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北抬起手一下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触手的感觉与以往他所摸到的猫的绒毛有些微不同。
但奇异的让他翻涌的杀意稍稍冷却了些,他睁开眼,“刚才听到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如果你日后惹了我的不高兴。她今日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他冷声道:“记住了吗?”
玉鸦点了点头,“记住了。”
五马分尸夷三族肯定不是什么好下场,但踏入这个丞相府起的第一步。
她就知道一旦她身份暴露就肯定会被宋越北杀掉,所以也没差别的,说不定会比梨襄的下场还要更糟。
宋越北放开她,后退两步,弯腰抱起脚边打转的圆圆,走向床榻,“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双苑。”
他挠了挠圆圆的下巴,回头看了一眼在玉鸦脚边蹭来蹭去的乌月和灵焕,“难得它们喜欢你,你就专门替我伺候它们三个。”
玉鸦的眼睛亮了亮,她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我可以留下来跟猫玩?”
宋越北淡淡道:“是伺候它们,给它们铲屎,喂食,梳理毛发。”
玉鸦高兴的低下头将脚边的猫抱起来一手一个,把脸在猫身上蹭来蹭去。
宋越北解开衣带,“天色晚了,你今晚可以在西客房先睡一宿。下去。”
玉鸦一手一只猫,快乐的跟个小球似的往外跳。
宋越北无意间余光扫到床脚的血迹,解开衣带的手一顿,“回来。”
玉鸦不太情愿的慢吞吞走了回来。
宋越北系好衣带,“把你滴的这些擦干净再走。”
玉鸦看了看他,一言不发的放下猫从衣服上撕了一块,蹲着一点点把地上的血擦了。
宋越北掏出药膏抛给她,“自己涂,以后不要把血弄得到处都是。下去。”
她接了药膏就走,半点看不出留恋,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宋越北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股郁气说不清为何更重了。
“慢着。”
玉鸦不解的回头看他。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正常来说一个人见到另一个人生气,哪怕不熟也该安慰两句。
更何况,她有心攀附于他。
一个人生气伤心时,难道不是最好去软化的机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对他情根深种,惯会作态引诱。
她竟一分钟都不肯多留。
玉鸦想了想,“我很想问你。”
宋越北漫不经心地想到,果然,她许是怕得很了才不敢问,说不准是他发怒吓着她了。
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小。
若是她问了,他屈尊降贵地哄她几句倒也不是不行。
玉鸦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能去睡觉了吗?”
宋越北沉默了一会儿,“你只想去休息,这屋子里难道就没有你想要地东西吗?”
他咬重了想要二字,无形之间竟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玉鸦让他这么一说,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桌上的水果上。
她盯着水果咽了咽口水,“我想要这个。”
这已经不是欲擒故纵的范畴了,这纯属缺心眼。
宋越北冷笑了一声,“怎么,我这丞相府缺了你的饭食?你是饿了多少天了?”
玉鸦算了算自己从入府到现在过了多少天,“二十二天。”
她肯定道:“我二十二天没吃饱饭了。只有你请我吃那一次吃饱了,还有大娘今天给了我五个糖糕,我吃饱了。其他的时候都没吃饱。”
他面色沉了下去,“下去。”
玉鸦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生气了,但这人生气的次数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她抱着猫一点点蹭着往外走,眼神盯着那盘水果,只差把垂涎欲滴四个字写在脸上。
眼见着这人蹭了半天连一米都没走完,宋越北忍无可忍,“想要就端走。”
玉鸦立刻如兔子般蹿了出去,抱了水果盘就走。
这一次跑得比谁都快,仿佛谁会抢她吃的似的。
一夜之间,丞相府最有脸面的梨襄姑姑连带着她的亲眷故旧数百人都被收监大狱,只等秋后问斩。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事关宋相,再小的事都值得无数人揣摩其中深意。
梨襄这些年先是跟从昔年的太后入宫,一度为宫中四尚宫之首,颇受太后信赖倚重。
后来年纪到了放出宫回到丞相府,更是隐隐有宋府女主人的态势与丹阳城中贵眷周旋往来,地位不说举足轻重,至少也是不容轻看。
少不得要打听打听她为何惹怒了宋相。
据说衙役说梨襄对宋相大不敬,不仅张扬跋扈还吃里爬外作奸犯科。
但传得更热烈的是另一个传闻。
宋相新得了一女,此女貌若天仙。
一山难容二虎,梨襄是跟宋相的新宠相斗被宋相所厌弃,这才落到这般下场。
这可是个稀奇事,天下谁不知道宋相不近女色?
