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儿额头抵着地板,红着眼眶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我家主子、昨个夜里,薨了。”
薨了。
岁杪脑海中回荡着沉儿的这两个字,薨了。
紧接着,是婉嫔温婉的眉目,以及偷偷低声的提醒她,严翊在喊她的声音,再然后,便是她明目张胆的让她喝酒,她会送解酒药,尽管也就这么几次短暂的接触,可岁杪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婉嫔......
可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昨夜里还觉得相见恨晚,想着好好结交一番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没了呢....
岁杪的嗓音哽住,缓了好久好久才问道:“昨夜、昨夜里的那个人、是、是你家主子?”
话音刚落,殿内只剩沉儿越来越大的抽泣声。
外头的风从正北方吹来,强劲而有力的拍击着门窗,雪落满地,阳光也渐渐黯淡下去。
殿内地龙足够,温暖的宛如春季,可就在这里,岁杪忽然想到,昨夜里的湖水该是多冷,婉儿该有多难受,才会在湖中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的方向,扑腾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期盼过她会看清楚她,转头去救她......
可她没看清楚,甚至胆怯地不敢上前,回来之后更是不敢入眠。
岁杪垂眸,看着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解酒药,翘挺的鼻尖微酸,她吸了吸鼻子,另一只手拿起了清荷包好的簪子,沉吟半晌后,哽咽着道:“是自己坠湖还是有人刻意所为?”
清荷如实答道:“回娘娘,据皇后身边的宫女所说,是丽贵人有意为之。”
看,这后宫尽是些不干净的手段,不管任何原因如今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长眠的那个人安息。
“去承天宫。”
愿合宫和承天宫离得最为近,穿过一条小径便到了。
岁杪连裘衣都没披,快步走到了承天宫内,紫色的宫裙在白雪皑皑的大地里,特别的显眼。王福隔着大老远的便瞧见了岁杪的身影,见步伐匆匆,裘衣也没加,心中咯噔一声,赶忙对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道:“赶紧的,殿内地龙烧足点,还有,赶紧去煮碗生姜水去,等会儿端进来给娘娘暖身子。”
宫人们立刻听着吩咐办事儿去了。
王福自个儿举着伞,赶忙溜入雪地里,到了岁杪的跟前方才低声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老奴远远瞧着身影便像是娘娘,便举着伞来了,娘娘可是要找皇上?”
岁杪没什么心情,低低的嗯了声道:“我找三哥有点事,他可在殿内?”
“回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王福举着伞:“娘娘您慢些,老奴给您举伞。”
厚厚的积雪上满是脚印,岁杪走的急,裙摆处都沾湿了,她也不管,就往承天宫的方向去,北风刮过,岁杪的鼻尖和脸颊被冻得通红,看上去有些楚楚动人。
瞧岁杪一副有急事的模样,王福拦也拦不住,甚至通传都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放岁杪进了主殿,他不可不敢怠慢了岁杪,万一景渊帝怪罪下来,动的还是他脖子上的这颗脑袋。
承天宫的主殿内,严翊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修长的手指执着狼毫,单薄的眼微垂,桌案旁侧的小香炉里,龙涎香的香气缓缓溢出,充斥在整个殿内,让人醒神。
门口响起开门的动静,毛毛躁躁,让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忍不住蹙起眉头,承天宫宫中的人都是经过王福□□,第一次有人如此冒失,严翊抬起头一看,原本蹙起的眉头瞬间被抚平,旋即又蹙起,嗓音低低,像是怕吓到她那般,“怎么来了也不同朕说一声,裘衣也不加,手都冻红了。”
岁杪穿着紫色的宫裙,若是在殿内定然是不冷的,可偏生她在外头冰天雪地里走了一趟,原本白皙的小脸此刻鼻尖和脸颊下巴都通红,连她都没注意到,听严翊这么一说,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红的不像话。
可她此刻没心情去顾及自己,心里头惦记着别的事情,可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一双大手握在手心里,暖洋洋的,像是抱着暖炉那般,然后那个暖炉说话了,声音还怪好听的,“冷吗?”
岁杪抬眸一看,方才还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此刻已经站在她面前,眼眸对上的那一刻,她愣了好一会儿,失神的摇摇头。
小手被握在大手里,也不知是殿内暖气热的还是怎的,她脸颊忽然变得很热很热,她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有些干的唇,不自然的将手往回一缩。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能躲过严翊,眉微挑,喉结滚动,嗓音带笑道:“怎么今日主动来找朕了,可是有事?”
