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对岸沉如浓墨的夜空——忽然有烟花在空中绽放。
一簇簇烟花在夜空中不断地攀爬、盛放。如一朵朵破开云层荆棘的流金花。在空中定格最璀璨的瞬间。
整个夜色被绚烂烟火映得恍若白昼,然后无数星火星星点点地洒落,如风吹落的星雨坠进江河。
许星河怔住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烟火燃得迷茫。抬着头久久没回神。
直到最后一朵烟花也在天空绽完,星芒在夜空缓缓滑落,周身的世界也渐渐恢复了夜的深色。他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雾一般轻缓的歌音。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Xinghe……”
他一瞬更讶异,回眸。
身后,数步以外,林落凡不知何时燃起了两根仙女棒。细碎闪烁的光微微映亮了她明艳的脸。
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乱,她眼里映着仙女棒星亮的光,唇边哼唱着轻飘旋律。
许星河讶然,“你……”
林落凡说:“星河,生日快乐。”
听她这样说,他这才恍惚想起……今天是24日……3月24日了。
是他的生日到了。
他胸膛里有一股异样的暖流在缓慢淌过,定定望着她嗓音微哑,“你怎么……”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她微笑,“你不是可惜,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吗?”
……
——“星河,别灰心!”
——“太阳再亮,可只有白天才有太阳,夜色里,星河才是希望!”
他在夜空下久久看着她,良久不禁轻轻笑了,唇边有自嘲。
——“可惜……城市里看不见星星了。”
……
她举起手里的仙女棒,朝他摇了摇,脸上的笑意更灿艳明媚。
他胸口发烫,迈步向她走过去。
他刚迈一步——她却倏然飞快向后撤了一步,跟他仍保持着这段距离。
见她远离自己,许星河一顿,停住了不敢再动,心脏却不上不下地悬在了半空,不明白她此举的意思,“落……”
“星河,你先别说。”林落凡轻声打断他的话,“先听我说。”
“……”
雾深江冷,江岸的风冰凉。
仙女棒即将燃到尽头,林落凡放下手,静静注视着他。
“星河,你很在乎过去吗?”
许星河一瞬目光微闪。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
许星河痛恨自己的过去。
他痛恨曾经那些卑微屈辱的过往,痛恨自己脏污低贱的身世。
那些过往,让他饶恕不了自己,也憎恶自己。可也是那些过往,让他能重新遇见她,将他打磨成今天的模样。
不必他回答,林落凡看着他,轻轻微笑。
“其实我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
……
这些天来,包括昨天晚上,林落凡一直都在想。
想他的心情,想他的心中所想。她努力让自己站在他的视角去看他的世界,感受他穿过的那些雨露风霜。
于是他也好,许星灿也好,她能够理解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立场、每一个交叉路所做的选择。但……什么时候会是个尽头?
他把自己困囿于过往里,日日回思,夜夜折磨,所以永远都有那么几个逃不开的时刻,那些过往成为了最利的剑,被人利用着戳伤他的心肺,予他最剧烈的一击。
林落凡说:“星河,你我的身世,无法改变,生在这个世上,也并非你我自己能选择的。就算他们不容,我们已经站在这儿了,我们总要活下去的。”
“你相信我,你没有错。你很好,很优秀,你干干净净,并不是脏污的。错的不是你,错的是那些从未认识过你,却因偏见一口判定你是个错误的他们。你看前面,有那么多亮光。世界不是只有一种光的,没有太阳也有月亮,没有月亮也有星星。就算是城市,也有烟花、有灯光、有贝壳、有钻石……那么多美好漂亮的东西,就别再总是回想着那些黑暗的地方了,好么?”
许星河深深注视着她。
“许个愿吧!”
仙女棒燃完了,她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了一根,按着打火机点燃。
于是她身旁又有了亮。
她朝他挥动着仙女棒盈盈弯眼,“今天是你的生日,许的愿都会实现的,想想看……你未来想要什么?”
