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教她潜行,师姐让她靠近目标仔细观察。
她不自觉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几个方位站着的人,方才在长信侯府时,只有那个叫宋幽的家伙让她感觉十分危险。
而眼下这些人不知道又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都不太一样,但一看就是军人,还是那种手上沾过不少血的狠点子。
她在心里掂量了掂量自己那点潜行的能力能不能在这种阵势下潜进这座丞相府……多半是不行。
这丞相府的布防一看就是有行家高手坐镇,几个角都护的密不透风,一点口子都没给人留。进不进的去两说,只怕进去了也是有进无出。
一女子迎上来问道:“相爷,玉芳阁,沁芳苑,宁玉轩,我都已经收拾好了。您看让那位小姐住哪里?”
她一面问着,一面忍不住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美人,眼底划过一线妒色,脸上笑容却越发温柔。
“呵,玉芳阁?她配吗?!”宋越北冷笑一声,“下人房给她个位置便罢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嘴角又是一抽一抽的疼,以至于最后口齿都有些不太清晰。
梨襄听到他的话,嘴角有一瞬控制不住拉大笑得露出了牙龈,却又很快收敛了这不合时宜的笑容。
她故作镇定的将目光放在宋越北的脸上,一眼看到了他嘴角的伤处,惊讶的问道:“相爷你的嘴怎么破了?我去给您准备点药。”
宋越北不耐烦的径自往里走,“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任明泉见宋宰相这难得窘迫的样子又憋不住笑了几声,低声打趣梨襄,“梨襄姑姑,你可真会问。一问就问到咱们相爷心上了。嘴怎么破的。”
他冲玉鸦的方向努了努嘴,“还不是……”
虽然宋相爷方才下马车那脸色算不得好看,一出口就把人安排去了下人房。但宋越北若是当真不愿意,哪里还有人能强迫他?
任明泉心知那姑娘能压在他身上,不过是因着宋相爷怜香惜玉舍不得推开罢了。
就凭着这一点,那姑娘就绝对在下人房住不了多久。
宋幽咳嗽了一声提着任明泉的衣领将人拽走了,再不把人拽走,还不知道他这张狗嘴能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来。
玉鸦的目光从高处的弓箭手身上慢慢收回来,看来现在想要脱身已经很困难……
这个宋越北到底惹了多少仇家才会弄出这种戒备森严的架势。
唔,他的头很值钱果然是有原因的。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好像更兴奋了。
只有最难的人头才配得上她!干完这一单就马上全天下的杀手都会知道她的名号了!
梨襄款步走到玉鸦身侧,温声道:“这丞相府姑娘看着如何?”
她身侧的月元凶神恶煞瞪了玉鸦一眼,嘟囔道:“一副狐媚相,实在是没得规矩。一双招子怎生到处乱看?”
梨襄没有阻止月元,她在观察眼前这个女人的反应。
玉鸦只听懂了那句‘丞相府看着如何’,她在心里竖大拇指。
那是真不错,跟老虎洞熊瞎子窝有一拼,掏老鹰的巢都没这危险。
这女人没有生气,只是用那双妩媚的眼睛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好像她听到的不是辱骂为难,而是男人甜蜜的情话。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梨襄面对这样的笑容也有一刻晃神,这个女人一颦一笑都勾得人心痒痒。话本戏折子里那些妖精,大概就长成这样了。
这狐狸精果然跟话本戏里一样脸皮厚,瞧着就是一副浪荡轻佻的样。
梨襄下意识挺直了胸脯,“你的名字?”
“玉鸦。”
“那跟我走吧。玉鸦。”
此时已经是正午,下人们都各自在做事,哪怕是最下等的下人房中也空无一人。
梨襄将她领到西苑下等奴仆所居的瓦房前,叫来管事的人开门,盛夏时节一进这阴暗的房间就是种种汗水潮气混杂在一起的酸臭味道。
梨襄连忙掏出一块帕子嫌恶的挡在脸上,用眼角瞟了一眼身侧的姑娘,“这什么味啊?”
