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门内声音嘈杂,女人的谈笑声清晰可闻。
“你们听说没有,那小蹄子成日的往相爷面前晃。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一到晚上就跑得人影也没有了,怕不是跑到谁家床上去了吧?”
“那些男人看到她,眼神跟狗看着臭肉一样。相爷瞧不上她,我看那些门房粗役护卫可稀罕得很。”
“谁说不是呢。”
橘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见着橘猫钻进了草丛,才收回目光进了房间。
她一推门,房内的声响便都消失了。
不大的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大通铺,床上的人已躺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都没给她留,她的被褥被卷成一团扔到了墙角。
玉鸦抱起自己的被褥拍了拍上面的灰,“都起来给我让个位置。”
床上的人一个个紧闭双眼,仿佛都睡成了尸体。
玉鸦抬脚踢了几下搭床的砖石,一遍遍重复,“给我让个位置出来。我也要睡觉。”
她连着去双苑跟猫玩了几天,每天回来的都晚,几乎每一次回来都要来这么一遭。
她第一次来丹阳城,此处的人说得雅音,讲快了她听不清更反应不过来也听不懂。
第一次见这么多的人,山下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可她不傻,她能看懂这些人眼中对她的敌意。
床让她踢得灰尘四起,床上躺着的女人们装不下去了,纷纷掩住口鼻咳嗽起来。
胖婶忍无可忍的爬起来要抓她的头发,“小蹄子,你这么晚回来还敢让我们给你让位置。”
玉鸦抱着被褥退后一步,令胖婶扑了个空。
女人们哄笑起来,“胖婶,你不行啊。这么壮还打不过一个小蹄子?”
“今天再不好好教训教训她,她真要把我们放脚底下踩了。”
“真是白长了一身肉。”
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在玉鸦身上,有嫉妒的,有恶毒的,有看笑话的。
她们根本不掩饰对于她的恶意和蠢蠢欲动。
玉鸦抱着怀里肮脏的被褥站在原地,她跟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身条纤细,一身的狐媚气,只要站在她身边便会被衬托得黯然失色。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美丽本身就已经是罪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更何况她还有缝,不但生得美丽,还美得妖冶,几乎在脸上写出‘我不是良家好女人’几个大字。
谁能不想毁掉她?
不自爱的淫/贱女人,人人得而诛之。
胖婶原本心里就有火,此时被一群人拱得火气更大了。
她光着脚跳下了床,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纤细的少女,“小蹄子,你现在赶紧跪下给我磕头认错,承认你是个骚货,老娘今天就饶你一回。”
玉鸦面不改色的环视了一圈坐在床上的女人们,“你们明明没有睡,为什么要假装已经睡了。”
她什么表情也不需要有,看人便仿佛总带着点暧昧不明的笑意,轻佻又浪荡。
这眼神放在男人身上会勾的男人想入非非,放在女人身上却更像是漫不经心的嘲弄调笑。
她说话仍很慢,时而停顿,带着一点奇妙的懒音。
并非丹阳城最标准的雅音,但这样的咬字听起来却不显得土气,反倒更为动听。
软绵绵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小勾子。
府中的婢女人人都骂她,但这股说话的腔调却无形之间已经席卷了整个丞相府,人人都试着想学一学。
她们都以为这是她精心设计出的腔调,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从头到脚都为了勾引男人花了大功夫,就是说个话也要勾引人。
恐怕没人会相信真相只是她不会说雅音,大梁语说得稀烂,说得慢只是为了不露怯。
胖婶感觉自己被无视了个彻底,她高高的扬起手掌就要给玉鸦一个耳光,“小蹄子,老娘今天给过你机会了。给脸不要脸,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众人屏住呼吸,的目光众都流露出了期待。
第15章
玉鸦抱着被子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盯着冲上来的胖婶,无奈道:“一定要打吗?”
