艰辛,她又怎么忍心叫他将来有什么不好呢?
向来冷硬心肠的虞姝,此时竟也陷入了自我鄙薄之中。可见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虞姝......”燕染见她背过去,不再理会他,不由得急了。想要让她转过脸来看他,又不敢轻易动她,急得手足无措。
半晌,她闷闷出声:“你回去吧。”
“你,你还未答复我呢。”他不愿走,执着地要等一个答案。贵为皇上又如何,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该有的忐忑一点不少。
“答什么答,”她心里乱极了,虽是病中声音虚弱,却还是绷着脸,没好气道:“你再不走,等会儿你便遭殃了。”她嘀咕着:“别以为你是皇上,我爹就不敢撵你......”
她一贯冷冷淡淡的,燕染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娇嗔情状,一愣之下,不由低笑出声:“你这话说的,我哪敢给他摆架子,我还指望他把掌中明珠给我呢。”
虞姝想着虞志南平时的殷殷叮嘱,道:“你想得倒美,我爹早防着你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倒有小男女拌嘴的意思,气氛一时竟又好了起来。
眼看话题被虞姝带远了,燕染正想旧话再提,屋外就有脚步声传来。人未进门,虞志南特意放轻的嗓音已经传进来:“姝姝,你醒了么,该起来吃饭啦......”
燕染一急,俯身去轻扯她的袖子,双目灼灼地看她,要她给个答案。
虞姝扯回自己的袖子,轻斥一声:“还不走。”
燕染没法子,只好不情不愿地从窗口跳出去。虞姝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背影,再想想他一脸威严坐在龙椅迎受百官跪拜的场景,差点笑出来。
虞志南进来,看女儿不但醒了还面带笑意,不由也高兴起来。一边点亮灯烛,一边柔声问道:“姝姝是梦见了什么好事,这样开怀?”
虞姝从床上坐起来,笑道:“梦见一个人说要娶我,一听见爹爹的声音,就慌里慌张逃走啦。”
虞志南听完,哈哈大笑:“婿怕岳翁,古来如此。”
他点亮灯烛,转身见灯下女儿睡得小脸红扑扑,娇若芙蓉,丽似海棠,知道女儿长大成人,又不禁一叹,道:“姝姝如今快要十五,爹爹也该为你觅良婿了。”
虞姝一听这个就头大,赶紧道:“爹爹,我饿了。”
虞志南忙扶她下床,父女俩慢吞吞地吃了一顿晚饭。饭后虞志南道明日再给她找个人使唤。虞姝可有可无的。有伶俐丫鬟使唤,她乐得享受;没人照顾,她也不是活不了。
没想到,隔日早上竟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虞志南与她温声道:“这是莫先生介绍来的周娘子,姝姝先让她在院子里做事,看看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让她回去。”
虞姝仔细看着那略显惴惴的小娘子,过了会儿,道:“我看着挺好,就让她在屋里照顾吧,闲暇时候就教教那两个小丫头。”虞志南见此虽有些惊讶,不过女儿喜欢,就顺着她去了。
等老爷一走,那梳了发髻、头面齐整的娇小妇人就跪下:“谢小姐看得起奴婢,奴婢以后就尽心伺候小姐了。”
虞姝叫她起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妇人犹豫了下,嫁了人别人都叫周娘子的,嫁人前又是个奴婢,正儿八经的名字还真没有。想了想,为方便小姐叫唤,还是道:“奴婢以前也是伺候人的,贱名青桃。”
虞姝这才露出一丝笑来:“我看青桃就很好,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吧。”
青桃看着虞小姐的笑容,不禁看愣了下,反应过来才忙忙应是。
等出去烧水的时候,青桃才敢继续胡思乱想。这位虞小姐虽然身体不好,长得真是美若天仙,清丽脱俗,她还以为再没有比以前小姐还美的女子了......想至此,青桃突然神色一暗。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青桃在虞姝身边伺候着。端茶倒水,抓药煎药,晨间梳洗,夜间照看,事无巨细做得井井有条,干净伶俐。闲时也手把手地教两个年纪小的丫头。
一日,青桃听到两个小丫鬟在屋外头嚼舌根。
一个说:“咱们的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美得跟仙女儿一样,脾气倒是不小呢。”
另一个道:“就是。那日明明是出门不知道受了什么气,回来说不要我们伺候的,我们哪还敢靠近,晚间吹风受了凉,老爷倒是怪罪起我们来。”
原来两个小丫头是直接从家人手中出卖的,没有经过人伢子的调.教,之前虽说由金歌带着教了下,不过金歌毕竟不是做这个的。又年方十二三岁,懵懂无知,不知大户人家小姐的金贵,只知道自己被罚、被骂,气性上头,哪里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只一味怨怪老爷小姐。
青桃脸色一肃,立刻出去低声喝止她们:“噤声!小姐金尊玉贵,也是你们能议论的?不要命了!”
