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硕博连读,期刊数早已达到毕业要求。月初提交了毕业论文,明年四月才会答辩,工作也不着急——她想要申请的实验室,要到十一月才会开始招收博士后,她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只是……
苏禾走到病床边,笑着向隔壁陪床的大姐道过谢。大姐面色诡异的提醒她快看看“靓仔”时小凡,她不在那会儿他似乎又问了许多怪问题。
苏禾:……
她就在时小凡眼前晃了晃手,笑着问道,“醒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午饭。”
时小凡迟钝的回过神来。
看了她一回儿,忽然问,“你去找过林嘉图吗?”
——看来他还记得清晨发生的闹剧。
“嗯,”苏禾忍着笑,翻出通话记录来给他看,“那家投资公司就在你们工作室楼下,我查到了他们的前台电话,打过去问了一下。”至于问的是什么,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小凡眼中渐渐又恢复了些神采,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没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
苏禾笑道,“你说呢?”
时小凡紧盯着她。
确实跟郑莹颖说的一样——人相貌好,央告起来就格外有说服力。苏禾也扛不住他那双好看得格外纯良的眼睛,只好回答,“……你连地址名字都说出来了,这么好玩的事,我当然得确认一下。”
——林嘉图算不上是烂大街的名字。苏禾对他有印象。
他是国际学校里常见的那种竞赛狂人,基本上所有时髦的竞赛他都出场过。而苏禾也经常是学校里重点培养的校队代表,所以时不时就能和他遇到。当然,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虽说苏禾觉得时小凡是在胡言乱语,但他偏偏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可见这个人肯定曾因为什么缘故让他给记住了。作为女朋友、未婚妻,她稍稍去了解一下,也是顺理成章。
她笑着调侃他,“现在总安心了吧。”
她本以为时小凡会脸红——毕业后他就进游戏公司当了程序员,身旁人际太单纯了,脸皮经常比苏禾还薄——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肯定会格外羞耻。
谁知他竟然一垂眼睑,“嗯……你人不错。”
苏禾脸上的笑就褪去了——她忽然就有了些很不乐观的预感。
。
车祸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并且还是个全然陌生的、生活暂时不能自理的人,是什么感受?
震惊、挣扎,确认过身份证、生活照,再三向路人打探时间线,意识到“灵魂转移”这件事确实发生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侥幸之后——孟周翰只感到这个世界在迫害他。
他甚至考虑过,他是不是被什么电影节目给整蛊了。会不会是什么《变形记》版的《楚门的世界》?
毕竟他是孟周翰,那个孟周翰,The Chosen One。
如果真有哪个高维外星节目组要从地球这个小笼子里挑一只小白鼠……那他这种年少、多金、英俊、傲慢,充满了话题度的天选之子,肯定是优先迫害对象啊!
——没错,孟周翰已经被荒诞的现实给逼得有些神经错乱了。
所以察觉到有个人相信他——或者就算不相信,但至少愿意去求证真假之后,孟周翰的内心确实稍稍安定下来。
她也许可以帮他,尽快跟他的父母取得联络。
就算现实再荒诞,父母总不至于因为亲儿子换了个身体就认不出他了吧!
……不,在此之前他还是先做个DNA检测吧。也许真的只是被整容了呢?
“我确实有些饿了。”他说,“你有什么吃的?”
。
他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打着点滴。苏禾当然只能亲手喂他。
他坦然并且熟练的接受她的喂食,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貌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禾明明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手还是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原来也没有这么容易接受。她想。
“我是苏禾。”在手忙脚乱的去喊医生之前,苏禾放下碗筷平复了一下心境,看向他的眼睛,“你……认不出我了?”