胖婶连续两次都没打到人,愈发觉得这人就是在耍她,火气难以抑制,她咬牙切齿道:“小蹄子,你还挺会躲。”
她回头瞪了一眼盘坐在床上看好戏起哄的几人,“少他妈的在这里啰嗦,想打人就都下来。今天一起揍这个小蹄子,谁也别想逃了干系。”
话仍是有些听不懂,但她们想做点什么却很明显。
哦吼,真要打群架啊。
有意思。
玉鸦的眼睛亮了,她感觉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她唇边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出口却是极具挑衅的话,“你们,来,一起上。”
仍是那个软绵绵的咬字,奇怪的停顿,说情话一样的口气。
她轻而易举的用一句话激怒了所有人。
这最低等的下人房里住着的都是粗役,一个个膀大腰圆满手老茧,看着就很是彪悍。
一个人侧头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小蹄子,这可是你自找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老娘非得划花你这张脸。”
她们赤着脚围了上来,玉鸦将怀里的被褥冲着扑上来的几个女人扔了过去。
数只手攥住了被褥慌乱的将被褥摔在地上。
胖婶看到玉鸦就站在身侧冲她一笑,她火冒三丈一拳打了过去,结果玉鸦仿佛游鱼一般晃了过去,这一拳没打着玉鸦反倒打到玉鸦身后的人。
那人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拳,哎呦着惨叫了一声,“你打我干嘛啊?”
众人的目光都追逐着玉鸦,她的动作并不快,但总是走在视线盲角,上一刻在面前,下一步就转到了身后。
不可思议的灵巧,仿佛一尾滑腻的游鱼,游刃有余的行走在人群之中,明明触手可及,女人们咒骂着喘着粗气扑上去却连她的衣角都摸不上,打出的拳头每每落到了同伴身上。
她像是猫耍老鼠那样耍她们,不多时房中就乱成了一锅粥,女人们各自打成了一团,倒要忘了是为什么开始动手。
叫骂声哭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很快引来了其他人。
梨襄是被小丫头从床上推起来的,“姑姑,姑姑,那个玉小姐跟住在一起的人打架了。那边闹得可厉害了。”
梨襄虽然是婢女,但府中没有女主人,只有宋越北一个正经主子。
她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身边还有五个丫鬟跟前跟后的伺候,衣食用度比起丹阳城中的世家贵女也不差什么,只有更好。
自从玉鸦入丞相府起,梨襄就格外注意她,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丫鬟自然知道她的心事。
月珠转了转眼睛,“姑姑,你快去看看吧。咱们府中可不许打架,这一次她可是犯了大错了。一定要好好罚一罚她。”
月元笑嘻嘻的伺候梨襄穿衣,“去那么快做什么。这小狐狸那身板还能跟人打架?我看是别人打她还差不多。就那个做派,谁不想打她啊。她就是活该,就该让她被人修理修理才好。”
梨襄原本急急忙忙往身上套衣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坐在镜子前梳理着自己的秀发。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月珠,你看看我是不是有白头发了?”
月珠笑盈盈的替她簪上一朵珠花,宽慰她,“姑姑年华正盛,哪里有什么白头发。绝没有。”
梨襄明知道月珠这话是宽慰,脸上仍不免有了淡淡的笑容,“你总拿好听话来哄我,就属你嘴甜。我都已经三十四了,什么年华正盛。普通人家,这把年纪好一点都能当奶奶了。”
月珠口中喊起了冤,“我看姑姑明明像是才二十出头,您不说,谁都看不出您的年纪。再说了,也就是小门小户才十五岁就急着将女儿嫁出去,咱们丹阳城中的贵女们晚嫁成风,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月元捧着衣服上前伺候着梨襄将衣服穿上,“咱们府中姑姑可是独一份的风光,府中的大小事都让您把着,您跟相爷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皇后娘娘信任你,相爷对您也与对旁人不同。别说是那些世家贵女,就是那些贵夫人们见了咱们姑姑,哪个不是敬上三分。哪里是那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能比的。”
梨襄面上的笑容始终淡淡的,但眼中却多了些笑意,“行了,你们两个一贯嘴甜,专会哄我高兴。”
她们倒也不急着去,三人亲亲热热又聊了一会儿,让下面管事的嬷嬷催了几次,这才动身有说有笑的走向下人房。
“姑姑,那嬷嬷说她们打的可厉害了。”
“嘻嘻嘻,还说都挂了彩,可惨了。”
不用月珠月元说,梨襄远远的就看见面目红肿浑身挂彩正痛哭流涕的几个女人。
她先是一惊,没想到这些人打的这么狠,继而又想到玉鸦浑身挂彩的样子,面上已掩不住笑容。
那笑容还未真真切切的露出来,便望见了站在几个人身后的少女。
那人拎着一盏灯笼,暖融融的火光照亮了半边脸,遥遥冲她一笑,满身的妩媚妖艳。
第16章
梨襄面色一变,管事的嬷嬷见梨襄脸色不好看,也有几分不安。
她赔着笑脸凑上前,“姑姑,您看这些人怎么处置?”
