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周翰没忍住,悄悄提醒苏禾——他不怀好心,他在拉拢你,这是谈判策略!
苏禾:……
苏禾只能暗暗发笑,这算什么拉拢。就算真是谈判策略,这也更像是在打压她。
于是淡定的表示,哥大生物系确实不错。自己在瑞士苏大读书时,也有不少同学是美国哥大的。
孟周翰:……
孟周翰瞬间就理解了这是哪种交锋——苏禾的世界居然也没那么清高超然,她居然对这些明争暗斗也心里门儿清。平时提都不提的闪亮履历,该拿来压人时毫不含糊。感觉好像……有些可爱,还有些帅气。
入门寒暄虽然没有输了气场。但等提出赔偿数额,开始正式商讨时,孟周翰感到了非常不适。
——他是一年零花钱上千万的人,其实赔多少他都没感觉,或者说赔多少他都不甘心。
来谈判之前,苏禾跟他商议过数额。孟周翰还特地顾虑了一下他家财务和律师的难缠程度,结果说出的数额依旧让苏禾哑口无言。虽然他觉得这个数额根本就不高,比起这次花出去的公关费,肯定也就是个零头。只要胆子够大,抓准了他家不想闹出舆情的心理。拉扯几次,这笔钱肯定能要得出来。
——反正他现在又不是孟周翰,没必要给他家省钱。不要白不要。
抓住这次机会,尽可能的薅够本钱才是真的。
但真正开始谈判之后,一种很微妙的不自在感瞬间笼罩下来。
他最终没有如所预料的那般掐准他家的七寸。
因为,他不是个谈判者——他是被搁在秤盘上,按斤按两去称量的那一个。
——医疗费给多少,护理费给多少,误工费、营养费、交通费给多少。每一项都明码标价。并且因为他“失忆”了,对方坚持要做鉴定,表示“不能你们说失忆就失忆”,你们说要多少精神损失费我们就得掏多少精神损失费,赔偿也是有标准的。
然而所有这些被争论的金额加起来,其实都不够他哪天心血来潮挥霍一次。
可这些,却是在他家律师眼中,时小凡断腿、胳膊脱臼,再加上“失忆”的价格。
甚至还可以砍砍价。
——而那个时小凡,现在是他。
孟周翰冷静不下来——他甚至都不怎么能克制住暴怒。
有个词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他从没这么真切的意识到,这个词竟然是如此的反动。
——草菅人命。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是不是就算他把我撞死了,你们那儿也有个赔偿标准?”
也不知律师是没回味过来,还是回味过来了但就是故意的,“您这只是轻微伤,怎么能拿死亡标准来套?”
却是苏禾先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立刻攥住了他的手,对律师说,“我和小凡单独谈一下,你能不能暂时回避?”
等律师离开之后,苏禾立刻扶住他的肩膀,看向他的眼睛,“就算他赔一个亿,我也宁可你没有受伤。在我心里,你的健康和性命是无价的,你明白吗?”
孟周翰避开她的目光,“你不用这么安慰我。”
——她真的不必这么安慰他。苏禾不会明白,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伤心或者气恼。
他只是,内心稍微有些坍塌。
——为自己,死了也不值自己过去几顿饭钱的,贬值的性命。
第23章 交锋 ……她承认她是有些过火了,但也……
“我不是安慰你, ”苏禾说,“你的健康和性命就是无价的,这点你必须明白。”
“——没有‘孟周翰’那么无价。”他生硬的回答。
苏禾笑了笑, 眼圈忽然就红了。她捂着眼睛静了一会儿, 问道,“所以现在你认为自己是时小凡, 还是孟周翰?”但她随即就自己把这个问题否决了,“算了, 这都无所谓。”
就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时小凡, 可只要他认可了这个现实, 那么从今而后他必定会向着“变成孟周翰”的方向去努力。她也将永远失去他。
她直视着时小凡, 问道,“——你认可这种逻辑吗?”
“谁他妈的会认可啊!”孟周翰几乎立刻就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狗屁标准?撞了人要按被撞的人的收入来赔?那岂不是说有钱可以天天上街撞人玩?反正撞完也就赔几顿饭钱,还有狗屁律师告诉你这孙子是合法合理的。”
苏禾:……
苏禾捂着眼睛又笑起来。
等她终于将眼睛里的水汽化去了,才笑着调侃他, “哪里就有这么黑暗?你说的那种情况根本就不适用于交通肇事赔偿原则,自然有刑法去管他。”
“……单纯交通肇事也不行, ”孟周翰怒气未消, “同样的人, 赔偿标准凭什么要根据收入定成三六九等?有钱人的腿就比穷人的金贵?”
