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根本没养好,疼起来的时候爬都爬不起来!就这样一场一场打擂赛!你知道我哥当初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他扯去医院,医生说但凡他当时再多打几架他就废了你知道么!”
“别说了!”
“他心理有病,你说他为什么生病?你明知道他是谁就该知道他回家不会好过,你还是把他送回去了!林落凡你敢说不是你害了他么!”
“我让你别说了——”实在听不下去了,林落凡尖喊一声,手上用了蛮力一用力将她推开。
高妍踉跄退了两步手松了。
动静稍微大了。等在远处的江川和王彦森似乎听见,忙上前来。
怔住。
林落凡和高妍面对面站着,隔了两三步,衣领都是乱的,呼吸凌乱,面红耳赤,仿佛刚打过一场。
两人不敢贸然打扰,江川的视线弱弱在两人之间游弋了半天试探唤了声,“姐……”
高妍没理他,紧盯着林落凡用力深呼吸了两下,“林落凡。”
“当初,你怎么没死在那场火里!”
“……”
她眼底红了,音调有了种想哽咽却努力压忍的颤动,“我如果是许星河,那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事,就是救你!”
江川惊得一声不敢吭。
江川从未见过高妍哭。
她性格强硬,活得像个男孩子,拥有林落凡的坚冷跟飒气,又少了她那份少女娇嗔。
江川甚至曾以为,她根本不会哭。
林落凡笑意讽刺。
她何尝不想呢?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死在那场火里。也不必再像现在这样还要面对这些操蛋污遭事。
她眼眶也红了,下巴微仰执拗不让自己掉下泪,“如果他当初没救我,你也遇不见他了!”
“那我宁愿我从没遇见过他,”高妍的眼泪掉下来了,啜泣说:“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
又过了一周,新一届赛车联赛来临。
比赛于11月21日下午正式进行。11月20日白天,各选手到龙港赛车场做最后的赛程规则确认。
林落凡又碰见高妍。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彻底陷入了一种无解的僵局。
互相无视,暗流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涌动。像一种较劲,更像一种丝弦拉扯似的等。
等最后的比拼;
更等某个人能归来。
确认完赛程已经是傍晚。林落凡没留在赛车场练习。也拒绝了程骁“赛前放松”的邀约,独自一个人回到许星河的公寓。
这段日子,林落凡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
她一个人上课,一个吃饭,一个人跑赛道,更一个人静静等。
有时候甚至错觉,感觉这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又恍然想起,这世界不是她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太冷清了……
他的世界,太冷清了。
林落凡找了一个厘米大小的小玻璃瓶,将那枚药片放了进去。又在瓶口紧紧缠了条银链,带在脖子上。
玻璃瓶垂下来的时候正好搭在第二根肋骨的位置。那里,最靠近心脏。
她用手掌捂着胸口,能感觉到小玻璃瓶在掌心里一下一下的跳动。
那是生的频率。
做好一切,她拿起手机,点开通讯记录。
通讯列表里最近的通话记录都是同一个号码,可却从未拨通过。
她手放在号码上,想按下,又犹豫了。
最终只点开空荡荡的短信页面。
昏黄的床头灯晕在手机屏幕上像撒了层夕光,绚烂灼眼。
她记得,那天,也有好看的夕阳。
他单膝蹲在她面前,挽起她的裤脚,替她缓解膝盖的旧伤,替她取下被铁丝勾乱的头发。风把他的衣角染成和晚霞一样的暖色。她听到过他的心跳。
她命令他必须来看她的比赛。他说:“想虐高妍,就先把伤养好。”
手机屏幕上被两滴透明液体打花。林落凡指尖缓缓按动,输下一行字。
——【许星河,我的伤好了。】
你的伤呢?
明天,你会来的……对吗?
