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桑教授的讲述,覃小津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你爷爷之所以把蓝花坞那个老房子的归属单列出来,就是为了顾及你。”桑教授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爷爷为何不成全了我?”覃小津淡淡问道。
“谁又来成全你爷爷呢?”桑教授眼里有了泪意,人也觉得疲惫不堪,叫来家里的佣人吩咐道,“给王律师打电话,请他到家里来一趟,王律师到了后让山海和覃湖也一并过来。”
覃小津知道,桑教授是要当着全家人的面,让王律师公布祖父的遗嘱。
第6章 任性
覃川的遗嘱上声明覃家的财产由桑教授百年之后再来分配,但蓝花坞的房产、田产除外。
蓝花坞是个村落,却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距离市区不远,又有遗世独立的幽静。且一整个蓝花坞都被蓝花楹覆盖,水木清华,春山如笑,美若桃源。
在这片桃源,大部分的房产、田产都归覃家所有,说整个蓝花坞都是覃家的也不为过。
覃川在遗嘱中表示,覃湖、覃山海谁先成家,谁就能得到蓝花坞的继承权;而孙子覃小津若想要得到蓝花坞的继承权,条件还要苛刻些,不但要成家,还要有孩子。
王律师念完遗嘱的全部内容后,覃湖和覃山海两位演奏大家的脸色很不好看。当然不是因为争夺遗产而产生的那种难看,而是因为父亲在遗嘱中列出的继承权的条件:结婚!
这让他们很尴尬!
两人都是四五十岁的“高龄”了,为了继承权突然去结婚,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关键是,没有结婚的对象啊!
总不能为了继承权,去找个人假结婚吧。
这不是一名古筝大师能干得出来的事。
而比两位长辈脸色更难看的是覃小津。
他的面色不是尴尬,是不满!
“奶奶,为什么轮到我,除了要结婚,还要有孩子?这不公平。”覃小津一直淡淡的语气此刻也有了一丝激动。
“青春这件事对你爸爸和你姑姑也很不公平。”看着三个人苦大仇深的模样,桑教授则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兴奋。
老头子这一招可真绝!
从前不管是和覃湖,还是和覃山海提到婚姻大事,两人逃得比兔子还快。
覃家作为古筝世家,难免要被新闻媒体追踪报道,关于云筝第二代传人这两位古筝大家的婚姻大事一直是记者们热衷编造的话题。都说是为了古筝事业才耽误了终身大事,桑教授在心里“呵呵”,自己这一双儿女就是“恐婚一族”。不想结婚,害怕结婚,却让古筝去背黑锅。
“你们可别想着找个谁弄张结婚证就想糊弄我,”桑教授这话是对着覃湖、覃山海说的,“你们父亲在遗嘱里可是明确说了,婚姻要维持至少五年,五年内什么时候离婚,继承权什么时候失效。”
两位古筝大家听着桑教授的话却意外地很淡定:五年够了。
五年,蓝花坞上已经盖起了古筝小镇,五湖四海的筝友以各种名义汇聚到那里,一年四季古筝盛会不断。
到那时,他们再离婚,难道桑教授还能把美名远扬的古筝小镇推成废墟?
覃湖和覃山海不谋而合,反正古筝小镇是两人共同的构想,不过两人也有各自的小心思,那就是如何让对方去当那个假结婚的人。
桑教授看着儿子女儿一改平日的端庄稳重,脸上的小表情如被风吹乱的云朵般精彩纷呈,就感到满意。
两人的婚姻大事让她和老头子揪心了一辈子,也该让他们自己揪心揪心。
“妈,如果爸是为了考虑传宗接代的事,我是不是已经完成了爸的心愿啊?”覃山海说着余光瞥了覃小津一眼。
那个让他生了很多气的儿子也是儿子,是覃家的后人啊!
桑教授凉凉的笑:“可是你结过婚吗?”
覃湖用手轻轻扯了扯覃山海的衣角,覃山海闭嘴了。
前尘往事此刻不适合翻出来,否则,父子之间又要有一场鸡飞狗跳。
见覃山海低头不再说话,桑教授正在心里小确幸着,就听覃小津说道:“奶奶,找个人结婚,远比找个人结婚还要生孩子的速度快得多,爷爷的遗嘱若按这个规则,我输定了!”