岁杪不知为何严翊此刻竟能笑得出来,她心里头想着的都是婉儿,思及此,她便将心里头冒了些尖尖的异样思绪生生的按压了下去,抿了抿唇,开口道:“三哥,我有一事相求。”
这是岁杪第一次用求字开口,严翊眉头微蹙,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喉结滚动,连他自个儿都没察觉到他说出话时,嗓音颤的过分,“只要不是出宫,一切好商量。”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件事能让她开口相求。
可岁杪的小脑袋却摇了摇,旋即红着眼眶,酝酿了许久,方才低声道:“三哥,昨夜里我喝醉了,有位娘娘说给我送解酒药,我可喜欢她了,今早一早还想着送个簪子给她来着,簪子可衬她了,可我听见那位娘娘昨个夜里被湖水淹死了,我向来很少喜欢一个人,眼缘如此合得来,如今她走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三哥能让她走得体面些,还有,定要好好的查明这件事。”
竟是因为婉嫔的事。
严翊有些讶异,可不免悬着的心也跟着松懈下来,这些事于他而言都是小事,“朕都答应你。”
他说完,岁杪便从袖口处拿出了一个木盒子,递给了严翊,又轻轻的道:“我还没说完呢,这个是我送她的木簪子,你等会儿吩咐下去,让它陪着她长眠,还有在碑前奉一盏茶,我记得那个茶是皇后宫中的,那日听婉儿说起过是边疆那边的,叫他们奉那种茶,她爱喝,还有,也是最后一件事。”
她顿住了,旋即抬眸看着严翊,红着眼眶道:“三哥,你能写个圣旨,封她为妃吗?”
严翊蹙眉,紧紧的盯着岁杪看,面色有些难看。
岁杪第一次见严翊如此的面色,有些愣住了,旋即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道:“三哥若是不愿,那便算了,只是叫她走的体面些——”
“朕不是不愿她走的体面些,”沉吟了半晌,严翊终究是开了口,只是嗓音像是含了沙那般,哑的难听,“朕只是想知道,朕若是追封她为妃,你可会难受?”
他说着,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肩,等着她口中的答案,又像是在等一个宣判。
第18章 . 陪我 心上人
时值寒冬腊月,殿外风卷残云,大雪纷飞,殿内安静的诡异,暖洋洋的宫殿此刻却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龙涎香的香烟弥漫出来,香味充斥在鼻尖,让人醒神。
岁杪感觉到手臂有些疼,她咬着唇,半晌后没忍住,低声道:“三哥,你弄疼我了。”
换做往日的严翊,听见这话便会松手,可今天的严翊不知为何,竟越抓越紧,岁杪不理解这个情绪,她眉心微蹙,忍着被抓的疼痛的感觉,呆呆的道:“我为何要难受啊......”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拍击着门窗,沿着缝隙钻了进来,岁杪觉得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特别是眼前男人的脸色,难看的不行,过了半晌,安静的殿内终于有了动静。
她为何要难受。
“也对,”男人扯了扯嘴角,旋即松开了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弯着的腰也伸直,嗓音恢复了以往的那般冷冽,道:“朕知道了,朕会追封她为妃的,你放心。”
虽然得到了他的答案,可岁杪却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忽然变得如此低沉。
“三哥,你怎么了......”岁杪抬眸,不解的看着严翊。
她眼底是清澈纯粹的,她是真的不了解男女之情,可这个回答却像是往严翊心口上刺刀子。
“无碍,”半晌后,严翊紧抿着的薄唇轻启,沉声道:“天冷,先回去吧,你说的那些,朕都会吩咐下去的。”
岁杪只觉严翊似乎心情不怎么好,又听见他下了逐客令,便没敢再打扰,欠了欠身道:“那岁杪告退。”
轻轻慢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殿内。
紫色的倩影化成一个点,消失在承天宫内,
门打开,寒风趁着这时钻了进来,吹动站在殿内严翊垂落的衣袖,他就站在原地,过了好久好久,方才动了动干燥的唇,嗓音像是含了沙那般,嘶哑难听,“你说,朕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王福垂着头,不敢吱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只能硬生生的憋着。
又许久之后,男人终于微微动了动身子,转身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拿着奏折批阅了几本,却始终心不在焉。
“啪”的一声,他将奏折丢在桌案上,对着王福道:“传监察御史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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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来时那么急匆匆,回去的路上,岁杪倒是走的慢悠悠的,因心里头挂念着的事得到了解决,她好像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了,想着回宫,可怕一回去又会胡思乱想,索性便在外头吹吹风。
又走到了上次和严苓谈话的那个亭子,她走进去,清荷便赶忙上前把小炉子生起火来,周围都有木帘子遮挡着,风倒也灌不进来,火炉很快便生好了,岁杪将手放在上头,火的暖气涌上来,她思绪混沌,可到底在想什么,其实她自个儿也不知道。
雪又开始下起来,越来越大,风也变得愈发冷,岁杪披着裘衣,可脸颊还是觉得冰冰凉的,思绪放空的这一刻,她忽然想起江南,她想,或许严翊说的是对的,朝堂不稳,有多少人会拿她动刀子还未可知,若是去江南的路上,被人推进湖里直到淹死都或许没人救她。
后宫和朝堂关系紧密相连,她当初的盛宠不知造了多少人妒忌......