“因为不光有肇事, 还有碰瓷。不光有穷人富人, 还有更多不穷不富的人啊。”一旦松懈下来, 她便又伶牙俐齿起来, “虽然肯定不公平。但赔偿本身只是为了弥补受害者的损失,不是为了给人的‘伤病折损率’定一个统一的准价。一旦真有了定价,照样是富人撞得起, 穷人撞不起。你信不信?”
孟周翰:……
“而且也没有三六九等这么夸张。浅川平均工资大概是5000块左右,就算被撞的是孟周翰,误工赔偿标准最多也就按15000块算,我问过律师的。”
孟周翰:……
孟周翰差点又脱口问出凭什么,那岂不是说……但他随即就想到,他不去撞别人就算了,别人谁犯神经敢来故意撞他。
他不由叹了口气,先前坍塌的内心,已经不知不觉在愤怒和抬杠之中重新构建起来。
“……但我就是很生气。”
苏禾说,“我也很生气。”她沉默了一会儿,“孟周翰还在昏迷。而且肇事的是他,不是他的父母。也不好逼着他们来道歉。但这种事情委托律师而不是家人亲自来,怎么可能展现歉意?律师来了,当然纯粹就是谈赔偿——好像对别人的伤害,用钱就能解决似的。脾气再好的人,心里都不会很舒服。”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真的忍不了,就把孟启森诈出来吧。”
孟周翰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苏禾见他的反应,忽然就有些懊恼起来——她从小就有些爱管闲事。而这种习惯稍不留神过了火,就会变得好为人师。因此她一向都很注意收束。再亲密的朋友也会留意边界,平时都不怎么长篇大论。但是……好像从时小凡车祸醒来之后,她就每每过火。
但这也没办法,想要夺回时小凡,她就必须得跟“孟周翰”拉锯,不能在价值观的交锋中输给他。
何况,这个孟周翰身上,就是每时每刻都能散发出让你想要教他“常识”的很欠的气息啊。
……她承认她是有些过火了,但也不用这么看着她吧!
平时他不是都会直接嫌弃出来吗?
但她想多了,孟周翰震惊的是——
……原来他是在气这个吗?!
也对。他想,他本就是来诈钱的。谈判策略的核心就是挟伤讹|诈——“你不给够钱,小心我曝光你”。怎么可能因为对方讨价还价,就玻璃心了?
原来他是在生气,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为他的遭遇“道一个谦”吗?
“哈……”他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网上那些看上去假惺惺的、又咄咄逼人的“只是想要一个交代”,原来是这种心情。
他可真是,落得好凄凉。
“诈不出来的。”一旦想明白了,忽然就有些无所谓了,“我爸既然委托了律师,自然就是不想亲自出面。这个律师稍微有点脑子就会知道,一旦他去请我爸亲自出面,那就等于他承认自己解决不了这个案子。对我爸来说,最多换个律师。对他可能就是失业的问题。他肯定不能答应。”
“而且……”孟周翰顿了顿,“我也没那么想要道歉——我已经想明白了。让律师进来吧。”
苏禾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好。”
谈判最终没有达成结果。
不过,孟周翰忽然冷静下来并且强硬起来,显然给律师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时先生,我不是来跟您对抗的,我只是想来跟您商量个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案。您不必把我当成您的敌人,我就是个律师,拿定额律师费的。我只是根据委托人的意见跟您协商,我决定不了能赔给您多少。”
这种话,苏禾完全相信——因为听上去太符合正常认知,也太有道理了。
但孟周翰一听就知道是屁话——他是对舆情|事故的授权额度和处理流程心里没数呢?还是对他爸愿意拿出多少钱来解决这件事心里没数?他敢肯定,他爸绝对不会卡着国家规定的标准给赔偿。并且肯定给了委托律师足够的授权额度。
只不过这个律师脑子确实不太清醒,利令智昏。他应该是专门负责赔偿诉讼的。而众所周知,大公司的赔偿诉讼原则肯定是——在合法(表面合法也行)的范围内,越给公司开脱责任、节省赔偿,就越能展现能力。律师就赚得越多,升迁越快。
所以这些律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趴在索赔者的骨头缝里吸血的——并且无关索赔者的善恶对错。
他就是用这种思路,在跟“时小凡”谈赔偿。
然而——
“我没有跟你对抗,是你在跟我对抗。”孟周翰往后一靠。
时小凡本就是长手长脚能打篮球的衣架子身材,卧床一个月之后也许略长了些肉,但底子和身材比例摆在那里,依旧比普通人醒目漂亮得多。阳光亲和时自然赏心悦目,可傲慢讽刺时也有十足的压迫力。
他不紧不慢的端了杯子喝水,似笑非笑的说,“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孟周翰不是别人,他是孟启森的儿子——亲生的。别的事上你爱诉讼还是调解随便,只要纸面合法的把钱省下来了,就算完成任务。但这件事,你如果给闹上了法庭,给他把超速撞人的标签贴到脑门子上,甭管你省下多少钱,都算任务失败。后面会有一堆人等着接替你。”
律师推了推眼镜,“所以,如果我们不按你说的金额赔偿,你就要把这件事捅到媒体上?”
