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妹妹有所不知,家父亦曾有如此打算,怎料受那亲邻法所限,且我家族亲甚多,售卖手续无比繁琐,此前亦曾托牙人试图将其租赁,然这样的大宅,有能力租下之人自然是想买的,因我父亲烦于找亲邻画押,这宅院便如此闲置了多年。”赵忆棕说着,他们来到一个小池塘旁边,便带着李刘二人到亭子里休息。
李都匀对营生这些不感兴趣,倒是这宅子的布局以及花园里的假山引起了他的注意。
赵忆棕见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自己此前的安排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他真的很好奇,此时悠闲的二人听到自己心中的重磅之话将会是何反应。
就像赏味着捕捉住的猎物般,赵忆棕对着二人向外张望的背影露出了无情的目光、残酷的笑容。
赵忆棕干咳了几声,见李都匀和刘绮瑶同时转回身,他道:“我有话要对二位讲!”
李都匀和刘绮瑶各自一惊,先接话的是刘绮瑶:“赵二哥,如果你指的是前几日在甲板上的事情,我想你还是别说为好。”
她看着赵忆棕望向李都匀的黑暗眼神,基本能够确定他要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心意已决。
李都匀听了刘绮瑶的话,才知道他二人在船上曾私下见过,因而有些恼:“娘子,是何事你不妨让赵兄说出来。”
“三郎,回头我再告诉你。”刘绮瑶小声说道。
赵忆棕见他二人举止亲昵,冷冷一笑,道:“我看李兄急切想知道,那么便由我亲口告诉他吧,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刘姑娘!”
“赵二哥,你这又是何苦?”刘绮瑶着急地看向李都匀,只见他淡淡一笑,接道:“这事此前已在梅花溪茶坊说过,赵兄不必一而再地告知李某。瑶儿倾慕者众,然她已与我结为夫妇,我二人同心,必当携手白头,其他任何人再无机会!赵兄早死了这条心为好,免得自寻烦恼。”
刘绮瑶听到李都匀这番言语,虽喜但更惊,一时间哑口无言,梅花溪茶坊到底是何时的事情?
“我自然知道刘妹妹已与你结为夫妻,只不过,今日当着刘妹妹的面,我只想问李兄,去年你李家向我赵家提亲,我妹妹与刘妹妹,你究竟中意谁?”赵忆棕不给李都匀思考的机会,继续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妹妹许了人家,你才迫不得已迎娶刘妹妹?今日我赵某之所以将事情说出来便是希望,若李兄心里没有刘妹妹,那么请你放开她,别阻碍她得到幸福!”
李都匀没想到赵忆棕竟如此不留情面,当着刘绮瑶的面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不由得怒上心头,气得满脸通红,他既不回答,也没解释,只觉得这种时候,任何话语都是多余,因而一边道:“我们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一边挥起拳头,毫不留情向赵忆棕的脸颊打去。
听到赵忆棕那番话之后,已惊呆的刘绮瑶想不到李都匀会恼羞成怒,并动手打人,想来提亲之事所言不虚,且赵家只有赵姐姐一个女儿,所以被问的自然是她!
她尚未回过神,赵忆棕已经还了手,吼道:“你若是个君子的话,便当着我的面,将你对刘妹妹的心意说出来!”
“你管的未免太宽!”李都匀的声音更大一些。
二人你来我往,狠狠地往对方的要害出击。
赵忆棕身材更结实一些,而李都匀更高,加上他曾经与他哥哥一同习过武,因此动作更加矫捷。
脸上挨了几拳之后,许是伤到牙齿,赵忆棕的嘴角流出血。
接着他快速一冲,将李都匀狠狠抱住,然后用尽全力猛地往后一甩,李都匀摔倒在围栏上,接着赵忆棕又将他往左边一甩,两个人便同时倒了下去。
……
刘绮瑶看着纠缠撕打的两个人,早已顾不得李都匀与她赵姐姐的过往历史,高声叫喊:“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因他们打得激烈,自己亦不敢贸然上去去劝架。
早在他们来这里之前,赵忆棕已经令夏宝支开包括春春在内的所有人,命他没有传话一切人等不得进来打扰,因此刘绮瑶的大声呼喊并没任何回应。
他们二人在地上翻滚了一阵,后李都匀抓住机会,狠狠地往赵忆棕的厉害催了一脚,趁他吃痛的时候,将他从自己的身上彻底踢开,然后爬起,扑过去,膝盖压在他的胸膛,扬起拳头正欲再打下去。
刘绮瑶哭着喊道:“三郎,够了!”