两个小丫头都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新来的小娘子,忙不迭告饶:“我们错了,你不要告诉老爷小姐。”
青桃哼道:“这会儿认错倒是快,方才不还是怨气冲天的么!”又冷脸道:“好在是我听见了,要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头,依着老爷对小姐的疼宠,看还有你们的活路!”
小丫头们又连连求饶,青桃见她们被唬得脸色煞白,才松口说饶过她们这一回,她们又连声感谢。
“虽说不告诉老爷,但你们这满腹怨气是要不得的。”青桃正色道,“主人家把你们买过来,就是让你们伺候人的。咱家的小姐格外体弱,你们更该多个心眼,仔细小心着。小姐一时不快,让你们下去,你们隔两刻钟半个时辰的,也该进去看看小姐要喝水还是要睡觉,哪有你们这样赌气的?竟真的去偷懒了!这也是咱们家老爷心慈,还留着你们,要是严格些的人家,你们现在都不知道什么下场,还容得你们在这里嚼舌根!”
一番话连教导带敲打,说得两个小丫环又是羞愧,又是后怕,心中的怨愤也渐渐消了,忙说以后要小娘子多教教她们。
虞姝在屋里头听了七七八八,心道青桃不愧是专业的,有她在,想必以后会舒坦些,便也放下了心。转而低头伏案,勾勾画画,继续设计她的首饰样子。
虞志南见新来的小娘子做事利落,果真如莫先生所说心灵手巧,还把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教得灵活些,三个人尽心尽力,女儿病情也慢慢好转,脸上又有了血色。女儿好了,后宅安稳了,老父亲的心稍稍落下,人也精神起来。
唯有宫中的年轻帝王不甚高兴。闺中小姐身边多了人,他不好再偷偷潜入看望,心中的念想迟迟得不到答案,因此夜夜辗转,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哦耶果然古风才是我的爱~~~.
第38章 更!
这日天气大好,虞姝风寒拔除, 正是浑身爽利的时候, 蠢蠢欲动想要出门走动。
恰好虞志南中午回来,说了一个好消息:“姝姝, 爹爹替你寻好铺子了, 掌柜、伙计也选出来了, 只手艺师傅难寻,尚在打听中。你要看看么,还是爹爹直接给你聘用了?”他还是比较在意女儿的想法的。
对于女儿开个首饰铺子,虞志南也觉着是好的, 不然女儿整日闲着,胡思乱想反而影响病情, 莫先生也说了在天气好的时候该让她走动走动, 不要总歪在床上。虞志南就寻思着他多加派些人手, 把铺子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累不着女儿便好。赚了那是自然最好,赔了也只当给她玩儿,横竖家里银钱富足。
虞姝一听, 来了兴致, “我看今日天儿好,正想出门走走呢。不如就把他们叫到铺子里,我也好顺便瞧瞧爹爹给我找的铺子好不好。”
虞志南顿时呵呵笑了,“给我们姝姝的,自然是最好的啦。”于是转头吩咐人去安排。而后父女俩一起用了午饭。
不过今日不是休沐, 午后虞志南还要回去办公。他想来想去不放心,“姝姝,要不爹爹告假陪你……”
虞姝颇无奈,道:“爹爹,你初来京城为官,频频告假,如何使得?若是因此引起上峰不满,便是女儿过错了。”
虞志南掐指一算,自己最近因为女儿的病情确实频频告假,不由讪讪。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女儿要亲去看,他该换个时间说,与她同去的。现在只好吩咐了护卫丫鬟仔细照看,勿不使小姐有一点不好。
每当这时候他就不由得叹息,家里到底人丁单薄。倘若妻子未去世,或是姝姝有个兄长姊妹,也不至于连个人陪都没有。叹完又想了想,虞志南还是吩咐闲在他院子好一段时间的金歌也跟去。
说起这个金歌,虞志南也是头疼啊。皇上亲自派来的人,在女儿身边做个丫鬟、侍卫也就罢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哪敢真的让这个金歌伺候?要是传出个什么老爷丫鬟不好的事情,又徒惹女儿伤心。故而金歌在他这里他是不敢使唤的,金歌也显得拘谨无措,两相尴尬。现在他就盼着女儿气头过了,大发善心,把金歌收回身边。毕竟金歌身怀绝技,也能做个贴身女侍卫使。
吩咐完毕,他才匆匆走了。
金歌仍是沉默的模样,内心却微微激动,直到虞姝面前跪下:“请主子责罚。”她不笨,自然知道之前自己为何被打发了。