孟周翰在伪装失忆和坚持身份之间,犹豫了那么片刻。
这个女人自称是“他”的“前女友”,但就凭这种时候是她而不是“他”的父母守在病床前,就足以判断她跟“他”感情深厚、关系亲密了。“前女友”应该是调侃,这女人必定是正牌女友无误。
伪装失忆可以帮他稳住这个女人。但是……
尽管孟周翰还没有意识到,但这些年的经历确实给了他这样的傲慢——只要他肯展露好感,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不能手到擒来的女人。毕竟,谁会拒绝一个年轻英俊的超级富豪的示好?感情深厚又怎样?只要他认真去撬墙角,PK掉一个穷酸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有任何难度?
但在此之前——
同房的病友已经纷纷将关切的八卦目光投射过来,临床的阿姨甚至已经开始悲天悯人,“……后生仔不好吓你女朋友。”
众目睽睽,似乎正在期待一场狗血大戏。
孟周翰:……
孟周翰最终还是用能动的那只手捂住了头,倒吸着凉气,“对不起,我……我头好疼啊。”
孟周翰:……躺尸不能自理的这段时间里,姑且还是假装失忆吧。
第7章 穷小子(上) 疼就对了,这就是普通人……
五天之后——
苏禾撑开伞,走进浅川孟秋时节粘稠沉闷的雨幕之中。
她手里还提着时小凡这几天时间里积攒下来的各种病例和片子,沉甸甸的装满了整个文具袋。
——最终诊断结论是心因性失忆。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脑部创伤和病变,完全是因为遭受了过于沉重的心理打击而选择性遗忘了自己的过去。
而她对此完全没有头绪。
——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时小凡遭遇了让他不惜以“失忆”去逃避的沉重打击。
苏禾多少感到有些失措。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细心体贴的情侣——这点她必需承认。
高中和时小凡早恋时,她就经常被人诟病“不懂人心”。读大学后跟时小凡异地,第一个周末他乘高铁到她读书的城市,再换乘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赶到他们学校,结果她领着他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之后,去图书馆给他办了个临时阅览证。
时小凡喜滋滋的把她的校园卡和他的临时阅览证摆在一起拍照发校内,“哥在图书馆自习呢,没事别乱敲我”,结果引来班级群兔崽子们排队给他刷“男人真是悲哀的生物”和“她不是喜欢你她只是想让你帮忙打水占座”。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大致就是这样的模式。
他去她读书的城市见她,他毕业后选择到她读博的城市来找工作。
而她完全不必顾虑工作和学习会给他们之间造成什么隔阂,不用担心会因为“不懂人心”而失去他。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对他的喜欢和关心,就及不上他的。
然而她确实完全没有意识到时小凡遭遇过什么重大变故。
——明明前阵子他们还在商议结婚的事,他甚至还为此邀请了自己的父母来浅川。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
孟周翰头上贴着纱布,右手和左腿上打着石膏,左手拿着《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靠在单人病房那张还没躺热乎的病床上,逐渐开始哆嗦。
——时间,没错。地点,也没错。人名,完全符合。事故原因,毫无出入。
——他被孟周翰给撞啦!
如果他多读几篇晋江小说,早就应该察觉到,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穿到另一个人身体里的。
——没错,那晚的车祸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当事人。
——那天晚上他撞的,就是眼下他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在此之前孟周翰从没想过除了他之外,故事里还可以有另一个主角。他一直默认他原本的身体现在正昏迷在ICU病房里等他回去。因为那就是“他的”身体,他的!
但现在,他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想:他的意识在时小凡体内,那时小凡的意识在哪儿?难道……他们互换了身体?现在他的身体和身份,正被这个穷鬼占据着?
他浑身是伤的睡在多人病房里,被斜对面床上那个黑胖子的呼噜声折磨得神经衰弱。连最起码的排便隐私都得不到保障,更不用说细致贴心的医疗关怀——而原本属于他的自由、安静、舒适、称心如意的人生,却被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害他沦落至此的穷鬼换走了?
……这个错误必需立刻、马上被纠正!
他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被这个穷鬼不劳而获,凭空占有?!
简直不可原谅!