她恍惚想起昨晚婉嫔在湖里挣扎的模样,又想起那只挡在她眼前的大手,或许严翊说的没错,她不该此刻去江南,她是去江南游玩的,而不是去江南送死的。
岁杪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等朝堂稳住了,她才能安心的去江南。
思绪一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清荷,婉嫔薨了,沉儿的话是会派给哪个宫的娘娘?”
“回娘娘,清荷也不知,看哪个宫的娘娘若是合了眼缘,便要了去,”清荷顿了顿又道:“若是都没人要,那么便打发去御膳房或者浣衣局里当个端茶送水的。”
“我瞧着她今早来找我的时候,那副模样,怕是和婉嫔有着很深的主仆关系,”岁杪翻动了下烤着火的手,被冻的通红的小手渐渐有了血色,她抿了抿唇,道:“等晚些,你去叫沉儿来愿合宫,就说我有事问她。”
清荷自然知道岁杪的意思,她莞尔一笑,将煮开了的茶递给岁杪,“奴婢知道,娘娘就是心善,见不得别人受委屈。”
岁杪喝了一口热茶,温热的茶水将有些冷的身子暖了些,旋即低声道:“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正说着,一个宫女端着一碟子点心往亭子的侧后方走去,岁杪收回视线,便听见清荷道:“娘娘,方才那个端着糕点的人,便是昨夜里,瞧见丽贵人推婉嫔下水的宫女。”
岁杪看了几眼,问道:“皇后宫中的?”
“是的,听说还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以前在左相府中的时候就伺候着的,”清荷道:“估摸着,皇后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定会重重的奖赏才对,可昨夜,皇后要陪皇上回承天宫,被皇上拒绝了。”
岁杪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为何拒绝,皇后不是他自个儿要立的吗?”
怎么立了心上人当皇后,反倒,把心上人晾在一旁呢?
这会儿轮到清荷呆住了,眼瞧着岁杪一直盯着她要个答案的模样,清荷酝酿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岁杪是真的不知道,方才道:“皇上...昨夜里来愿合宫陪娘娘您了。”
“你说什么?”岁杪被刚喝进去的茶水给呛到了,连续咳了好几下方才缓回来,小手指着自己不可思议道:“你说三哥昨日拒绝皇后,是因为来我宫中陪我?”
清荷弱弱的点点头。
岁杪小手握紧茶杯,气的浑身发抖,旋即道:“定是他与皇后闹了矛盾,拿我当了挡箭牌,所以才说来宫中找我——”
“不是的娘娘,”清荷忍不住打断道:“昨夜里,是娘娘您自个儿拉着皇上的手不肯放,还......还不许皇上离开。”
岁杪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她此刻满脑子只想着四个字
——喝酒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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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寒风渐渐的更加的大了起来,天空阴沉,寒意刺骨,狂风拍打着门窗,岁杪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发呆,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暖炉,心里头想着的都是昨夜的事。
倒不是婉嫔,而是自个儿喝醉了,不知天高地厚勾住三哥手指头,叫人留下来的事。
岁杪越想心里头便越不舒服,总觉着喝醉后的变得她都不认识了,索性不去想了,在贵妃榻上抱着小暖炉,正准备睡个觉时,却听见外头小太监跑进来,跪地道:“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用膳。”
岁杪眨巴了下眼睛,好端端的,怎么请她过去用晚膳了......
心里头咯噔一声,岁杪从贵妃榻上懒洋洋的撑起身子,对着正在替她找裘衣的清荷低声道:“你说,皇后娘娘该不会是因为昨夜三哥来我宫里的事情,找我算账去了吧......”
清荷找到了裘衣,抖了抖之后将它披在岁杪的身上,然后蹲下身子替她穿鞋,道:“娘娘别想这么多,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把皇上请来便是了,你虽然只是贵妃,可你也喊太后一句皇祖母。”
清荷说的在理。
岁杪抱着小暖炉,脖子上还系了白色的围脖,将小脸埋在了围脖里,便走了出去。
愿合宫和恩玉宫相差的有点距离,一个在承天宫的左边,另一个在右边,得绕过承天宫门口的那段路才能到恩玉宫,雪下的不算大,但是强劲有力的北风可不弱,吹的岁杪脸蛋红扑扑的,埋在围脖里的小脸愈发的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