“你这摆鸿门的宴小人!”李都匀的拳头定在空中,他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赵忆棕躺在地上,这句话他是看着刘绮瑶说的,说完之后闭上了双眼,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不屑回答你的问题,也没有义务告知你!”李都匀亦喘着,说完他抓住刘绮瑶的手,“我们走!”
离开亭子时,刘绮瑶转身看了看仍躺在地上的赵忆棕,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心脏紧紧地痛了一下,亦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赵忆棕对自己的痴心!
她任凭李都匀拉着她,心里一片木然,原来,关于李都匀和赵姐姐之间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这事实压着、堵着她的心,令她快无法呼吸。
第30章
出了花园,刘绮瑶一把甩开李都匀的手,此时她不知该何去何从。李都匀心情十分糟糕,亦没开口说话。
走了几步,他发现刘绮瑶没有跟上,乃回头道:“你还想留在这么?”
刘绮瑶没不答,亦没挪动脚步。
“到了客栈,我再与你解释。”他一边返回刘绮瑶身边,一边将头扬起,他那仿佛慢半拍的鼻子,直到现在才淌出鼻血。
刘绮瑶见他脸上、头发都沾了尘土,只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什么也没说。
李都匀没接,又拉起她,向赵家东边厢的客房走去。
春春见他二人回来,看到受了伤的李都匀,因刘绮瑶没出声,她虽吓住了却不敢过问。
“叫他们收拾一下,我们住客栈去罢。”李都匀对刘绮瑶道。
“可听到了?”刘绮瑶对着春春道,心想这里确是住不下去了。
春春抬起头,答:“是。”
李都匀趁大家整理包袱之时洗了一把脸,才擦干,恰春春来报已收拾完毕,刘绮瑶又命她让小樟去跟管家辞话。
当下她的心乱作一团,只觉得他们四人之间就像缠绕的麻线,理也理不清。
那管家已得了话,因此小樟前去传话之时,他只回:“知道了,你们且慢走罢!”
李都匀主仆六人离开赵家宅院之时,太阳刚刚偏西,初夏的空气被晒得热乎乎的,大家都满腹心事,无一人说话。
尔后,他们在街头找到一家三层的客店。
李都匀对店家说要三间房,刘绮瑶却说要四间。
那店家道:“店里只剩下一间套房,一间上房和一间下房。”
刘绮瑶本欲另寻一间客店,但见大家面色疲惫,遂心软下来了,且现在她不论身心亦十分疲惫,因而不再说话。
待住店安排下来,刘绮瑶便令春春她们回屋休息,那套房之中只剩下李都匀与她面面相觑。
因已经明了提亲之事,现在悬在刘绮瑶的心头的反而是李都匀所说的梅花溪茶坊之事,亦不知那事发何时,赵忆棕对他都说了什么?
而李都匀因醋在心头,且他觉得提亲之事乃光明磊落,先后分明,因而现今所想的乃是刘绮瑶与赵忆棕在甲板上私见之事。
二人心事重重,却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说话。
如此沉默许久,房间里的空气越凝越重,刘绮瑶欲出去,才刚起身,李都匀因担心,便喊道:“娘子!”
刘绮瑶回过头,才发现他脸上的伤势已积淤,青一块紫一块,令她一阵心痛,却说不出话来,平日里口舌轻快的她,如今显得口笨舌拙。
“你与赵兄前几日在甲板发生了何事?”
刘绮瑶看着他,没有回答,反问道:“梅花溪茶坊是何时之事,赵二哥都跟你说了什么?”
二人又僵了一会子,刘绮瑶又道:“适才你不是说要与我解释么?你要解释什么,现在便说罢,不论是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准备好面对了。”
她嘴巴这么说,心里却很害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话,尤其是关于赵姐姐的,现今她已不知以后要如何与她相对。
夫君曾向自己的好姐姐提亲这种悲惨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思及此,刘绮瑶又一阵心痛,以前她每觉得唱戏人所编的剧情荒诞,直到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方真信人生如戏。
“他还能说甚么?”李都匀没好气回道,“左不过是他今日所说之事,难不成还能有别的?我看你的样子,亦不是今日才知道他的心思。”
“你先告诉我,那是何时之事?我再回答你。”刘绮瑶道。
“我记不大清了,想是你得了他鹦鹉之后几日的事情。”
“那我知道得比你晚很多,那鹦鹉我在三月中旬所得,你竟瞒着我这么多事情!赵二哥是如何说与你的?”
“赵二哥、赵二哥,”李都匀把脸别向一边道,“他是你哪一门的二哥?他还能说甚么,就像今日午时亭子里说的那样,虽没那么直接,但足以让我知道他的居心。”
“那你回来为何不说与我?”
