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者死。
覃小津就是他的知己。
覃家人想要守护覃小津,覃小津想要守护他,而他又何尝不想去守护这份友情?
弓翊决定放弃考试,一个人悄悄收拾了行囊去了火车站,覃小津追到火车站对他说:“我可以有很多退路,而你没有退路,你不能辜负我姑姑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你不能让所有想要走艺术道路的寒门学子失去信心,你要为他们点一盏希望的灯,我们一起守护正义啊!”
弓翊直到今天想起十年前那一幕,想起那个只有十九岁的青少年对他说的那番激情澎湃的话都会眼含热泪。
小津把前路留给了他,自己去走了一条退路。
而向清就是小津的退路。
弓翊甩甩头,甩去了眼底的泪意,他扭头看向正在开车的向清,笑着说道:“向清,我一直以为如果有一天我参加小津的婚礼,婚礼上的新娘一定是你,没想到是我误会你们两人的关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向清心里苦,但嘴上还是笑道:“你们搞艺术的脑子就是少根筋,我和小津就是事业伙伴,我们亲如手足,你有见过谁和自己的手足结婚的吗?”
向清发现原来自己口是心非的段位这么高。
弓翊闻言笑了,“如果事实是这样就太好了,我真的很担心,我来参加小津婚礼之余,还要负责安抚你受伤的心灵。”
十年不见,如今的弓翊已经不是那个因为家贫而带点忧伤的少年了,他变自信了,可以与人谈笑风生了,看来他真的在事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小津结婚,我还以为失恋的人是你呢!”向清笑着,将车停在了酒店大堂门口。
弓翊不由哈哈大笑。
“我住这家酒店啊?小津就在酒店里等我吗?”弓翊问道。
向清略带不爽回答:“不在,他和他的新娘子去试礼服了。”
第17章 婚纱店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办婚礼劳民伤财,而且我不觉得你能靠收礼金回本。”白荷被婚纱店两个服务员小妹簇拥着走进试衣间前,忍不住回头对覃小津说道。
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婚纱店,与坐在沙发椅上西装革履的覃小津看起来那么协调,与覃小津身边穿着花童礼服的覃浪、覃浪花看起来也那么协调。
只有白荷的雪纺白裙在这一片富丽堂皇的背景中显得不够隆重。
“只要能气到那个人,花多少钱我都乐意。”覃小津清秀的眉目没有任何波澜,说出来的话却能让人气个倒仰。
白荷相信如果覃山海此刻在现场一定会过去把他按住捶一顿。
也不知道这对父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彼此针尖对麦芒。
“哦,原来我是枚棋子。”白荷点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样子。
“是啊,还有你这现成的棋子,不用岂不浪费?再说,用你这棋子多划算,不但新娘有了,还附带送两个花童。”覃小津说着,伸手将身旁的两个孩子往怀中一揽。
白荷没有一丁点被当做棋子的受伤的表情,她掬起一脸笑容,说道:“花多少钱都乐意,是吧?”
覃小津眉心一跳:这个女人想干嘛?
只见白荷对身旁的服务员小妹说道:“这件婚纱是你们店里最贵的婚纱吗?”
“不是的,白小姐。”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白荷笑容更甚,“那这件就不用试了,去把你们店里……”
“去把你们店里最贵的婚纱拿给她,还有晚宴的礼服也要最贵的。”覃小津的声音云淡风轻响起,听不出一丝在抬杠的意味。
白荷瞥了眼那个浑身气质像王子一样的年轻男人,咬了咬唇:真是个幼稚的孩子,似乎还在叛逆期。
白荷被服务员小妹簇拥走了,覃小津侧头看一眼覃浪花,皱眉:“咦,小浪花,你今天是不是没洗脸,脸怎么看起来黄黄的?”
覃浪花伸手撩走散落额前的留海,说道:“我们女生,脸黄黄的才好看!”