孟周翰微微眯了眯眼睛。托他自身社媒依赖症的福,这些年他可真吃了不少八卦。
何况他那个圈子烂事太多,跟律师打交道的也多。踹掉给自己堕过胎的小三,不但不给一分钱补偿,还以讹诈罪把人给关进去了这种事——虽然说不常见,但还真发生过。
孟周翰偏巧被八卦普法过这种套路。
这律师跟他玩这一招,可见真心不是什么人玩意儿。
“我可没这么说。”孟周翰微笑着搁下杯子,“我也想跟你好好商谈,但你就连我受了精神伤害都不承认,还要逼我去做鉴定。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所以我说,调解不成,咱们也不必硬谈,就合法合规合流程的走诉讼吧。”
“走诉讼,最终判赔的金额,恐怕很难让时先生满意。”
“就算钱不满意,好歹也有尊严。比没钱又没尊严强多了。”孟周翰说,“何况一审不满意,还可以提请二审嘛。限速50的路上飙到120,还撞了人,居然不付出丁点儿代价。哪有这种道理?我们穷就没有人权了?”
“我的当事人时速只有87,并且刚通过快速路。”
“限速50——87那也严重超速了。何况我有记者朋友告诉我,他明明开到了120。说成87,谁知道你们搞了什么鬼?”
律师:……
“如果时先生非要走诉讼,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提醒你一句,造谣诽谤是要付法律责任的。”律师低头开始收拾文件,“之前我就说过,责任认定书出具之前,我们就已经在积极赔偿了。就算走诉讼,我们也不理亏。时先生好自为之吧。”
孟周翰说,“你也好自为之吧。”二鬼子!
观看了全程的苏禾:……目瞪口呆。
律师起身就走,推开门时,苏禾才回过神来。忙起身叫住他,“汤律师,请稍等。”
律师立刻停住脚步,没好气的回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苏禾:……
得说苏禾还真挺少被人甩冷脸子的。但是……算了,应该的。
“之前有跟您说过,”她照旧彬彬有礼,“我是生化系的在读博士,跟很多大药企的研发团队、医科大学的实验室都有过合作。从事药研的同学、朋友也不少。”
律师瞬间冷静下来,“嗯。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律师:……有药赶紧塞给你男朋友!要么毒死他,要么就治治他的狂犬病!
苏禾说,“之前好像听哪个朋友说,他们实验室新研发了一种治疗脑损伤的特效药。”
律师顿了顿,“然后呢?”
“我有朋友上个月跟孟启森先生碰过面,听说孟周翰路脑损伤,还在昏迷之中?”
律师不由心生警戒,“这个我无可奉告。”
苏禾叹息道,“说的也是——这个药也还在实验室阶段,何况孟先生也未必需要。总之,如果万一有需要的话,可以请孟先生联系我,我应该是能帮得上一些忙的。就麻烦您替我们转达祝福,希望孟周翰能早日康复。”
律师:……不是,你男朋友才刚跟我闹掰你没发现?
但,对这样一位知性又温和并且容貌也很出众的年轻女博士的善意……好像也很难冷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