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屿正专注地敲着代码,并没有看她。
但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陆时屿那抹戏谑散漫的笑意。
“我说的是诗,是诗!”阮梨激动地扬了扬手上的摘抄本,试图挽尊。
“不然?”
“…………”
阮梨总觉得自己被他戏弄了,可又没法辩驳,只得恹恹闭嘴。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摘抄上。
距离上课还有段时间,还可以再练练诵读。
阮梨清了清嗓子。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莎士比亚体的十四行诗由三个四行诗及一个对偶句组成,合辙押韵、朗朗动听。而字正腔圆的英式发音让十四行诗变得更加迷人,意境深远。
阮梨自觉有语言天赋,但英音是临阵磨枪,为了这首诗准备的。偶有几处,总改不了美音那种明快轻松的语调。
读了两遍,有几处还是不太对味。
到第三遍,对面的陆时屿终受不住她的摧残,沉声打断:“‘temperate’的语调不要上扬。你自己读着不奇怪?”
“呃。”阮梨一顿,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的发音很乱,到底要英音还是美音?”
陆时屿停下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双手相抵架在下颌前,严肃地看向阮梨。
“我……”阮梨有些不好意思,讪笑,“我刚学的英音,可能发音还不太准。”
其实她的英音还算准确动听,如果是其他人——甚至是外语系大部分学生听,绝对也是赞叹连连。
可眼前的人,是个发音达到母语者水平的人。
听在他耳中,简直就是车祸现场。
陆时屿伸手:“拿来。”
“啊?什么?”
“你手里的本。”
阮梨木讷地将摘抄本递给陆时屿。陆时屿垂眸。
本上的字端正清秀,干净整齐。
只随意打量几眼,陆时屿开口:“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他的声音朗润低沉,仿若山间中的簌簌清泉,透着一丝冰凉,却清润明澈。
寡淡的阳光照下来,水流潺潺,春雪初融。
十四行诗词,古英语词汇。
很多地方她初读时都要翻阅词典查读音,可他只瞟几眼,便流利地读完了整首诗。
每处的发音都是近乎完美的准确。
阳光倾下,他浴在半明半暗的光霭中,眼眸微垂,半是倦懒半是专注,十分勾人。
横线本上那些排列整齐的冰冷字母,在他口中,却显得深情动听。
阮梨觉得,她恋爱了。
心脏中像是有无数烟花炸裂,砰砰作响。
她要把他追到手,让他每天给自己读情诗。
她还要把他带回家,告诉所有人,这是她男朋友!
“啪嗒”一声,手中的签字笔掉到桌上。
阮梨回过神,发现自己怔怔地望了他半晌。
陆时屿的手伸过来,面露疑惑地看着她。
“笔?”
“哦,哦。”
阮梨慌张地捡起笔,递给他。
她垂下头,试图掩盖两颊升起的那抹炽热的绯红。
阮梨偷偷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丢人地流口水。
陆时屿接过笔,在摘抄本上认真勾画,而后将笔和本一起还给阮梨:“做了标记,你读的时候注意下。”
“谢谢学长。”
阮梨拿到本,仔细看他的标注。
陆时屿的标记做得很细致,重要的读音和声调,连读停顿,他都一一标注在摘抄旁。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去搭讪到今天自习,阮梨觉得陆时屿和看上去并不太一样。
他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好像并没有那么冷漠,还挺好相处的?
“学长,你的发音真的特别好听。我昨天还去听了你的演讲比赛,不管是发音还是演讲的立意都特别棒!超帅的!”阮梨一手托腮,自顾自地和他聊起天来,“你的英音是从哪里学的呀?”
按理说,这种纯粹地道的发音,只有长期沉浸在母语环境中才能练成。
可听他们对陆时屿的描述,不像是有这种经历的人。
“自学的。”
“自学成这样?”阮梨眨眨眼,由衷钦佩,“太厉害了!”