-
11月21日,是个风清云淡的晴天。
赛车比赛如期举行。
正赛是下午进行,上午排位赛,封闭进行,事关下午正赛时的起跑位。
与林落凡同组的参赛者共四十余人。林落凡在排位赛中得了第三名,第一第二是两个男车手。
高妍排第四,同她只差了1.107秒。
程骁和万辉安慰她说已经非常棒了。那两位男车手是国内赛车圈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经验丰富。她这成绩已经让许多人对她另目。
林落凡只是笑笑。
正赛在下午五点半。残阳如血,晚霞斑斓。
又是黄昏。
各参赛者在三点左右就到赛车场准备了。林落凡照例做完药检、安检,在换衣间换好赛车。
她今天在赛服里面穿了件普通的白色半袖,通体除了白没有一点图案,只有左胸口有一个装饰用的小兜。
她拿起胸前那个装了药粒的小玻璃瓶望了好久,然后在掌心里紧紧握了握,放进口袋拉上拉锁。
……
五点零五分,各参赛者到赛道预备区做最后的检录与装备检查;
五点十分,场外观众检票入场;
赛车场的观众席占布太广,林落凡没办法看到全部,就握着调了震动的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在显示观众席的LED屏。
她早就和江川打过招呼,一旦看到许星河就马上来消息。
手机一直没有动静。
随着时间越流越少,林落凡心头也越来越悬。
五点二十五分,观众席几乎已坐满。
直到主持人控场的声音荡遍偌大龙港赛车场上空,林落凡的手机里终于迟迟震动,她心脏也一瞬达到爆点。
【星河哥】
【没来】
第39章 039.向前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试……
夜幕低垂, 斜阳在天际尽头漫开大片紫色海洋,场内的灯光渐次通明。
喧声如潮,气氛热闹。
主持人在开场完毕后就宣布进入正赛, 场中巨大的LED屏依次显示出上午排位赛的排行情况。
各参赛者做好最后的装备检验后, 依照排位赛结果在相应位置列好,等待第一圈热场跑。
林落凡和高妍挨着。
上午的排位赛高妍第四, 两人并列第一排。
林落凡跨着车滑到起跑位时, 高妍已等在原地,侧目向她瞥来一道目光。
林落凡也同她对视,眼神直接面无表情。
有些东西, 不必说。
旋即高妍转开视线, 将头盔利落带上扣好。
林落凡指尖拂过头盔里那串细小的字母, 翻腕, 将头盔在头上扣好。透明的挡风玻璃后只有一双冷艳坚毅的眼眸。
热场跑后, 正赛开始。
起跑灯亮得刹那, 几十辆车如脱弦的箭矢,疾速前冲, 轰隆嗡鸣荡在上空余音不绝。
观众席刹那爆起尖叫呐喊声。
林落凡从起跑开始就发挥稳定, 保持住了自己第三的位置, 前方只有那两位在排位赛中超越了她的男对手。
高妍紧追其后,跟她仍旧咬得很紧。
首圈的时候, 各车手之间的差距还不算大。直到第二圈几个弯道下来,差别开始明显显现。
车与车的间隙开始拉大,有人被远甩在身后。
观众席的叫喊愈来愈激烈, 风卷着热浪声潮。
……
林落凡从跑起来后,心里就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风呼啸,车轮卷起的小砂砾噼啪打在头盔玻璃上。她却听不见风声, 也听不见车的嗡鸣。
她的心是静的,好安静好安静。
静到,仿佛她回到了那个黑色屋子里。她觉得自己没有在比赛,也没有在赛场。
眼前的一切场景开始虚化撕裂,化成一片片碎片光影。
她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些光影在她面前一一排列,她飞快驶过去一一撞破——穿透一个又一个。
她看到自己五岁,在林家,苏芝芝抱着还是婴儿的林西寒跟林雄天委屈地哭。
林西寒过敏了,她说过敏源是林落凡昨天给他泡的奶粉。可那奶粉明明是苏芝芝让她帮忙泡的。林雄天却不听她说,他骂她、斥她。于是她也哭,可无论怎么哭,那斥骂都只增不减不堪入耳。
直到林西宴来了。他把她护在身后,跟苏芝芝大吵对峙。林雄天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屋里婴儿的孩童的女人的哭泣与争吵声乱成一团;
她看到自己八岁,林西宴带她搬出去。
她从未住过小区,第一次独自放学回家,暴雨倾盆,雨伞被掀翻,她躲在一个雨檐下找不到回去的路,身边卧着一只同样淋透的小流浪狗。她哭着给林西宴打电话;
她看到自己十岁,第一次在赛道上跑车。
她直接掀翻在道旁的草坪里,浑身摔痛,身边没有旁人。她忍了眼泪一个人扶起车慢慢走回到起始点,努力咧着笑跟他们说:“我能有什么事啊!”