覃小津:“……”
覃小津正哭笑不得着,覃浪花突然凑近他的脸,非常认真地打量了一通,颇为忧虑说道:“覃叔叔,你的脸太白了,男生要黑脸才好看呀,你看我的哥哥,他就比较好看。”
覃小津扭头看一眼覃浪,他果然黑着脸。
“怎么了,小朋友?”覃小津关切问道。
“妈妈一般都叫我‘小伙子’。”覃浪一板一眼纠正。
“哦,怎么了,小伙子?”覃小津改了称呼,但不改关心的诚意。
覃浪这才说道:“覃叔叔,虽然你是有钱人,但也不可以乱花钱,我妈妈说做人要居安思危,就是说在你很有钱的时候,也不可以乱花钱,因为万一有一天你变穷了,你就没钱花了。”
“所以要趁有钱的时候抓紧花钱啊。”覃小津笑着打趣覃浪,那个乖巧安静的孩子似乎脸更黑了。
正说着,白荷被服务员小妹簇拥着从试衣间走出来。
“怎么样?覃先生,白小姐穿上这件婚纱是不是显得很端庄很高贵?”服务员小妹热情洋溢地问道。
“不是。”覃小津直截了当。
服务员小妹热情洋溢的笑脸顿时僵住。
“覃先生,这是我们店里最贵的婚纱,它的设计师是……”
“白小姐本来就很高贵。”
白荷,她有一个高贵的灵魂,那日在病房内的交浅言深,她就已经向他展示了她高贵的灵魂。但高贵的灵魂总是隐藏得深,哪及这高贵的外表来得直白?
覃小津伸手端起茶几上的一杯水抿了一口,掩去了脸上闪过的一抹惊艳。
服务员小妹相继愣了愣,又相继笑起来,热情洋溢的话语声再次填满白荷的耳朵,白荷被奉承得很享受,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覃小津看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一眼,皱眉:呵,他错了,这女人哪里高贵了?肤浅得很!
当白荷被服务员小妹簇拥着又进试衣间去,覃浪对覃小津说道:“覃叔叔,我觉得我妈妈是错的,覃叔叔的话才是对的,有钱的时候不花,我妈妈就穿不上这么好看的婚纱了。”
覃小津露出受用的表情,伸手摸摸覃浪的小脑袋,说道:“你以后会发现,覃叔叔比你妈妈厉害多了。”
覃浪花冲着覃浪摇摇头,严肃提醒道:“子不嫌母丑!”
覃小津唇角勾了起来,如阳光照在了冰封未化的河面,薄薄铺了一层暖意。
“我们没有嫌你妈妈丑,我们就是嫌她没有我聪明。”覃小津耐心解释道。
“那覃叔叔是觉得我妈妈好看吗?”覃浪花仰起天真无邪的小脸,覃浪也满含期待地看过来。
覃小津感受到了一丝压力,仿佛被架到话筒前。
上次有这种感觉的,还是向清帮他接了法国的一家媒体采访。
“好看的吧。”覃小津清了清嗓子,最终没有昧着良心欺骗小朋友。
“覃先生也觉得这件晚宴礼服穿在白小姐身上好看,对不对?”服务员小妹的声音热情洋溢响起。
覃小津有些难为情:出来的可真是时候。
气质红裙搭配萧邦珠宝,美而不媚,艳而不妖。
覃小津的目光并不敢在白荷身上过多停留,他又伸手去茶几上拿那杯白水,轻轻抿了一口,压下内心小小的激荡。
“覃叔叔!”覃浪花小小的脑袋又凑到覃小津面前来,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仔仔细细端详了覃小津的面孔,看得稀奇,让覃浪也忍不住凑过来端详。
覃小津心里有些不安:“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覃小津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覃浪花点着头说道:“覃叔叔现在比起先好看了,起先的脸太白,现在的脸是白里透红。”
被覃浪花一说,覃小津发觉脸颊越发烫了起来,好在白荷已经回试衣间换衣服去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覃小津站起身逃也似的走了。
身后传来覃浪问覃浪花的声音:“妹妹,你说覃叔叔他为什么会脸红?”
“当然是因为覃叔叔害羞了。”覃浪花愉快地回答。
“覃叔叔他为什么会害羞?”
“因为看到妈妈太漂亮了,哈哈哈……”
伴着覃浪花魔幻的笑声,覃小津逃进了洗手间。
他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洗手。
咦,他怎么莫名其妙就来洗手了呢?
覃小津一抬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果然脸红了诶!
“妹妹,你说覃叔叔他为什么会脸红?”
“当然是因为覃叔叔害羞了。”
“覃叔叔他为什么会害羞?”
“因为看到妈妈太漂亮了,哈哈哈……”
耳边,兄妹俩的对话再次响了一遍。
覃小津心情纷乱地想:那个小女孩就是个妖精吧!
第18章 有筝名月牙
酒店房间。
向清对安置好行李的弓翊说道:“晚饭安排在覃家别墅。”
弓翊点点头:“时间还早,不过我们可以早点过去,我好久没有见到我的老师了,还有我的小津。”
向清被弓翊肉麻到,笑着说道:“你提早过去估计也见不到你的小津。”
“陪新娘子试婚纱没有那么快到家,是吧?”下榻酒店前,弓翊记得向清提过。
“不是,小津没有住在覃家别墅。”
“啊?”弓翊惊呼一声,“那他住哪里?”
