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啾和池魑一起过去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了。
天阴沉沉, 虽然还未到夜晚天色却已经一片漆黑。云海沉甸甸的直压过境, 只有偶尔抬头时能从划过天空的各色城市镭射灯光的照耀下看见一隅。
风很冷。他们从飞行器上下来,跟着人群上了楼。途中遇到不少对他们这对组合侧目的人。
骆安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在看到池魑的样貌的时候他非常明显的恍惚了一下, 然后他不明显的蹙了一下眉头。
“骆先生?”白啾和池魑交换了一个眼神, 歪头轻声问。
“哦, 哦,没事,不好意思,只是池…先生, 长得非常像我以前的一个学生。”骆安年回过神,笑了笑解释到,“连姓氏都是一样的。”
“这么巧?”白啾也客气的笑笑。
池魑吃惊的看了他一眼, ‘害怕’的向白啾身后闪了一下。
“性格……似乎也非常像。都这么腼腆。”骆安年说话间眸色深了深。
他低头按了按眉间, 然后抬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不说这个。只有你们两人吗?”
他向他们看了看,意思溢于言表。
“她…我‘姐姐’她说她等晚饭过后再过来…”池魑用口味迟疑的说,“可以先和我们谈一谈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神色足够‘急切’:“请问‘您’要问她什么?是因为她有做错什么吗?”
骆安年了然。他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的姐姐根本没告诉他他想领养她的事。怪不得这事居然能成功…估计他是担心他姐姐才来的吧。
毕竟鲛人都是敏感又多虑的。
“没有,来,我们慢慢谈。”他客气的拉开位置,让白啾先入座。
他再次上下打量了眼前的鲛人:
不可否认,池魑真的和她的姐姐有些相像。特别是这头银色毫无杂色的头发。甚至比他姐姐的还要更加纯正好看。
虽然鲛人的发色多为浅淡的颜色,但极少见这种完全是偏白的色系。
他却连眼睫都是这样的异色。
而相貌更是不用说,鲛人惊人的美貌似乎在他身上拉满了,即使是他这样见过非常多鲛人的研究学者,也忍不住被第一眼惊艳到。
这让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被埋入记忆深处的一个‘鲛人’——在过亮发白的研究灯下,在实验墙的对面,在一片不断被建立摧毁的废墟中…那个‘鲛人’似乎也拥有着这样迷惑性的色泽。
他记得在偶然一次经过最下层时,他曾远远的惊鸿一瞥过那似银色实则为彩色的鱼尾,上面的色彩如同最高贵的白欧泊般耀目又梦幻。
可惜那只是一个实验体,并不是真正的鲛人。
骆安年借着低头整理餐具的动作,心不在焉的想着:
——况且在那次销毁爆炸之后,不要说实验体了。所有人的实验员,除了他们少数几个人和那个人以外,所有参与过这个实验的人都死了。
但这些都和现在的他无关了。他想,那些已经过去了,他成功的洗白了自己,该湮没在时间尘埃中的早在中被炸毁了。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帝国鲛人研究学家。
于是他抬头继续与他们寒暄起来:
“我和你姐姐的事情我已经大概与白小姐说过了,想必她也已经转达过了。”
看到池魑乖乖点点头后,他继续说,“我与你姐姐..姑且叫她‘小曦’吧,这本是领养之前,我们商量好的名字……”
他苦笑了一下:
“因为之前的事故,所有跨过的领养手续手续得推迟延办。这时候我们本来都还是是准备一起等待的,但不想又有了新的变故——你姐姐的资料中因为有重病史,所以无法完全离开联邦的治疗中心。他们不肯授权转移治疗地点,哪怕是被帝国的研究学教授领养的情况下也不行。”
白啾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哪里有什么变故,这估计是池魑和池汐之前忙碌的手笔之一。
这便是所谓的‘你所遇到的每一个困难,都有人在背后在为你默默努力添堵’的主角待遇吧。
“在这样的状况下,这事只好从长计议了。因为剩下的时间实在太紧张了,我来不及重新申请其他,所以才……这一切实在太猝不及防了。”他黯然的说,“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了,但她却怎么都不肯见我,实在让我很心焦。这才找到白小姐这边。”
他看池魑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一副‘借口’的神情不由的顿口无语,怕他不相信,赶紧加一句:
“是真的。回帝国后我会立刻从那边申请新的手续的。”
但他经常用来骗柳筱筱的这招在这个‘敏感感性的’鲛人面前显然是不管用了。
池魑摇了摇头:“骆先生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我明白了…是我姐姐与‘您’的缘分不够。其实不用办理也好,我想骆先生未必真心理解家姐的心情。”
骆安年哑然,白啾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似乎就差把‘这姐弟俩为什么都一样的不听人解释’写在脸上。
“……”
她赶紧低下头去,避免笑场。
那边池魑还在‘伤感’中:“她虽然未和我提及这件事,但难怪这些日子里一副食欲厌厌的模样。再这样下去,我担心她的身体的又会垮掉…我想骆先生一定知道她曾辗转于好几户领养人家的事情——现在的她那么脆弱,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若是给她了希望,却做不到,还要这么一直纠缠她…这么下去她也许会崩溃的。‘您’有替她想过这些吗?”