见他一直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林落凡索性作势替他许起来,她握着仙女棒笑吟吟地自顾道。
“嗯……我觉得,你可以许……许愿林落凡越来越漂亮!或着是……愿林落凡越来越有钱!哈哈!哎毕竟是你未来老婆嘛!我以后要是又漂亮又有钱,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对吧?
“还有个愿望可以给‘夜风里’!就愿……‘夜风里’生意越来越红火,成为南北川NO.1大夜场!
“还有就是……愿高妍永远不如林落凡,永远打不过林落凡!气死她!还有愿江川以后老实点,别总跟个蹦猴子似的了,不然等以后‘夜风里’火了,他还这样可怎么当你的左右手啊?身为老板娘我第一个把他给开了!”
“你看,星河,你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未来’,那么多那么多的‘未来’都可以盼望!我们加油,它们都会实现的!”
许星河一直望着她,默默望着。
他眼眶徒然酸涩。
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副画面在他面前……
“夜风里”、江川、高妍……还有她。
“夜风里”赛车场的天空永远清澈旷远。江川还是那么爱玩爱闹,惹了祸后又只能哭丧着一张脸“哥”、“哥”地叫着;高妍和她总是谁都不服谁,叫嚣着将摩托车飙得冒火。
他们在闹,她就默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笑。偶尔她回头,视线正好就能跟他碰上。然后她就特骄傲地仰起小脑袋,像在无声问他,“我厉害吧?”
……
微垂睫眨去眼中的酸涩,许星河涩声开了口,“落凡。”
“嗯?”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飘远,“你说的那些未来……都是明亮的吧?”
那一幅幅场景,耀眼得不真实。让他觉得伸手触碰都是奢侈。
唯恐微微一碰就会碎了。
“它们……都是明亮的,对吗?”
她的眼眶也被他这一问问酸了,重重点头,“当然!”
她红着眼冲他眨眼睛,“有我啊~!”
他一瞬也不禁轻笑出声,眼瞳乌湿。
是啊。
有她啊……
天边的鱼肚白映亮他清冷的侧脸,林落凡在几步看着她的男孩,“星河,往前走,一直走。”
“……”
“别害怕,别回头。”
我永远在你身旁。
她轻轻向他伸出手。
许星河一瞬泪涌于睫。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强绷着的一根线蓦然断裂,又好像那无数个等却等不到尽头的夜晚,终于在临近绝望时看到了一缕稀薄的晨微……
他站在原地没有往前,眼泪却一滴一滴坠下来。他胸膛起伏着,隐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颀长宽阔的肩微颤。
林落凡心疼地看着他默默落泪。
她默默走过去,将他抱住了。她把脸埋在他的领口手臂收紧……越收越紧。
视野尽头,江水与长天连成一色,有熹微的光渐渐亮起。
当晨阳拨开云雾在江面撒下第一缕光线时,林落凡松开手。他雪白的领口上是一道绯红鲜明的吻痕。
“星河,天亮了。”
第71章 071.旧友 谁会不认识林落凡?