“那有什么好说的?别人跟我说他喜欢我娘子,我还要跟你报告一下么?”李都匀越说越气,觉得赵忆棕的所作所为,简直目中无人,打了一架犹不解恨。
“真是讽刺,即便事关于我,你们每个人都比我知道得更早,更别说关于赵姐姐的事情了。”刘绮瑶自说着,不由得哀从心起,“我乃三月底才知道赵二哥对我有意,确切说,是赵姐姐书信告诉我的。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前几日,在甲板上赵二哥所说之事,便是今日他所做之事,只不过,我不知他在梅花溪茶坊已经与你说过,否则我亦不至觉得他让你知道他对我的情意会是一个威胁。”
“这些事情,乃无从说起,你要我如何对你开口?”李都匀无力道。
刘绮瑶哑然,确是,在感情之中,又有谁能够大张旗鼓到处演说,喔,是了,赵忆棕可以,不过那只怕也是在他心里积压得太久,最终才爆发的罢?毕竟赵姐姐说过,他喜欢自己由来已久。
“之前,我与你闹赵姐姐画像之事,为何提亲之事你亦只字不提?”
“娘子,你竟不知的么?”李都匀叹了一口气,“昨日之事不可留,况若我提起,不只令你心痛,我亦难免。且此前我已对你表明,我和她之间乃清清白白,于我而言,赵姑娘只如同花儿过眼,今已是过往云烟,我的现在和将来,便只有你了。且近来我待你如何,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可提亲之事,你知,赵家兄妹知,只怕连同嫂嫂、你家人上下无所不知,我竟成了唯一不知的傻子!”刘绮瑶说着,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这种事情,不知道不是更好么?”李都匀见她一哭,整个人都乱了,想要为她擦泪又怕她恼,不为她擦泪又觉得心里难受,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不知是不是急中生智,最后他一把将哭泣中的刘绮瑶拉入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长手将她拥住,道:“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像被谁打了似的。早前在亭子里,我对你的心意已说了的,你竟没听么?”
“当时那么乱,我哪听得清?”刘绮瑶在他的胸膛上抽泣着,其实她记得,只是想让他再说一遍,“三郎,哪一句是你的心意?”
“我二人同心,必当携手白头!”李都匀依了她,把那话再说了一遍。
刘绮瑶听了,喜极而泣,她想要的就是这一句了。“三郎,我可以信以为真么?”
“千真万真,你信罢!”李都匀以为她不信才又哭了,乃急忙说道。
他见她仰起头望向自己,便拿起衣袖,帮她将泪水拭去。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一再地望着她期待的眼神,一个吻轻轻落下去。
再说赵忆棕那边,不论在感情方面,还是战斗力方面,他自觉全都败给了李都匀,因而久久地躺在地上,不愿爬起。
桀骜不驯如他,侧头看着李都匀二人离开的背影时,他已在心中对刘绮瑶的纤影道了再会!
彼此将渐行渐远这种念想如同尖刀剜心一般,令他几乎忍不住眼泪。
然他知道,即便现在痛哭亦已于事无补,他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处心积虑地准备了太多太多,才等到了彻底地摘下面具的这一天,他不仅已经把自己的真心在刘绮瑶面前全掏出来,还在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情感战斗中孤注一掷、奋力一搏。
在那战斗中,他拿出自己的真心做赌注,甚至连自尊也一同压到其中。
就如同他心中所作的最坏打算那般,现在他对刘绮瑶的心意已经一览无遗,他的自尊已被李都匀、以及自己撕得粉碎。
最后,他硬生生地将泪忍了下去。
“大约吧,自我毁灭便是如此!”他仍躺在地上,喃喃自语,“不过,如果继续思念下去,很快也是毁灭。”
后他从地上爬起,站立之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同空了一般,不知道是因刘绮瑶的离去,还是由于自己决定拿走心中的包袱,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望了望空空的花园,他惨淡、无力地笑了,又自言自语道:“原来无望的感情,是如此空虚的,我根本做不到满足于只偶尔一见,自己喜欢的人,我还是希望她能待在自己身旁。这样尽力一搏,以后应能够重新开始了。”
一会儿之后,他怔怔地走下台阶,离开了亭子,浑然忘了身上的伤痛,日光刺得他不得不眯起双眼。
守在院外的夏宝听到动静,忙走了进来,见到了嘴角挂着血迹、步态不稳的赵忆棕,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垂首立于道旁。
“明日午时前,你到码头告知他们,让他们先去,不必等我。”赵忆棕对他道,他知道他们已经离开。
夏宝虽犹豫,却不敢多问一句,只回答:“小的知道了。”
在这世界上,有的人能够轻易翻页,不执著于过往,不对成败耿耿于怀,便能够相对轻松一些;有些人总停留于往昔,觉得所爱不容错过、无可比拟,因而更易陷入泥沼,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