一旁管事的张婆子紧张的搓了搓手,挤出一个笑,“梨襄姑姑,这最下等的下人房就是这个味了。这些女人臭的很。您就在门口站站,别进去了脏了您的脚。”
梨襄伸头看了一眼杂乱阴暗的小屋子,一想到这美的跟妖精似的女人以后要跟一群又脏又臭的女人睡在一个铺上,心中不免快意起来。
瞧瞧她这一身细皮嫩肉,以前一定是半点重活没干过,让那个什么长信侯当宝贝似的养出来的。现在落到她的手里,让她吃最差的东西睡最烂的地方,当粗役去干最重的活,最毒的太阳下多晒一晒,保管出不了一个月,她就要让这小妖精去了妖气变得又黑又丑再没了勾引男人的本钱。
“玉鸦,相爷开了金口要你住下人房,你今天暂且先住在这里熟悉熟悉,明日再按着管事的安排去做活,安安分分的不要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咱们府中规矩多着呢,你实在该好好学学,以免日后冲撞了贵人。”
玉鸦看着眼前的小屋子没说话,京城的雅音在宋越北口中倒还好,她还能听懂一些。
这女人说话口音实在太重,语速又快,一说起长句她几乎没一句能听懂的。
梨襄等着看她失魂落魄,可这姑娘脸上一点该有的表情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心道狐狸精果真就是狐狸精,都见了黄河还不死心。
人都走了,留了玉鸦一个人坐在那张铺着草的铺上,她坐在床边好奇的拿了一把床上铺的草在手上翻看。
在山上时她有一张石床,下山之后每天夜里天为被地为床,倒真是第一次睡这种铺着草的床铺。
她盯着手上的草看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只剩下了自己的手,十指细嫩如玉管,一点茧子都没有,手掌的形状简直完美。
她平生最得意的就是这一双手,连师父都夸她的手生得最好,不练手法就是暴殄天物。想到这里她伸手摸了摸怀中刚刚从那个人身上掏出来的东西。
一个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她,她放下手抬头看了过去,那个人似乎被她的抬头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过了一会儿又扒着门框往里看,见她没有什么表情才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了一步。
这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身上的衣服很旧,脸上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很亮。看他的衣服大概是丞相府的下人。
“你就是那个相爷从侯府抢回来的女人?”
第4章
玉鸦站起身走向他,“你是谁?”
少年因为她的靠近和注视而脸红,他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美丽的女性,简直,简直就跟天上的神女一样。
他曾偷偷的去花园中看过那些来赴宴的贵夫人,她们皮肤像是玉一样,浑身都挂着漂亮的首饰,跟后院中这些灰头土脸的侍女一点都不一样。
他本以为那些女人就已经很美丽了,但今日的这个女孩子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更加美丽,尽管她没有很好看的衣裙也没有漂亮的首饰。
“他们都叫我石奴,你真好看。”
玉鸦是能听懂好看这两个字的,她笑了起来,在山上的时候师姐师兄们就总是夸她好看。她一下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顺眼。
石奴被少女的笑容晃了眼,他呆了一下,突然感觉一阵心悸。
他转身匆忙拔腿跑掉了。
他跑走的时候慌里慌张的撞到了一个走来的女人,女人对着他跑走的背影破口大骂。
方才梨襄和管事的婆子过来的时候这些人都不敢靠近,偷偷看的自然不止石奴一个人,谁都会好奇梨襄姑姑难得来一趟这里是为什么。
“真是小狐狸精,这么小就会勾引人了。看看这刚一来就把那小子迷成什么样了。”
玉鸦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妇女,她挡在她的面前,庞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一下把所有光都遮掉了。
她好奇的盯着她掐在腰上那只粗糙的手。
这样的注视让女人感觉被冒犯,她上前推了一下玉鸦的肩膀,“小狐狸精,你一天天的瞎看什么呢?就你手上没茧子。落到这种境地了还敢得意,要不了两天你也得跟老娘一样满手老茧。”
玉鸦被推的后退了一步,她愈发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人。
她说话的速度太快又都是长句,玉鸦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个心善的老婆婆出言劝道:“行了,行了,胖婶。这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你别把她给打坏了。到时候万一老爷追究下来怎么办?”
这话一说胖婶也有些踌躇,她看着这小狐狸精那张漂亮得跟妖精一样的脸蛋,越看越没底。这么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能不喜欢?
相爷真能舍得把这小狐狸扔在这里做粗役?
