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抢了紫陌的活计,俯身温柔地给甘棠低头拭汗:“他们都说咱们的孩子最好看。”
甘棠累得够呛,只想睡觉,听了这话忍不住睁开眼睛反驳道:“这你也信?”
好不容易生下个娃娃,孩子的长辈们总不好给新手爹娘泼冷水吧。
秦峥认真道:“我也觉得他生得好看,额头和嘴巴都像你呢。”
“可是我觉得还是我更好看些……”
甘棠觉得眼皮实在是沉,说完这句话便沉沉睡去。
秦峥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只觉得有种心房都被填满的幸福感。
在通政殿同左相下棋皇帝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知道是个小皇孙后,皇帝瞅着甘霆脸上并无不悦之情而是满满欣喜,心中轻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当初他明明是十分诚心地祈求一对龙凤胎的,可能是他诚心还是不足的缘故,天上神仙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但他已经尽力了,甚至用了平日将近两倍的时间跪经,不过保得太子妃母子平安总是好的。
孩子的大名还在慢慢取着,皇帝声称这事不能一蹴而就,一定要沉下新来慢慢起才好。
秦峥有子万事足,懒得跟皇帝掰扯这些细枝末节,便将孩子的冠名权全权交予了皇帝。
不过孩子的小名还是要取的,总不好一直“小皇孙”,“大哥儿”的叫着,秦峥同甘棠商量过后,便用“翊”字取了小名,纪嬷嬷不过几日便“翊哥儿”、“翊哥儿”叫得极为顺口。
翊哥儿出了满月后便长开了不少,生得白净可爱,喜欢咿咿呀呀地自己跟自己玩,不淘气也不闹人。
甘霆对于这个外孙很是喜欢,等孩子能坐会爬之后,皇帝便时常叫重大年带人将孩子接过来,和甘霆一起逗逗翊哥儿。
渐渐的,皇帝发现,只要他将翊哥儿抱给甘霆看过之后,甘霆就对自己态度出奇的很好,甚至还主动帮着他去办不少手头棘手的事情。
皇帝笑得合不拢嘴,张口闭口都是他的乖孙儿,没过多久,朝野上下之人都知道皇帝一颗心拴在了小皇孙身上,就连从前最是得宠的太子殿下都靠边站了。
在东宫春风得意的衬托之下,大皇子越发难受起来。
不管是他王府的侧妃、侍妾还是养了许久的外室都没有怀上孩子,皇帝嫌弃他和离折腾,没什么担当,好好的媳妇也跑了,也没有要准备给他纳新王妃的意思。
大皇子对这一屋子的女人也失了兴趣,日日同舅父霍贤混在一处。
霍贤是武将出身,手中掌握着不少军方资源,对于武力干预皇帝易储一直有些想法。
冬天,京郊流民聚集,为了维持好京城治安,出动了京中不少卫队前往城郊。
这日大皇子和霍贤从京郊的庄子里同几个将领喝酒出来,正巧天降大雪,一路几近无人,却有一摆着卦摊的白须老者依然坐在摊位闭目养神。
大皇子叫车夫停了车子,走过去询问老者为何不回家避避风雪。
老者睁开了眼睛,道是每日必得算过三卦之后才能归家。
大皇子看老者颇有当年所读话本《封神演义》当中描述的姜太公风范,便来了兴致叫老者也给自己卜了一卦。
老者在纸上写写画画推算了许久,递给大皇子一个日期,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皇帝近来越发倚仗太子,几乎到了依赖的程度,朝中大小事务都叫秦峥放手处理,甚至不用请示皇帝,大有退位让贤的迹象。
大皇子和霍贤正想着近段时日搞搞事情,堵死秦峥上位的道路,而这位“高人”上来就给了大皇子这么一个日期,莫非他们正该实在这日起事?