——孟周翰同志自动忽略了《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上所写的,人家遵守交通规则老老实实走人行道过马路,却被他超速驾驶给撞飞,要不是他手滑撞了隔离带导致翻车减速,人家不定就被撞死了的……客观事实。
交警同志提醒他,“如果没有异议,就在这边签一下名。”
孟周翰说,“我有异议。”
交警同志不由低头去确认了一下责任认定,诧异的,“你确定?”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对“对方全责”有异议的受害人呢。
孟周翰说,“我对你没异议。”
他看向坐在交警身旁西装革履的大背儿头,“我对他坐在这里有异议——他不是警察吧?也不是孟周翰吧?他凭什么在这里跟我谈?”
而大背儿头从容点头,取出一份文件推过来,“我是孟先生的代理律师,孟先生一家委托我全权处理这件事,这是我的委托书。”
孟周翰说,“让他亲自来跟我谈,不然谁说话都没用。”
“时先生大概不太懂法律,”大背儿头假笑着,“这种委托是完全合规合法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我的当事人就一定得和您面谈。”
孟周翰气得脑仁儿疼,不由自主就真情实感起来,“……我都这样儿了还得跟你面谈,他凭什么就不能亲自出面了?”
“您也可以委托别人。只要手续齐全,我们都认可的,刚好也不必来病房打扰您。”
“你当然认可。”孟周翰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想让我签保密协议吗?我委托别人来还不定怎么被你们收买恫吓呢?我话就撂这儿了,想让我保密,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谈,换他的家人也成——无缘无故把我撞成这样,他家来人慰问我一下不过分吧?你算什么?我跟你谈个屁啊!”
真不是他对这个律师有偏见,也不是他乱发脾气。他都被撞快一周了,“孟周翰”那边没一个来看他的。而他昨晚才被送进单人病房,今天一早律师就来了。
既然撞他的是“孟周翰”,不给他开单人病房总不至于是因为缺钱少门路吧?
显然是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判断出他和那个学生妹闹不出什么舆情,所以压根儿就懒得积极理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过舒服了。
直到责任认定结果出来了,得封他的嘴了,看人多不好私下商谈,才主动帮忙给他开了间单人病房。
——要不是他自己受着,他还真看不出这嘴脸有多丑。
——什么狗屁玩意儿啊!
“时先生,责任书出具之前我们就已经给您垫付医药费了,还帮您换了更好的病房。诚意还不够吗?”律师果然觉得他贪得无厌了。
“诚意,哈哈?我好好一个守法良民,等绿灯过人行道被时撞成这样,他垫付个医药费就够诚意了?我撞你一下,再给你治好,你要不要也来感激感激我?”
“时先生,当着警察和律师的面,您说话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警察同志表示,“都别大声,这是在医院。如果你们对责任认定书都没意见,就签字吧。别的事你们自己私下协商。”
律师抬手让了让孟周翰,说,“时先生显然有很大的意见,我请他先做决定。”
孟周翰一笑,“呵,拿这些来威胁我?是不是想说如果我不签那个保密协议,你们就不在认定书上签字,不给我付医药费了?”
警察同志只好辟谣,“签不签名不影响认定书生效。我们只负责侦查裁定,不负责调解,谁有异议可以自己去申请复核——你们到底签不签?”
律师说,“我方无异议,当然要签。”
他就一边签字一边摇着头叹气,“我其实只是来协商后续赔偿的,也不知道时先生到底误会了些什么。这年头只要别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名誉权,谁还能不让谁说话啊?这是大马路上的车祸,目击证人这么多,一个个去签保密协议我们签得过来吗?年轻人啊,就是心里没点数,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这还是孟周翰平生第一次听人说他“太把自己当回事”。
——或者该说,这是孟周翰发脾气时,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冷嘲热讽。
孟周翰瞠目结舌,然而他没有被顶嘴的经验,一时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律师又说,“我只是个代理人,来替我的委托者积极协商赔偿。既然您不想谈,那我们也没办法。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他站起身,向警察道谢,“辛苦您特地跑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