丹阳城中不少人甚至坚信宋越北性情变态,专好男色。
一石激起千层浪,丞相府短短几日就收到不少礼物。
来给宋相送礼的人不少,只是从前送的多是些珍本古玩,这些日子送到府上的礼物却多出许多女子的钗裙首饰。
明里暗里也有不少人向任明泉这样的亲信打探消息。
别说这些人,就连任明泉自己得知梨襄五马分尸夷三族的消息时也是吓了一跳,直到此时仍没摸出个头绪来。
对待旁人只能随意敷衍过去,毕竟他知道的跟这些人也是一样多,比谁都想去问一问宋越北。
他好不容易在下朝时找了个机会,“相爷,您这一次是当真了?”
宋越北不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是在问什么,“什么?”
任明泉上上下下的将宋越北看了一遍,没找出什么不同来。
他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不少人都有意往这里凑,便拉着宋越北到一旁压低声音,“那位玉小姐此时在何处?”
宋越北,“在府中。”
任明泉见宋越北态度一如往常淡漠,提起这一茬没有分毫男人谈及美姬的情热。
他冷静下来,皱眉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瞎传,我就知道相爷清心寡欲正人君子,肯定不会对女人有什么额外的不同……”
宋越北略加思索,打断他,“不过她现在住在双苑。你是想问这个?”
任明泉差点咬到舌头,“双苑?!你不是一向连进都不让女人进双苑吗?”
小黄门一路拎着衣摆跑过来,匆匆向宋越北行了一礼,“小的拜见宋相,拜见任廷尉。宋大人,皇上请您入宫一叙。”
宋越北拍了拍任明泉的肩膀,“不必多想,改日再聊。”
任明泉还想再问,宋越北已经转身跟着小黄门入了宫。
他眼睁睁的看着宋越北走远,让八卦之心熬得如百爪挠心。
袁子昔啪的一声抖开折扇,撞了撞他的肩膀,“方才见你急急忙忙的拉着宋相,说什么小话呢?有好事还瞒兄弟?任廷尉,你这不够地道啊。”
二人同为宋越北亲信,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加之在风流这一道上很有点共同语言,所以关系倒也算得上不错。
任明泉仍痴痴的望着宋越北离去的方向,“可不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说铁树怎么就开花了呢?”
袁子昔想到今日城中的传闻,了悟道:“听仁兄此言,传闻竟是真的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宋越北的秉性,他们这些亲信心腹不说熟知,至少了解几分。
宋越北不好女色这一点上做不得假。
这人硬挺着不成婚拖到如今的年岁,他本以为宋越北是注定孤独终老了。
任明泉点头道:“八成是真的。人都住进双苑了,他那院子一向连进可都是不让女人进的啊。这一次我看就是老房子着火。咱们相爷可憋得太久了。”
第30章
袁子昔摇了摇折扇, “这女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将相爷的这个老房子给点了,厉害。”
任明泉左右看了看无人, 才回忆着玉鸦的面容, 啧啧称赞,“那姑娘美得没话说,是个男人就不能不动心。”
袁子昔来了点兴趣,“哦?当真这般漂亮?比之安家六小姐如何?”
任明泉也不瞒他,“春花秋色各有各味道, 但要我说, 宋相那位更胜一筹!不与你说了, 这人都要走完了。”
大衡宫内饭菜飘香,一道道珍馐摆满了桌面。
宋含竺起身替宋越北布菜, “阿如,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鲈鱼。父亲宠你, 无事便去籽江钓鱼。这是我专门命人从籽江所产鲈鱼做的。你尝尝是不是咱们小时候的那个味道?”
宋越北笑着谢过了宋含竺,这才拿起来唱了一口。
“唔,的确不错。还是小时候的味道。阿姐替我费心了。”
袁莲山端着碗筷凑过来, “舅父,舅父,我也要吃。”
宋含竺拉住他, “这是专门替舅父做的, 你年纪小,吃这个卡着了怎么办?”