“哦,谢谢。”
陆时屿似乎对这种彩虹屁早已免疫,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代码上。
阮梨在图书馆又练习了两遍诵读。
依靠陆时屿的演示和标注,这次发音好了很多。
全部过了一遍pre的内容,距离上课还剩15分钟。
阮梨收拾好书包,再次和陆时屿道谢:“学长,真的太感谢你了。等出了成绩,我请你吃饭。”
陆时屿低头调试着代码,没顾上看她,只轻描淡写道:“不用。举手之劳。”
阮梨耳尖温热:“但还是要……”
“谢谢”二字还未脱口,她便听陆时屿继续说道:“主要因为太难听了。”
“……”
-
虽然被陆时屿吐槽发音,但她的presentation还是非常成功的。
从讲台上下来,台下掌声不断,老师也毫无保留地表扬了她的发音准确,内容准备充分深刻。
拿满分基本是稳了。
“哦!我的梨梨女神!”
回到座位,孟小玉故意学着夸张滑稽的翻译腔,伸出爪子抱住阮梨。
阮梨十分鄙夷地向旁边一躲,和孟小玉中间隔了个位置,坐到边上。
孟小玉死皮赖脸地挪着屁股坐到阮梨旁边的空位上,余光打量到她本子上的标注痕迹:“咦,这不是你的字。”
阮梨挑眉,得意洋洋:“我找了高人指点。”
“哦,让我猜猜!”孟小玉趁阮梨不注意,抢过阮梨的本子仔细看了看,“竟还是个男人的字!”
顿了几秒,她想到什么:“不会是——”
阮梨点点头,将本子夺回,小心翼翼地捂在怀里:“陆学长人很好的。”
“……我还以为你找了上学期和你搭讪的那个英国留学帅哥。”
阮梨嗔怪地瞪了孟小玉一眼。
“你不会真想追他吧?”
孟小玉恢复正常语调,试探地问道。
“我……”阮梨一噎,有些犹豫。
昨天信誓旦旦说要追他,不过是借着酒劲儿。今天恢复理智后,觉得联姻的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可是……
陆时屿人帅又优秀,不仅满足她对男朋友的幻想,还能以此来和老许对着干,让他明白自己不想和土财主儿子联姻的坚决意志。
干嘛还费劲去想别的方法?
想到这儿,阮梨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孟小玉以为阮梨昨天只是喝多了,没想到竟是认真的:“你真喜欢他啊?”
“对呀,学长人又帅性格又好。我当然喜欢啊。”阮梨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句,随意地翻开笔记本。
“梨梨,你这种喜欢是冲动的,你再冷静冷静。”孟小玉劝,“陆时屿从大一到现在,追他的女生从这里能排到你们江城,他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你就别再去做分母了吧?”
阮梨不满:“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唯一的那个分子。我是长得不好还是条件配不上他?”
孟小玉默了默。她了解阮梨,只要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思及此,孟小玉也不再劝说,和她站到统一战线:“怎么会。我们梨梨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阮梨低头,正巧看到笔记本上陆时屿做的标注。
他的笔锋苍劲有力,亦如其人,挺拔端正。
阮梨想起下午时,他念诗时的模样,耳尖泛起点点温热。
她伸手,小巧圆润的指尖拂过他做标注的地方,有微微的凸起感。
要理智有什么用!她要陆时屿!
阮梨挽唇,自信满满:“我阮梨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第7章 七分甜 全是等陆时屿的。
孟小玉趴在桌上,看阮梨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不禁问道:“所以你想好怎么‘得到’了吗?”
“……”
阮梨瞬间从一只高傲的小孔雀蔫成小鹌鹑。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母胎solo近20年,毫无恋爱经验,更不知道该如何追男生。
阮梨突然想到什么,心生一计。
她掏出手机,点开在江城的情场高手小姐妹的聊天框,输入几个字。
小姐妹微信回得很快——
好办啊,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睡了他!