霍贤有些放心不下,又去广济寺找了相熟大师对这个日子进行了分析,得出结论这的确是个吉日,可以搞点事情。
甘霆也敏感地觉察到大皇子和霍贤这些日子有些不大对头。皇帝、太子和甘霆在这京中都是眼线遍布,所以不难看出,近来的大皇子同霍贤更是变本加厉地拉帮结派,尤其是拉拢武将团伙,聚会到深更半夜都是常有的事情。
皇帝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是怎样的德行,也同甘霆早早说好了,放任他做大之后一举拿下,由他出手亲自来办更是名正言顺,比起叫秦峥登基后再做更好一些。
与此同时,右相府中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右相韩奎坐在上首,对着霍贤热情介绍这日招待他的巴山雀舌,说是近几年难得一见的鲜爽回甘。
霍贤跟着韩奎夸了几句茶叶,话锋一转说起了今日来意。
大皇子和霍贤并不仅仅满足于如今这些武将的支持,他们同样需要日后有文官集团替他们做一些打算。
左相是坚决站在太子和皇帝那边,不予考虑,而这个失宠于皇帝又同甘霆素来不对付的右相韩奎,就成了大皇子想要拉拢的第一人选。
霍贤叫着韩奎屏退左右后,两人关起门来谈了许久,最终结果却是霍贤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韩奎送走霍贤后,即刻叫人去将儿子韩大老爷唤了过来。
韩大老爷正在房中搂着姨娘手把手教字呢,闻到家中老太爷突然唤他过去吓了一跳,忙整好了衣衫来到父亲书房。
韩奎招呼大儿子坐下来:“你抽空叫你媳妇去趟三皇子府上,将这封信交给冰儿,叫她看完后就处理掉,切不可留下什么痕迹。”
韩大老爷越发摸不着头脑:“敢问父亲,我们府上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没什么,就是大皇子和霍贤近来跳得人心烦,还过来企图说服我加入他们。冰儿如今是三皇子的正妃,可别被什么人给哄了,再犯糊涂,我写信不过就是想嘱咐她要看清形式,在家看好三皇子,万万不要叫他卷入太子和大皇子的争端。”
韩大老爷一愣:“霍贤来找过您了?可若是您此时不助大皇子一臂之力,他日太子登基,左相又要得意了。您就这么甘愿屈居甘霆之下?”
韩奎眼睛一瞪:“我自有我的打算,用不着你来费心,你只管好你自己便是。若是再带着这一身脂粉气出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大皇子和霍贤这帮乌合之众也能成事?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甘霆的确能力强了他一些,运道也更好一些。虽然韩奎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不得不说的确如此。
况且人家甘霆的闺女而今是太子妃,又生下了皇长孙,甘霆这辈子一世荣华已经稳了,他又拿什么跟人家争?
还是想办法早早安排好了这几个不争气的儿孙,退居二线养老吧,也算安全着陆,博个好听的名声。
第53章 53
这日正值惠妃生辰, 大皇子特意入宫去母妃宫里用膳, 等进了殿后才发现父皇也在。
大皇子临行之前被霍贤临时叫走议事, 出来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此时咸阳宫中的宫女已摆膳完毕, 皇帝对着他招呼:“你母妃方才还在念叨你,朕看你这段时间也是忙碌得紧,方才见你不来,还以为你把你母妃生辰之事都给忘了。今儿既然来了,就坐下来陪你母妃好好用个膳。”
大皇子许久没有同父皇、母妃一起坐下来这么安稳地用膳了,也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一家人坐在一起的融洽气氛,只觉得陌生得厉害。
大皇子刚出生时候,父皇还是不受先帝时候不受重视的五皇子。
母妃在当年虽然并不得父皇宠爱, 但是因为有他在膝下的缘故,父皇常常过来母妃院子,陪着他们娘俩儿一起用膳。
大皇子小时候并不大爱吃甜食, 也不用点心, 唯一爱吃的是御膳房鲍师傅做的莲蓉蛋黄酥, 只要那时父皇有事进宫, 必当会从御膳房给他带回来一盒鲍师傅做的点心。
这顿饭大皇子吃得极为沉默,只听父皇和母妃在那里谈笑风生。
小时候父皇从来都不许他喝酒,如今年纪大了, 陪着父皇喝了一壶后,反而要劝父皇注意身体。
大皇子临走之前,皇帝看着他欲言又止, 大皇子基本知道父皇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母妃宫中的竹叶青有些上头的缘故,在踏出咸阳宫的那一刹那,大皇子突然一个恍惚,就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大皇子不想坐车也不想骑马,只想一个人在街上走走。
就这么走着走着,竟遇上了熟人。
京兆尹康大人正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捉人,看到大皇子后忙停下来同他问安。
大皇子只觉得这个被羁押的人犯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天在街上算命,给他那张“吉日”的白胡子“高人”
康大人是个伶俐人儿,见大皇子的眼睛往那犯人身上直瞟,忙出言解惑道:“这是一个从前在福建一带颇有道行的一个骗子,如今来了京城,以卜卦算命为名行骗,实则连《周易》都读不通,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骗过的人不计其数,前儿竟还骗了杨柳胡同一个布商五百金,终于被我们捕获。”
“骗子?他是个骗子?”