袁莲山眼眶一红就要开始哭。
宋越北将他抱到了膝头,对宋含竺说道:“无妨。我替莲儿将刺剔掉便好了。”
宋含竺面上无奈,但唇边却有笑容,“这孩子都让你给宠坏了。这等事何必你亲自来, 交给下人便好了。”
宋越北已剔好了一块鱼肉喂到袁莲山嘴里,甥舅二人相处的其乐融融。
“阿如,你这般喜欢孩子也是时候该生一个了。咱们宋家只有你这一根香火。你不娶亲不生子,将来姐姐下去都无颜面对父亲母亲。”
宋越北面上含笑,他替袁莲山擦了擦嘴,“此事急不得,阿姐且从长计议。父亲母亲一贯疼惜阿姐,怎么会舍得苛责您。”
又是那副让人生不出气却糊弄得明明白白的口气,宋含竺已生不出气了,她心中记挂着另一桩事。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母亲临终的时候最挂心的就是你。”
宋越北执筷的手一顿。
宋含竺看了一眼宋越北,叹气道:“梨襄是当年母亲亲手给你挑的人,这些年在咱们家也算尽心尽力。看在以往的旧情上,阿如,你饶她一命吧。”
宋越北哄着袁莲山又吃了两口鱼肉,“娘娘恋旧,但昨日之事已去,是该往前看了。”
宋含竺见宋越北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便知道他已下定了心意,不免有几分泄气。
但想一想梨襄以往在跟前伺候的日子,她开口又劝了劝,“这婢子行事荒唐,是该好好罚一罚。但罪不至死,何况又是五马分尸,夷三族这样的重刑。”
袁莲山察觉到大人之间气氛不太对,他不敢再闹着让宋越北夹菜。
此时舅父仍是笑着的,他却总觉得心慌,“舅父,我吃饱了。”
他跳下宋越北的膝头,依偎到了宋含竺的身边。
宋越北放下手中的筷子,接了宫人手中的热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面上含笑,语声和缓,“娘娘,陛下尚且年幼,龙体尊贵。娘娘保重贵体,切莫让这些脏事污了陛下的耳目。”
宋含竺见他这副水泼不进的样子,自知是劝不住,只得怏怏打住了话头,但胸中却生出一股郁气。
“我恋旧,贪恋往日的情谊。却忘了阿如你是个从不恋旧的人。我对于你来说,岂不也是旧人?何人是新人?你新收的那个宠姬吗?”
她终于亲眼见着宋越北的面上有了波动,那双永远带着几分倦怠的眼睛,完全剥去了所有浮于表面的平静,露出了森冷幽暗的底色。
宋含竺打了个战栗,心中的郁气尽数化为了恐惧与不安,她下意识抱紧了袁莲山。
毫无声响的安静像浓稠的化不开的泥沼。
宋含竺在被泥沼淹没之前冷静下来,“我失言了。”
宋越北垂下目光望着她紧紧牵着袁莲山的手,那是一个很明显的保护姿态。
他对着宋含竺长拜到底,“父母皆已故去,阿如在世间仅有阿姐与莲儿了。先帝与阿如恩同再造。自先帝故去,天下奸贼横行,叛逆增出不穷,忘恩负义之狂徒屡屡反叛。阿如一心只想护住阿姐与莲儿,报效先帝的赏识。为此已是分身乏术。旁人如何能与阿姐相提并论?更何况区区一婢女尔!”
他一向说话都不急不缓,但此时言及先帝与宋含竺却几乎哽咽。
袁莲山伤心的抹起了眼泪,小心的去看宋含竺,“母后,你别生气了。”
宋含竺赶忙起身去扶宋越北,面上又愧又悔,“阿姐从未有过此意,说错话伤了你的心,都是阿姐的不对。阿姐不会说话,可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我怎么会舍得伤你?阿如啊,以后这话咱们再也不说了。”
宋越北顺着宋含竺的力度起身,面上亦是动容,“好,再不说了。我永远不会辜负阿姐,阿姐亦不会负我。”
宋含竺含泪点头,“自然。我们姐弟二人要齐心协力扶助莲儿。”
姐弟二人又其乐融融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放了宋越北出宫。
“如何?人走了吗?”
宫人伏在地上,“禀娘娘的话,奴将宋相送到宫门的这一路上,宋相都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含竺坐在窗边把玩着桌案上的摆件,“去查一查,他新得的那个宠姬是什么来头。”
宫人应声而去。
宋含竺向一旁的宫婢招了招手,指着桌上的两盘水果,“一盘送去莲儿的坤阳宫,一盘送去宋相府上。另外再传哀家手令,赐他那宠姬,霞云锦六十匹,金镯一对。”
宫女小心翼翼的瞧了宋含竺一眼,试探道:“那梨襄姑姑那边?”
宋含竺眸光一闪,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哀家这弟弟是铁打的心肠,哀家也是劝不住。但到底有旧情在,你去将刑部李侍郎的夫人明日召入宫中。阿如这里走不通,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暂且能留住梨襄的性命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