府中是不许打架的,这些人除了那名为玉鸦的姑娘之外都签了死契。
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瞧梨襄姑姑的脸色,定然是要重罚她们不可了。
梨襄从玉鸦身上收回目光,板着脸环视众人,“你们为什么要打架?谁先动的手?谁打了谁?都来一一给我说清楚。”
其他人本就有些怕她,府中的大小事务一应都是梨襄在管,她治下严厉,犯到她手里准没好果子吃。
见她脸色不好,更是心知大祸临头,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
梨襄见她们不肯开口,便把目光放到了胖婶身上,“老刘家的,今日定然又是你生事。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做人的本分都不知道了。”
她素知这些人的秉性,这一房的人中最爱持强凌弱的就是这个被丈夫卖进府的胖女人。
胖婶目光一闪,开口嚷嚷道:“怎么会是我生事,谁不知道我好相处。从不是那种多事的人。今天晚上都是因这小蹄子而起,她先动的手,我们这么些人都是她打的!梨襄姑姑,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她回头瞪了一眼其他人,本就凶恶的脸上还挂着青紫,倒是更加的凶相毕露。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附和起来,“对,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她动手,怎么满屋子的人就只有她没受伤。”
谁都不想去撞梨襄这个枪口,这么大口锅怎么看都是扔给那小贱人最为合适。
老刘家见众人异口同声,心中满意,脸上却摆出万分委屈,开始说起了软话,“谁不知道姑姑最是明理公正,我们被这小蹄子欺负的无处伸冤,都要让她给活活欺负死了。全仰仗姑姑今日为我们主持公道。”
管事的嬷嬷看着这一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皱眉斥责道:“你们胡乱攀扯什么?老刘家的你一个胳膊都顶人家一条腿了,她能把你打成这样。一个人打你们这么多人,那岂不是神仙了。这鬼话将给鬼听鬼都不信,只有傻子会信你们。”
鬼都不信的鬼话,偏偏人信了。
梨襄盯着玉鸦,温声道:“这么多人异口同声,一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人无事。罪责定然在这小狐狸精身上,不容抵赖。”
玉鸦听得云里雾里。
梨襄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让她觉得没准梨襄是在对她讲话。
可梨襄语速太快,玉鸦大半没听懂,只一句‘小狐狸精’听得分明。
她兴致勃勃的盯着四周去看,想找到那个‘小狐狸精’。
总听她们说‘狐狸精’。
山上狐狸不少,她还养过一只,可惜养不长久。
狐狸精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总算让她这一次撞到活的了。
管事嬷嬷的话卡在了嘴里,让梨襄看了一眼便毫无骨气的低头昧着良心附和,“您说得是,这么多人都说是她。那肯定就是她。绝错不了。”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偷偷往玉鸦身上落,大多都等着看她哭,只有管事嬷嬷有几分不忍。
可那人倒像是没听到话似的,左顾右盼神采奕奕,哪里有半点沮丧。
月珠看不得玉鸦这副东张西望的猖狂样子,阴阳怪气道:“你还搁这里站着做什么?我们姑姑说的话,你没听见呀?”
那人看都没看她一眼,月珠等了片刻,见自己居然被无视了个彻底,一时气急了。
“喂!我在与你讲话呢!”
玉鸦没找到狐狸精有点失望,她见月珠盯着她大声说话,于是不太确定的指了指自己,“你在,与我讲话?”
月珠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废话!”
月元拉了拉梨襄的袖子,“姑姑,你瞧瞧她。都到了这种地步还狂。”
玉鸦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你知道大梁的礼节吗?”
月珠被她笑得更加火大,“不知道!”
玉鸦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没关系,你不要难过。我教你。你下,一次跟我讲话,要叫我名字。这样我才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她说话仍是那么慢吞吞的,时不时断一下,听得人都着急。
同样是文盲,玉鸦顿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月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玉鸦给教训了,她恼怒道:“这什么乱七八糟。”
梨襄见月珠被玉鸦耍成这蠢相自觉面上无光,她斜了一眼月珠,月珠连忙收了话声退到她身后。
她看向玉鸦,“玉小姐可真是爱戏耍人。”
玉鸦迟缓的反应了一遍,才搞懂了梨襄在说什么。
梨襄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又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无意为难玉小姐。但玉小姐现在身在相府不比从前在其他贵人府中肆意,做错了事少不得要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