十一岁,林西寒踢死了她养的小狗,她气得去打他,被林雄天一通怒骂;
十二岁,她在山道翻倒;
还有她曾在赛道上驰骋,桀骜轻狂,所有人都为她欢呼尖叫。
可转瞬那些声音又变成了冷讽轻蔑;
她也曾和田嘉禾说说笑笑走在北川大校园的林荫路上,有人向她们投来欣羡的目光。
转眼田嘉禾的巴掌重重落在她的脸上,那些目光成了唾弃与怒骂;
眼前的画面又渐渐被烧烬了,最后的场景是有熊熊烈火在她眼前疯狂地烧。
她心惊!感觉火焰舔卷到了她的衣角,她就要被浓烟吞没。她要穿不过了——
一个少年从火海的尽头而来,火焰将他消颀身线勾勒成一把凌厉的刃。他满面灰烬,拉住她,他拼命对她喊道:“跑!”
……
跑!
用力跑,向前跑!
别回头,身后荆棘遍地没有归途。只管往前,前方才是光!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清,头盔玻璃里有水濛濛的液体。
她周身的大火在逐渐撕破,看到无数人在尽头等着。救护车消防车的灯光照亮天际,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绚丽的黑夜。
她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在激烈地为他们欢呼鼓掌——
然后,她看到了许星河。
……
他就站在光的尽头,眉眼冷峻,白衣明亮,浑身都在发着光。
他对她弯唇笑。他说:“我来了。”
你的伤好了,所以我来了。
这一次,我没失约。
……
你会看见吗?
我爬起来了。一次一次,我都爬起来了。
我的眼泪没有让别人看到。我从没放弃过。
你会看见的……对吗?
……
……
整个赛车场的观众席都要沸腾了!
赛程共十圈。林落凡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在别人看来是怎样传奇的一幕。
她的黑影就像一匹不露圭角的黑马,在最后的时刻徒然爆发,成为场上最惊艳的一道风景。
可能连她自己都忘了,她一开始参赛的目标,只是比过高妍。
但她没有发觉,高妍早已被她甩开一大截——在第二圈过弯道的时候,就被甩得远远的。
她在加速,一直在加速。原本在前两圈的时候就与前两名拉开不小的距离,全场人原本都以为她注定只能拿到第三名。
但第六圈开始,她将自己和第二名的差距由4秒拉到2秒;
第七圈,她过弯时超越了第二名;
第八第九圈,她跟第一名的距离越差越小;
直到最后一圈最后几百米的直道,她加速——再加速——在最后最后的关头,车头仅比对方超越了厘米只差第一个冲破终点线——
全场人瞬间站起来欢呼!
尖叫声、呐喊声……像海浪铺天盖地袭涌而来。
做完最后的缓冲,林落凡的车渐停在终点线,她迈下车摘下头盔,体力不支般,仰面躺在的赛道上。
现实的声音逐渐涌进来,她迷离望着旷远的天空。
天好蓝……宝蓝色的。
像深蓝色的墨水瓶被打翻。
有一颗星挂在天幕,孤单的一颗。
她静静盯着那颗星。
有人激动跑到她身旁,Soul车队的那些小孩摇动着她对她说她得了第一名。
她浑身是汗,头发乱得像个疯子,喘息剧烈,胸膛向下起伏。
一片嘈杂里,她听见蒋超突然问:“凡姐……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
她哭了吗?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手上的确湿漉漉的一片,却分不清是汗是泪。
林落凡手掌轻轻放在左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小东西隔着赛车服硌在她的掌心,她感觉到跳动。
她吸了下呼吸轻声喃:“激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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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港赛车场的vip瞰台是个半弧形封闭式的大瞰场,视野宽阔,窗明几净。
“这就是那姑娘?”姜宏站在瞰台玻璃前抽雪茄,从这向远,能见大半赛道场景。
许星河没往前,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目光远远望着某个区域,“嗯。”
“真不错。”姜宏叹,“大胆,果敢。后浪可畏啊。”
许星河淡淡说:“冲动,毛躁。”
姜宏回头看他一眼,夹雪茄的手轻轻指了他两下笑着叹了声气,“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