给他算出吉日起事的高人竟然是这么一个骗子。
大皇子突然有些扎心。
他最终还是上了马车去到外室那里。
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过来这边了,此时临时来访,那外室并不知道,正在里头烤着火跟霍贤说着话。
大皇子站在窗边,从舅舅和外室的对话当中得知,原来这位霍姑娘根本不是什么族中亲戚,而是霍贤的私生女。
霍贤的正妻出身极高,娘家当年煊赫一时是令国公府,虽然而今有些没落,但依然能给霍贤不少支持,此次“起事”筹划也有他们的不少贡献。
霍贤不敢带姑娘回家里去,眼看着女儿到了成亲的年纪,便将她献予了自己的外甥。
大皇子倒是不反对纳了舅父的私生女,可霍贤就这么明晃晃的欺骗于他,还说什么族中最好生养的姑娘,前头还有六个哥哥云云,这才是叫大皇子最是难以接受的部分。
他这么信赖霍贤,为了这个女人连王妃和女儿都丢了,天天盼着同她有个孩子,却不想这一切都源于霍贤的欺骗。
大皇子没有进取戳穿这两个虚伪的人,而是又一次回到了街上。
远远看着他的大王妃赵悠然牵着淑姐儿,正跟一个长相颇为文气俊秀的年轻人一起买着冰糖葫芦。
这个男青年,大皇子依稀记得,好像是赵悠然的姨家表哥,跟楚国公府有亲,也是近几年难得的青年才俊。
淑姐儿跃跃欲试要自己选糖葫芦,青年便帮大王妃抱起淑姐儿来选,淑姐儿选好了糖葫芦,冲着男子甜甜的笑,而大皇子都不记得淑姐儿上一次对他这般笑是什么时候了。
大皇子只觉得脑子里“哄——”地一声炸了开来。不过这短短一两年内,为什么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大皇子一个人在街上疾走着,贴身随侍看他状态不对,生怕他出什么事情,紧紧跟在后头,只觉得双脚都走得有些麻木。
此时的天上又开始飘雪。
大皇子想起之前跟着惠妃在坤宁宫看戏时候,太子妃写的那个剧本,一个叫一剪梅的戏子在台上唱“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很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大皇子就这么走着走着,被一个绸缎商的马车撞到了,里面的人穿金戴银财大气粗,中气十足地对着大皇子吼道:“这都什么人啊?走路不长眼睛的?”
正在此时,前方相府的马车停了下来。
甘霆身披一袭石青色鹤氅走下车来,对着那人呵斥。
那人丝毫不惧,还扬言京兆尹康大人同他家祖上有亲。
甘霆冷冷一笑,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捉拿诈骗犯归来的康大人。
冲撞皇子原本罪过不小,再加上此人纵容马奴在街上横行霸道,横冲直撞,罪加一等。
听说自己撞到大皇子,又与左相大人发生了口角,绸缎商终于没了方才的气焰。他对大皇子理解不多,但知道甘霆是京中有名的权相,素日里行事最是厉害,现在恨不能跪下来对着甘霆唱征服,但为时已晚。
等到绸缎商被京兆尹康大人带走后,大皇子腿一软要跌下来,吓得甘霆上前搀扶了他一把,大皇子抱着丞相开始呜呜。
甘霆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大皇子哭了半天没说出所以然,甘霆看他状态实在有些不好,出门也没带马车和马匹,便自作主张先将他塞进自己马车带回了相府。
眼看着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甘霆看着大皇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对着大皇子征求意见问道:“殿下想用点什么?”
大皇子道:“就想吃点辣的。”
最好还是咸辣咸辣很下饭的那种。
正好四川布政使上次入京时候给甘霆带了个蜀中的厨子,这个厨子菜做得不错是一方面,尤其菜名取得新鲜。
那道藤椒鸡名为“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红烧猴头菇名为“猿猱欲度愁攀援”,夫妻肺片唤作“雄飞雌从绕林间”,水煮鱼则叫“飞湍瀑流争喧豗”。
大皇子想起父皇当年一字一句教他背背诵《蜀道难》的样子,不由又湿了眼眶,随即对丞相道是自己最近身体不好,打算去蜀中游玩一段时间。
甘霆:……
这大皇子不是最近要造反么?怎么突然要去四川?
大皇子现在谁都信不过,突然觉得霍贤连甘霆都不如,霍贤是他亲舅舅,骗起他来毫无忌惮,而甘霆则是太子的岳父,定当不会对他生命财产造成威胁,否则太子就是第一嫌疑人,再也不好摘清了,甘相为了女儿也不会对他不利。
大皇子越想越这么回事,同甘霆说了自己即将打算出游蜀中的计划,请甘霆帮忙安排,保护他的安全。
甘霆意味深长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这大皇子也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这就是打算遁世了。算起来这孩子跟他儿子一样大,只可惜脑袋不大好使,一点小失意也撑不住,这心理素质造啥反,当啥皇帝?哪里比得上当个富贵闲王来得痛快。
很快,朝中传来了新的消息,大皇子离开京城去了蜀中,除了皇帝和甘霆谁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大皇子的一众支持派都傻了眼,不是说甘霆和太子是第一敌对势力么,怎么大皇子突然之间投靠了左相?难道这还是钓鱼执法不成?
这些人都感觉被大皇子和霍贤耍了,纷纷围攻霍贤。大皇子并没有真正做出什么谋逆造反的事情来,皇帝也没打算对着这群蠢货深究,便以“拉帮结派动摇朝政”为由,将这些人罢官的罢官,降职的降职,参与度不深的也调离了权利中心和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