他不知道怎么打了个寒颤,似乎是仅仅想像到那样的后果画面就不堪承受一般。
只有白啾看的出,这是因为这些话他自己说出来都嫌恶寒。
白啾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轻咳了一下,提醒两人她的存在:
“骆先生,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想和‘小曦’见面有话要问对吗?那我可以冒昧问一下你到底想问‘小曦’什么么?”
她的问话得到了骆安年长久的沉默。
他在犹豫。而且这应该是一件他本想不想同他们的说的话。
“我明白了。”池魑低下头,脸上一闪而过‘痛苦挣扎’的神色,“我想您根本没有搞懂我想说什么。”
他摇摇头低声说:“我们鲛人在意的从来不是领养人描绘的未来有多么舒适快乐,而是领养人现在的态度。毕竟我们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
他说着推开椅子站起身:“那么我们先回去吧,这顿饭我无法心安理得的继续吃了。不过答应骆先生的事我还是会做的。我会告诉她,让她来同‘您’告别。”
“等等!”
骆安年似乎真的有些急,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
这是他最不擅长的领域——用真心实意的诚意去换取。
就像他从未和柳筱筱表示过‘男朋友’应有态度一样:他并不会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他想要的,只要用手段和方式对,就可以得到。所以她一直追在他的身后希望得到,却最终也没有追逐到一点点。
但这次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是他离开之前唯一的机会了,他必须全力争取。
等下一次再遇到,又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年。这之间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故。如今,只有坦白自己。
“我想问她,是不是曾经……”
白啾和池魑对视了一眼,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让他总是想起了以前,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而生。他闭了闭眼睛,面上如同披风带雨,像是陷入了一段痛苦的过往。
“曾经在,海尼尔海角唱过歌吗?”
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这场晚来的春天里的第一场暴雨终于如期而至,从一开始淅淅沥沥的雨点变成了瓢泼大雨。
水幕应声而起。雨越下越大,白啾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然后把伞倒着插入早就备在门口的伞箱里。
她后退了两步,闪身走进到玄关更里面一些的位置,让跟在她身后随即伴着冰冷晚风的夜雨扑了个空。
在几个小时前,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他们吃了一顿沉默而又安静的晚餐。
饭局的主角——在骆安年说完这句话后,白啾转眼便看到池魑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瞬间就沉了下来。
海尼尔岛,又是这个地方。
虽然在骆安年回过神之前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并若无其事的和他们一起吃完饭,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恋人和领养人,她还是发现了他其实心情不佳的事实。
晚饭后趁着骆安年出去的时候,池魑心不在焉的和池汐发了讯息。
关掉终端的他一抬头正好看到白啾关切的目光,不由的笑了笑:“没事。”
“真的吗?”