桑教授笑了,连孙子的榆木脑瓜都开始开动,说明老头子下的饵让鱼们都上钩了。
“奶奶可以替爷爷做主放宽规则,就算在肚子里也是咱们覃家的骨肉,所以只要怀孕,只要怀孕就可以。”
桑教授发了话,却让覃小津眉头锁得更紧。
客厅里突然陷入一片安静,桑教授幽幽叹了口气:“你们心里都在觉得老头子任性,对吧?你们又何尝不是?一个海外漂泊十年不归家,这不任性?一个以振兴云筝为借口就是要当个老姑娘,一个就算有了儿子了,也不肯结婚,你们这一个个的,哪个不比老头子任性?”
桑教授的目光在三人面上一一划过,越来越沉痛:“所以,老头子到临死任性一回又怎么了?不管他在别人眼中扮演什么角色,演奏家也好,教育家也好,在这个家里,他的角色是父亲,是爷爷,是长辈,他和全天下的老人有着相同的心愿,那就是天伦之乐。有儿有女,自然想着能有儿媳和女婿,更奢望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当然他是等不到了,所以他任性一回,希望我还有机会能等到,可以吗?”
桑教授说到此已经激动落泪。
覃湖忙给她递纸巾擦泪,她却推开覃湖,说道:“你要是真孝顺,就给我找个女婿,就算你现在不是小姑娘了,可还是有仰慕你追求你的人,那些都是成功人士,一个都不能入你的眼?”
桑教授已经八十高龄,就像个老小孩,她耍起小脾气来让覃湖有些无奈。
“妈,人各有志,关于婚姻,我是真的志不在此。”覃湖声音很温柔,语气却很坚决。
“那你们两个呢?”桑教授抬头看着覃山海和覃小津,“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志不在此啊?”
见覃山海和覃小津皆不吭声,桑教授点点头:“很好,遗嘱里可都说了,要是三个人都不符合条件,那蓝花坞就直接卖了。那个地方,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开发商都找到覃家来,想要开发成别墅区。”
桑教授放下狠话,就把三个人从眼皮子底下全部赶走。
桑教授一时半会儿在气头上,覃小津打算等她消气了再来看她,便直接回酒店去。
刚到酒店门口,就看见常苏打算外出。
“你要出去?”覃小津问常苏。
常苏朝门内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向清姐来了,每当她来,我都要被支开,小先生你得理解我。”
覃小津没再和常苏说话,直接进了门。
外间客厅里,向清从沙发上站起来,热情洋溢迎上来:“小津,你回来了?”
她依旧是艳丽的服饰,灿烂的笑容,雷厉风行的样子,和之前在覃家落寞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
她永远都是这样,有着超强的修复能力,不管怎样重的伤她都能最快速度自我修复。
“你来了刚好,你不是说要和我探讨一下国内巡演策划案的一些细节。”覃小津边说边脱了风衣。
向清抢着接过那风衣挂到了墙角的落地衣架上。
“巡演的事我们稍后再说,我们先谈谈遗嘱吧。”
覃小津一愣,抬头看向向清。
她俨然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她竟然知道遗嘱的内容,且这么快就知道了,这让人觉得所谓规则,更像是一场阴谋。
第7章 契约婚姻
“让我来帮你!我们可以先假结婚,然后我再假怀孕,只要能帮你拿到蓝花坞的继承权,我愿意帮你这个忙。”向清脸上是激动的神色,明艳艳如她身上色彩鲜艳的衣裳。
覃小津看着向清,一如既往木木的表情,只是此刻多罩了层寒霜。
向清被他看得不自信起来:“小津,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签一段‘契约婚姻’,契约,假的,我们先拿到蓝花坞的继承权先,让我来帮你。”
“契约婚姻?”覃小津的唇角勾了起来,“谢谢你向清。”
向清一振,掩不住的心花怒放:“小津,你答应了?”
“你永远都是办法比困难多,我只会弹琴,动脑子,我永远不如你。”覃小津说着给了向清一个拥抱,在向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走出了房间。
向清怔怔,心里有一股子甜蜜由心尖儿上袅娜升起,弥漫了整个胸腔,甜甜的,却又酸酸的,带着一丝苦涩。
她这是在帮他吗?明明存了私心。
哪怕是契约婚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以这种方式,她便也心满意足了。
先以契约的名义走入婚姻,那契约是可以随时撕毁的,而婚姻却不是说解除就能解除的。桑教授能帮她的都帮她了,其他靠她自己了。
向清心绪沉浮走向门口:“小津……”
门外只有常苏。
“向清姐,小先生刚回来怎么又出去了?”常苏问。
“小津走了?”
常苏点了下头。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
向清眉头微拧:他不是答应她的提议了吗?他不是夸她办法永远比困难多吗?他的表情明明是喜悦的,那么难得的喜悦出现在那张千年冰封的面孔上,她是不会看错的。那他又为什么不告而别了呢?