万一只是一时气话……
她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我都是给李婆婆你面子。今天就先算了。”
玉鸦仍安静的站着,她看着胖婶离开,跟着还走了几步,接着就在房前走来走去好奇的左顾右盼。
“这小小狐狸精怕不是个哑巴。怎么都不说话的。”
“刚刚不还跟石奴说了一句话吗?嘻嘻嘻,是不是她只跟男人讲话啊。”
玉鸦站在树下仰头出神的看着高大的树木,翠绿的叶片晃动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微风吹拂着她鬓角的碎发。
这个位置很好,站在上面可以看清半个府邸吧。
玉鸦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掏出自己从目标身上顺下来的几张纸,纸张上透着淡淡的香气,印着花纹,写着小字。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连一个字都认不出来,只能略带失望的将东西塞回了袖子。
马车上见那人靠那么近她一时手痒,现在拿到了又觉得无趣。
她心中暗道,下一次见到宋越北还是还给他好了。
接下来的两天玉鸦过得很充实,她从没想到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的活可以干。
山上她最小,有个特权就是可以什么都不做,师兄师姐们把她当成小孩子,平常都轮流照顾她。
不过到这里之后,好像所有事情都反过来了。从早到晚,她没有一刻能闲下来的时候。
倒也不是很累,就是一直见不到宋越北让她有些失望。
这座丞相府没有山门大,可她就是见不到宋越北。
唯一的收获是她知道了宋越北住在哪里,他的房间在哪里,书房在哪里,最爱去什么地方赏景。
只是这里也不能进,那里也不许进,北梁人都好凶。
要想办法去靠近他观察他,玉鸦撑着下巴看着房顶破洞中露出来的星星,她想回山门了。
这个目标好奇怪,明明主动靠近她,结果突然又生气了。
睡在她旁边的女人不耐烦的骂道:“神经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这里装什么鬼?!明天不做活了吗?干了一天活不累吗?”
玉鸦不为所动的继续坐着,女人骂了几句被另一侧的人推了两下,只能闭嘴睡觉了。
老大夫一边给宋越北倒药一边叹气,“相爷,这个药每隔两个时辰喝一次,这样会好的快一些。相爷要注意饮食好好调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
宋越北喝了一口药,疼得额角一抽。
这么几日他口舌上的伤口,不管是说话还是吃东西一扯就准疼。
搞得他才几日的时间,就已经瘦了一圈。
喝酒误事,伤在这种地方本就倒霉,更倒霉的是他醒了酒发现身上揣着的三千两银票全都不翼而飞。
也不知道是掉在哪里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敬冲兴冲冲的提着食盒进来,“相爷,今天这是您最爱的清蒸鲈鱼,鸡汤,南瓜汤……”
宋越北看着桌上的各色汤羹,感到胃里开始冒起了酸水。
他放下药碗,“我何时喜欢过这些?”
敬云迟疑道:“相爷,你昨天不是吃麻婆豆腐的时候说还不如喝汤。”
宋越北张嘴想说什么,一张嘴扯着了嘴角。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话咽了回去,气闷的对着几人挥了挥手。
敬云把汤碗塞到宋越北手里,“好。那我们这就退下去了。相爷您吃,啊,您喝,您喝。这汤都是专门从城中汤铺买来的,喝了的人都说好。您喝了肯定很快就能恢复了。”
见着几个人转身就走,宋越北指尖敲了敲桌子,开口道:“慢着,回来。”
敬归扬起一脸笑转身,“相爷,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们。”
宋越北一手支在桌边撑着头,倦怠的半阖着眼,点了点桌面,“把这些汤都撤了。”
任明泉恰好赶着这个点推门进来,他看了看一桌的汤,又看了看宋越北的脸色,“哟,相爷今日这是全汤宴。让我看看,这个乳鸽汤挺好啊,催尿利乳。这道野菊菇南瓜汤,月子里喝最是补身体有利于产妇恢复元气了。这个紫真牛乳汤,保胎最好。怎么,这是谁怀孕了?”
宋越北抬起眼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人,几人或是低头,或是往上看,总之一个个都在躲避着他的目光,没一个人肯看他。
合着利于恢复,是这么个恢复法。
任明泉在桌边坐下,丝毫不见外的喝了两口汤,“相爷。李婶还没回来呢?我都想她做的鸡蛋面了。”
宋越北收回目光,他看着任明泉将一罐保胎的牛乳汤全灌了下去,“有事?”
敬冲见宋越北不再看他们,一时如蒙大赦,连忙带着其他三个人躬身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相爷这最近说话是越来越有气势了,都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倒。”任明泉忍笑,“那个让相爷十分满意的美人不会现在还在下人房待着吧。”
宋越北面无表情只当没听见他的取笑。
任明泉见好就收,“今日来是为了向相爷要前朝叶恒所著之书,我四处找了几日只找到了两本残卷。要是相爷这里也找不到他的书,我只能再跑一趟大内了。”
宋越北起身示意他跟上。
丞相府的藏书之丰在丹阳首屈一指,为了投宋宰相的所好,往他这里送各类珍本孤本的人不计其数。
任明泉推开藏书阁的门,他左右看了看,“奇怪,这怎么没人守着?看门的人呢?藏书阁这等重地居然门户大开。相爷,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