阮梨:“……”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朋友不靠谱,阮梨还是投奔了万能的百度大神。
台上老师正在讲ppt,阮梨偷瞄一眼,像个正在做坏事似的将手机转移到桌子下面,在搜索框中输入几个字:女生怎么追男生。
翻了几个回答,她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要确认他不反感自己,了解他喜欢的女生类型。
都把微信给她了,应该不算反感吧?
——了解他喜欢的女生类型,施展个人魅力。
喜欢的女生类型……大概就是那种软叽叽的单纯小白花?
这好办啊,她最擅长假装那种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
——采取积极行动,寻找共同话题。
阮梨往下翻了翻网友的支招,认真做着笔记。
每天发早晚安……这真的不会被他烦死吗?她得含蓄一点,pass。
为他展现你的厨艺,让他懂得你的体贴……厨艺她是没有的,但她可以给他买啊,这个可以有。
要和他多见面,一起去看电影,去逛街,去图书馆学习……这个图书馆还是可以有的。
——最后一条,不要害怕失败。
哼,她阮梨是谁?想要得到的不管历经千辛万苦,也一定会得到!
这条pass!
看完全部内容,阮梨信心满满地关掉浏览器,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制定计划。
一节口语课,阮梨拟了一个完整的表白计划,而后小心翼翼地合上笔记本,放回书包里。
下了课,已然天黑。
华灯初上,帝都的夏夜透着微风的凉意。
帝大的路灯相隔不近,只能看到零星灯火点亮校园中的石板路。更多的,是一片朦胧的漆黑。
路边成排的阔叶树被照亮轮廓,随风浮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正好赶上下课时间,路上学生三两作伴,偶有高声谈笑打破夜晚的宁静。
阮梨和舍友一起走出教学楼,陈晟追了上来:“阮梨,你今天的pre太精彩了。”
“啊,谢谢。”阮梨揪着书包带,笑意盈盈地道谢。
“记得报明年的演讲比赛,第一名肯定是你的。”
陈晟自然而然地跟在一群女生旁边,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班长,你别拿我开玩笑。”
“怎么会,我说的是真的。”陈晟抿起笑,“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学英音肯定特别好听,今天发现果然是这样。”
“我说得也没有那么标准,班长你不要再拿我开玩笑啦。”阮梨讪讪。
“真的很好听。其实我一直想学,有时间可以教教我么?”
阮梨直直地望向陈晟。
路灯的照映下,她一双杏核眼亮莹莹的,似有波光涟漪。
良久,她笑道:“我就是个现学的半吊子,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你要学的话,肯定比我说得好。”
正巧路过便利店,阮梨拉着孟小玉朝那个方向拐,和陈晟道别:“班长,我们要去买早餐,先走啦。拜拜!”
陈晟站在原地,微怔。
他莫名有种错觉,仿佛阮梨拒绝的,并不是这件事。
等他回过神来,阮梨和孟小玉已经溜进便利店,看不到人影了。
陈晟扯了扯单肩背着的书包带,轻笑。
没关系,有机会再一起学习,他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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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看到刚刚程绮梦的表情?”
孟小玉将双手探进冰柜,享受着此时难得的冰爽,神色偃意。
阮梨站在货架前认真地挑拣,对孟小玉挑起的话题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没注意,她怎么了?不是要全麦面包片?”
“谁说这个了!”孟小玉乜她一眼,“你不知道她喜欢陈晟啊?”
“不知道,”阮梨轻嗤,“关我屁事。”
她从货架上拿起两包全麦面包片,还有一包醇熟。
正好全麦的买两包打折,还挺划算。
“怎么不关你事?你总不会看不出来陈晟喜欢你吧?”
阮梨眨眨眼,表面还是那副纯良的模样。
她又不是傻子,陈晟那若有若无的态度她当然明白一二。
可她该表的态也表了,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把话说那么清楚。
她对陈晟没有什么兴趣。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的事,和咱俩都没关系。有这时间,你还不如想想自己喜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