“嗯。只是有些意料之外,他和池汐居然真的有些关系…毕竟在这之前,我们都以为这又是他的阴谋……”他垂下眼睫说,“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他说过这些话之后,就再没有提起这件事。如果不是知道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情绪外泄的人,看他现在轻描淡写的样子大概会信以为真。但根白啾的经验来看,越是介意的事情,这人越是会放在心底最深处。
——比如当初的他们,若是没有当时的一些契机,恐怕现在两人已经变成了陌路人。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池魑松了一口气。吃过饭后,他终于收到了池汐的回复,她言明自己会亲自过来弄清所有的细节和解决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商议之后,白啾和池魑先一步离开了,留下骆安年则去了雅间里边喝茶边等人。
临走前,白啾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骆安年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的藤编沙发上抽烟。雨很大,窗边的沉重帷幕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他在其中半隐半现,近乎要与他背后的黑暗的夜景融合在了一起。
白啾不知道的是,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骆安年。
*
家中的门可以隔绝风雨,但恶劣的天气并不会因此停下。
一来一去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上楼洗漱完,在路过楼梯的时候才发现池魑还在楼下坐着没有动。
客厅中只有一盏微弱的落地灯,在昏暗的灯光下,白啾看到今天的他似乎格外颓丧,整个人都后仰着靠在沙发,银色的头发在上面杂乱的铺开。
他半露的侧面在这样温暖的光影中呈现一种朦胧虚幻的美。
她停下脚步驻足了好一会,感觉自己像是被那美貌的塞壬海妖吸引住的人类,不由自主的向他走了过去。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于是她的动作格外轻。
于是直到走近后她才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堆放着好多的酒瓶。
——他竟然喝了酒。
她倾身靠近他,果然在他身上闻到了酒气。
那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发酵后烈酒的味道,夹裹着他身上大海的咸苦的气息,如同那暴雨一般凶猛,熏得闻到的人都一起头晕脑胀起来。
这酒的香味未免也太过诱人。
白啾忍不住扶住沙发的边缘,躬下身子凑的更近了。她看到他这被灯光染上一丝橘色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她从未喝过这种烈酒,但如果只是亲一下尝一下滋味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她这样想着,捋起耳边的落发低头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的嘴角飞快的亲了一下。
但就像是早就在等这个时机一样,一只温暖的大手立刻摸到了她的后脑勺按住,反而霸道的不允许她离开。
“!”
白啾刚想起身,却被他一手拉着坐了下来。他并未睁眼,反而换了个角度跟着感觉欺身而上加深了这个迷醉的吻。
也许是醉了的关系,他的吻特别凶,带着苦涩,带着烈酒的醇厚,和上次相反,现在的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靠着这唯一的方式掠夺她口中的氧气。
时间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很久。
白啾恍惚之间睁开眼,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极其投入的神情。她迷糊了几秒,终于在自己缺氧前推开了这个人,才发现自己正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
这一发现让她觉得整个人都热起来,于是挣扎想要站起神来。但他拉住她的手臂,睁开眼睛看向她。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瞳孔变了。
那是一种,在鲛人兴奋时才会显现出来的竖瞳。在暖色灯光下,显得既诡异又引人沉醉。
“你是不是想问我海尼尔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缥缈,犹如海妖诱惑般的轻语。
白啾被他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果然停下动作看过去。
“是,也是不是。”她回答。
在两人关系变了以后,现在的她一句不再那么执着答案了。因为对她来说,相比真相,显然眼前的人更重要。
他抱紧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像是无比依恋般的微微轻蹭。
他湿润的呼吸让她有些痒。
“不要离开我。”他轻声呢喃的说,“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他像是真的醉了。
嘴上说着可怜巴巴的话,手下却丝毫不放松,紧紧的抱着她。他喃喃的低语在这片黑暗中展现出惊人的蛊惑性,她觉得一定是刚才他吻里的烈酒让她醉了。
她想,也可能是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甚至连这里都变得更加潮热起来。
于是她低下头,捧起他的脸,在他惊讶的眼神中说:
“那就不说了。”
他又吻了上来。更急迫的,更热烈的,她几乎要被这其中的感情灼伤。
然后在这个吻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用暗哑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让她的心跳快了几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