虞姝看也不看她一眼,语气淡淡的,“起来罢。”
金歌应声起身,见主子没有其他吩咐,便默默站到了屋外守着。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
皇上把她派到虞小姐身边,便没收回去的道理;虞小姐若是厌弃了她,她便是无用之人。他们这种人,不怕出生入死,就怕没用。故而虞姝将她丢到一边,她是内心忐忑的,如今才觉心里踏实。同时,金歌心里也对虞姝决绝的性情有了更深的认知,往后再不敢三心二意。
虞姝不管金歌,又慢慢喝了药汁,发了汗,由青桃伺候着洗了脸,不用上胭脂,已是颊染桃晕,丽质天成。青桃看得又是暗暗惊叹,又心忧小姐体弱,仔细为她披上一件薄披风,又捎上帷帽,才小心扶上了马车。
而后马车骨碌转起来,因怕快了颠得小姐难受,这马车也是慢悠悠的。青桃坐在车前,青桃跟在车旁,另有几名护卫跟在车后。
马车穿街走巷,到了地方,马车停稳,青桃小心扶了小姐下车。因虞姝嫌闷,带来的帷帽也没用上。一下车便引起旁人侧目。
只道这位小姐肌肤如玉,明眸皓齿,天仙儿下凡一般。初夏天儿还披着披风,娇弱堪怜,只是披风也挡不住细柳腰身,可见弱不胜衣,惹人怜惜。只是美人儿脸色冷淡,又有仆从簇拥,哪个登徒浪子敢靠近?只心痒痒想着是哪家的娇娥,从前竟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没看两眼,那美人儿就由丫鬟扶着进了那家尚未开张的小店,只余几面庞冷硬的护卫在门口牢牢守着。有心者怅然若失,转而打听起来。
虞姝进了店子铺门,发现这儿地段极好,虽然门店不大,但干净明亮,桌柜整齐,焕然一新,刚刚重新置换了摆设一般。原来虞志南是装修好了才与她说的,不然乱糟糟的,岂不是污了女儿的眼?
之前接到通知,这会儿一名微微发福的掌柜和三名年轻伙计已恭敬地立成一排。见人进来,万想不到是这样娇艳的一位小姐,但也不敢多看,只低头恭声问安。
虞志南仔细挑过的人,自然是稳妥的,虞姝问了他们几句,知晓了称呼,便问起别的事情来:“我是初来乍到,不如几位熟悉京城。不知道诸位认不认得手艺好的师傅?”她猜父亲迟迟找不到师傅,怕是难找。
果然,那做掌柜的答道:“京城里有名、手艺好的师傅都被别家牢牢聘用了。且他们有东家的设计图纸,一跟就是多年,做生意讲个信用,除非闹开了,不然轻易不换东家的。”
虞姝倒也理解,核心品牌产品是竞争所在,设计图纸当然只交给信得过的人。京城是富贵云集之地,官宦女眷多,对首饰需求也大,街上不知道开了多少宝玉斋奇珍楼了,竞争激烈,手艺好的师傅自然也被占用完了。只是如此一来,她家岂不是迟迟拿不出东西卖?她不想去别家进一些平常货来卖的,她要打造自己的品牌。
一个伙计见小姐低头沉吟,眉间微蹙,便忍不住道:“京城难找,不如到别的地方聘来。”
“哦?”虞姝视线转向他,眼神鼓励:“你知道哪里有好的师傅?”
在小姐注视下,伙计面庞微红,“只是不知道小姐要找的是做哪类手艺的师傅?”
“最好是擅长做玉饰的,”虞姝道,沉吟着又加一句:“做好金银也能做。嗯......有的话,多请几位师傅也可以。”
那伙计便道:“小的是京城郊外清平县下陈村人,村里有位老先生擅长玉石雕刻,做出来的都栩栩如生,村里人都喜欢找他做些小物件。不过,老先生腿脚不太灵便,旁的亲人也都遭了难,只余一个六七岁的孙女儿,也不知道愿不愿意来呢......”说到后面,伙计又有些忐忑,万一人请不来,岂不是让小姐白高兴一场。唉,他真不该多嘴。
抬头却见小姐微微一笑:“感谢你告知,稍后我会派人去探探。”伙计已被小姐如三月桃花一般的娇美笑容看呆,哪里还说的话来,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此时,听得外面一阵吵嚷。
虞姝一皱眉,起先以为只是街坊吵嘴,后来竟然听到了青桃的声音。她这才想起,方才来时她看见街边梨子,随口说了一句想吃,到了铺子之后青桃便去买了。竟没发现她去了这般久还未回来。
金歌已经到门口查看了,回来禀道:“青桃被一名妇人拉住,吵起来了。”
虞姝惊讶的挑了挑眉。青桃较年轻时已经稳重许多,怎么会跟人吵起来呢?
她到了门边往外一看,便明白了——那个拉着青桃、一脸刻薄的妇人,似乎是嫁作人妇的徐若瑶?她上辈子身体的异母妹妹。
青桃当时作为徐若姝的丫鬟,也屡屡被这个二小姐刁难,确实是不对付的。只是没想到会当街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