那之后, 才是真正的携手共进。
江川和高妍几人发现许星河和林落凡应该已经和好了,不由也松了口气。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玩玩闹闹的生活,林落凡的小分队也恢复时不时踢馆“夜风里”的行动, 气势仍旧恣意浩荡。
高妍前段时日还不习惯林落凡的突然“消失”, 这段日子她回来,又闹得她头疼, 简直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中了她什么蛊, 每天念叨着他们赶紧分手算了。
林落凡却是越被念叨越嗨,把到机会就挎着许星河的手臂向她故意秀恩爱。然后两个人又是说着说着就又呛起来,仍是吓得周围人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生活好像真的过成了她所为他勾勒的那幅画面……
许星河平静、珍惜、也欣慰。
日子怡然又欢快, 自然也是林落凡所喜闻乐见的。每天就慢悠悠地上课、下课、“夜风里”、赛车……
某天心血来潮, 她试着打开北川大学的学生论坛。点开论坛闲谈区的时候指尖还不禁有些微颤, 点开后却怔住。
【求带课求带课要求见内有意者私!】
【求问学校里有好一点的健身房吗?】
【出演唱会门票, 价钱好商量, 微信私!】
……
她怔怔看着眼花缭乱的页面, 感觉恍如隔世。有一刹那她甚至错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时间好像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拉着所有人不断不断地往前, 然后在前行中悄然改变了许多东西。
阖上电脑, 她走到阳台俯瞰这城市的万家灯火与霓虹。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 那件事的真相,很大概率就要这么无疾而终了。
她很想有个真相, 很想能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如果……如果最终事与愿违,好像也没所谓。
那些比真相更重要、更值得她用心去珍守呵护的,已经在她身旁。
前方哪怕刀山荆棘, 她无所畏惧。
-
林落凡听说班里有个新来的交换生的消息时,是在一周后。
那天早晨,她刚进行政班教室, 便见同班的几个女孩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诶诶,听说了吗?咱们班来了一个交换生,是个女生。据说成绩可好了,去年一整年全科A,绩点4.8,狼灭!”
“漂亮么?”
“……你们能不能不这么肤浅!”
林落凡正是这个时候来的,拎着咖啡打着哈欠,步调缓悠悠。
看自己平常坐的位置围了一小圈人,她不禁问:“怎么了?”
刚被说肤浅的白晓芊:“听说咱班有个新来的交换生,女生,学霸,狼灭!”
林落凡:“漂亮么?”
“……”
一圈人愣愣地面面相觑一番,然后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林落凡一头雾水。
上课铃响,一屋人窸窸窣窣地坐好。
一如上次林落凡转来,科任老师进屋之前,辅导员曾亮亮率先走上讲台。
“今天我们班有个新来的交换生,会在我们班待一学期,大家欢迎。”
班内大多数人早听说了今天有新生来,都好奇长什么样,一个个亮着眼睛等着。
不多时,教室门外走进一个人影。
林落凡刷着手机,只是随意抬眼。
“……!”
……
那个女生长得不高,却白皙、纤瘦,黑色的长直发及腰,随着步伐微微浮动。
她穿着浅蓝的针织衫与白裙,给人的感觉也正如他身上的裙子一样。淡雅清纯,沁入人心的漂亮,又没有迫人的攻击性。
“大家好,我叫……”
她的声音也是种春风浅溪的柔和。林落凡却听不见她说什么。
或者说,她此刻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瞬间眼前过了许多许多画面。轻鄙和嘲谑如海水裹挟着她的心脏簌簌下坠,脸颊刺辣的火一般的疼;KTV里刺耳的吵杂;狼人杀一杯接一杯灼喉的酒……最后杂糅在这一刻。
田嘉禾。
-
许星河和高妍等人今天一大早就汇集在了“夜风里”。
得到齐儒的准确消息,高鹤鸣要在今天回来。
上午十点,黑色汽车就在“夜风里”楼前的停车坪停下。守门的礼宾走上前,恭敬打开副驾的车门。
先下车的是位保镖装扮的人,向礼宾道谢后走到后车后位,开门。
高鹤鸣的经历说来也算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少年时父母双亡,只留下了一个妹妹高妍,彼时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孩。
高家家穷,高鹤鸣与高妍的生父生前又是个赌鬼加酒鬼,欠下了不少债务。为了还债也为养活妹妹,高鹤鸣初中便辍学打工,凭靠一己瘦弱的脊梁撑起这个家。
据高妍所说,她哥以前几乎什么苦都吃过。捡过垃圾、做过服务生、做过擦鞋匠……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迫上擂台打过拳。他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年少时与血和汗一滴一滴换来的。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个子近一米八,肤色不算白,也不黝黑,身材是种常年健身的健壮。
他穿着件普通的黑色夹克衫,下巴有细微的胡茬,风尘仆仆,从内而外透出种如钢如铁的硬汉气息。
一直等在门前的人们立刻迎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