“也在这家酒店,”向清指了指楼上,“定了楼上的套间。”
弓翊脸上的笑容顿时残了。
有家不回,其间缘由无外乎是为了和大先生赌气,小津和大先生之间的矛盾虽然并不是因为他,但十年前的考学却是小津与大先生可以摆到明面上闹翻的大事件,也是小津从童年开始就埋在内心的怨怼的种子得了一个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机会。
父子积怨终究牵扯到他。
诚如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弓翊内心的歉疚正是如此。
看着弓翊面上愁闷的神色,向清浑不在意,甚至有种得逞的快意。
或许潜意识里,向清仍在为小津抱不平,毕竟小津丢失了十年在国内的发展史,而弓翊靠着十年奋斗已经成了全国著名的古筝演奏家。
提到“古筝王子”,圈里圈外人们想到的便是弓翊;提到“筝坛圣手”,圈里圈外人们想到的还是弓翊,有谁会去记得云筝世家覃川老先生门下还有一位出走的正宗的云筝传人?
覃小津在国内筝坛就是个路人甲。
而她向清,要帮助小津收复这失去的旧河山。
干事业,向清充满了斗志。
小津就是她的事业。
婚礼是个很好的营销的契机,这也正是向清如此快就暂放郁闷情绪的原因。
既然小津要靠假结婚去获取某些利益,那么她的任务就是让小津获取的利益最大化。
“那我们在酒店先见一见小津吧!”弓翊充满了期待。
向清笑道:“小津和我说了,他会从婚纱店直接过去覃家别墅。”
“那我们去覃家别墅等他。”
二人于是从酒店出发,一个小时后抵达覃家别墅。
先祭拜了覃川老先生,弓翊对着老先生的遗照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覃湖对他亦师亦母,覃川老先生就犹如他的亲祖父一般,由于自己的母亲也恰在那时病故,弓翊未能分身参加老先生的丧礼,是一份无法弥补的遗憾。
又去拜访了桑教授,陪着桑教授说了一会子话,方才跟着覃湖去了书房。
书房里一排书架成了背景墙,另一面墙上竖着一排古筝,都是“敦煌”“朱雀”品牌下上好的演奏筝。
书房中央,摆放在琴架上的一台古筝,因为原木本色,并未有过多华丽的装饰,反而显得与众不同。
“你给老师寄来的这台月牙古筝,收到有些日子了。”覃湖看着弓翊,脸上是慈母般的笑容。
“老师觉得如何?”弓翊极为期待。
覃湖走过去在琴凳上坐下,打开琴盖,取出里面的古筝义甲戴了一边手,信手弹了一支筝曲,不过不是云筝的代表曲目,倒是陕西筝派的名曲:《秦桑曲》。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李白的《春思》经由强增抗和周延甲两位艺术家利用流行在陕西关中一带的戏曲音乐“碗碗腔“的素材加工提炼后谱写,文情诗意化作筝乐。
委婉中有哀怨、激动中有抒情,使人听来热耳酸心,不由对那诗中女子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盼望早日与家人团聚的迫切心情感同身受。
覃湖指尖委婉、缠绵、优美、柔和并富有激情的旋律一时让弓翊听得痴迷了,忍不住未戴义甲就在另一台古筝上与覃湖来了场合奏。
“这《秦桑曲》创作背后有一个故事,弓翊可知道?”弹罢,覃湖笑着问弓翊。
弓翊坐在古筝前,背脊挺拔,犹如当年幼小随覃湖学琴时那般,好学又恭顺的样子,说道:“老师请说。”
“据说《秦桑曲》是周延甲老先生为其女儿所作,周老先生的女儿自幼随父习筝,十六岁便考入中央歌舞团,远离双亲,客居他乡,思念之情长挂心上,周老先生因此作此曲送与女儿,让女儿在异乡弹奏这满载秦韵的亲切乡音,能有所寄托。”
殷殷舔犊情,拳拳慈父心。
天伦之情,人之常情。
弓翊见覃湖言语间面露哀戚之色,知道她是在感怀自己已故的父亲,便陪着默默难过。
发现了弓翊的用心,覃湖在心里感叹这学生的懂事,便打破忧伤的氛围,把注意力转移到弓翊送她的这台月牙古筝上来,笑着说道:“‘好琴不知世,只为知音人’,这把月牙古筝让你破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