向清胡思乱想了一通,最终找到了定心丸:他一定是去准备合约了。既然是“契约婚姻”,总要先拟定出一份契约出来先。这契约和经纪约、演出约不一样,不能她来拟,必须他自己来。
……
覃家别墅,桑教授将户口本交到覃小津手上,脸上是慈爱又喜悦的神色。
“感情是可以相处出来的,老一辈的人又有多少不是先结婚再培养出感情的?我和你爷爷就是如此,我们几十年风雨扶持下来,何尝不是情比金坚?倒是你们年轻人,追求着爱情自由,可到头来又有几人真正白首偕老了呢?向清那孩子在海外陪了你十年,就冲这点,她就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
覃小津将户口本揣进兜里,一直等到桑教授絮叨完了,方才向桑教授微微鞠了躬:“谢谢奶奶。”
“奶奶答应你,只要向清怀孕,蓝花坞的继承权就是你的了。”桑教授保证道。
覃小津波澜不兴地点点头,安静地走了出去。
看着覃小津白色长风衣的背影,桑教授慨叹:“这孩子可真有耐心,向清可真是捡到宝了。”
“妈,我总觉得你给向清支的是个损招。”覃湖等覃小津离开了,才走出来,走到桑教授身边去,拿起一个苹果削起皮来。
“怎么是损招?你难道看不出来,向清那孩子爱咱们小津真是爱惨了。”桑教授觉得她这是在帮助向清求仁得仁。
“可是妈你没有看出,咱们小津并不爱向清吗?”覃湖将削好了皮的苹果递给桑教授。
桑教授接过咬了一口,“这苹果是小津送来的,他挑的苹果就是甜,我们小津挑的人不会错的。”
“妈,可是向清不是小津选择的啊。”
桑教授不以为然,“咱们小津木讷,他从小到大只会弹古筝,连恋爱都没谈过,或许他早已经爱上向清自己不知道罢了,毕竟是一个在跟前晃了十年的人,如果不喜欢,会让她在跟前晃了十年?”
覃湖觉得,之前小津在桑教授面前表达的立场都白表达了,小津明明说过对向清是兄妹之爱、朋友之爱、合作伙伴之爱,而桑教授此刻却像患了失忆症一样。
对于覃湖的提醒,桑教授反过来质问她:“你是不是因为和山海都有建造‘古筝小镇’的情结,所以对我帮助小津感到不满?”
“怎么会?”覃湖看着严肃的桑教授莫名有些可爱,不由笑道,“小津是我养大的,就跟我的儿子一样,我也想看着他早点结婚生子,至于‘古筝小镇’,小津总归是云筝世家的一员,以后还可以慢慢做他的思想工作。”
“那就好,反正小津都把户口本拿走了,他不是为了和向清去领证,来拿户口本干什么?”
桑教授的话让覃湖无法反驳,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养大的小津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范?
“那我就等着喝小津和向清的喜酒好了。”
喝自己侄子的喜酒,总比喝自己的喜酒好。覃山海那个家伙,正游说她和谁假结婚呢!她一个业内公认的德艺双馨的古筝艺术家怎么能干这种欺骗人的事?为了破解覃山海出的损招,她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可是她一个业内公认的德艺双馨的古筝艺术家怎么能干这种教唆人欺骗人的事呢?
……
医院。
“62床,可以办出院手续了。”小护士在病房门口向白荷喊道。
“哦,好的。”白荷走过去,接过小护士递过来的出院小结。
刘浪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出院了,我们不就见不到覃叔叔了吗?我好想再见他一面啊!”
五岁的刘浪花情绪也很低落,她叹了一口比哥哥更为幽幽的气,皱眉说道:“我也好想再见那个覃叔叔一面,我从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叔叔了。”
白荷回头,视线落在刘浪花脸上,五岁的小姑娘侧着头,眉眼低垂,流露黛玉才有的愁闷的表情,莫名诙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刘浪花,你才五岁,这么小就犯花痴,小心长不高。”
“可是我平常喜欢看动画片,眼睛太累了,只有看到好看的叔叔,我的眼睛才不会近视啊!”
女儿无赖的样子让白荷翻了个白眼。
耍嘴皮子是刘浪花的天赋,她自愧不如。
“好了,你们别唉声叹气的了,有缘总会相见的,我现在去办出院手续,你们两个在病房等我。”白荷说着走出病房,去了一楼窗口。
窗口,办出院手续的人排成长队,白荷默默加入队伍,心里有些沉重,这次住院欠了覃小津不少钱,以自己目前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