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次叹气都重重地压到刘绮瑶的心头,即便再担心,她亦只得先行告退。
捱过了漫长的、无眠的一夜,天才蒙蒙亮,刘绮瑶便起身,她亦无心梳妆,打开门,冬日冰凉的空气令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救李都匀事不宜迟。
她先想到了赵悯,昨夜她既然放自己回家便说明她相信自己所言,亦知道她四哥的居心,然现今,既三郎伤了她哥哥,见她已非易事,更别说请她帮忙;接着能指望的便是李都泰,以及溪恬姐姐的父亲;然而每多等一刻,刘绮瑶都觉得漫长无比,她只想着,被押之人常有酷刑,既然三郎伤了赵忱,肯定不会被以礼相待,定有各种折磨……
“啊,那孙道长给的玉佩!”刘绮瑶惊叫起来。
第77章
李都匀被关了一夜,滴水未进,此时只觉得口干舌燥。虽说没被酷刑对待,然想起赵忱的不义之举,以及他家人是非分辨不清,何尝又不是折磨。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便侧身看了看同他关在一起的小桂,苦苦一笑,每一次自己出事之时,小桂总受到牵连。
小桂忽然爬起来,见李都匀在望着他,他问道:“三郎君,这回我们还有救么?”
李都匀惨然笑而不答。
“不知那赵四郎如何?若他没救了,我们——”
“他死不了的。”李都匀道,是他帮他止了血,他心里有底,“我们亦死不了,放心,我娘子会救我们的。”
这时,李都匀忽然想起孙道长所说的“李居士,你的法宝乃是她”,继而自然地想起刘绮瑶,他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至如今,除了所求不得,孙道长在泉州为他们卦那一卦已经全部应验。思及此,李都匀不禁产生了是不是临安真的不适合他们的疑问,此时他甚至产生里若能重获自由,他只想携刘绮瑶回泉州去。
天色渐渐地大亮起来,李都匀透过高墙上方的一小格窗口,看到了天空。
此时,刘绮瑶已在屋中呆站了许久。
春春带着热水过来时,见门开着,一进屋便见到神色憔悴的刘绮瑶。她伺候她洗漱时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才知道她在冷风中站了许久。
“姑娘,姑娘——”春春见刘绮瑶半天没接脸巾,故而唤道。
刘绮瑶回过神,接过去擦干脸,然后坐到镜前,任春春为她梳头。
“春春,你为我梳上次入宫时的流苏髻罢。”刘绮瑶道。
“是,姑娘。”春春照做了。
春春知道,刘绮瑶平时并不爱梳流苏髻,她每嫌这种发髻令她的面目显得忧郁。
“姑娘,我们要不要去找赵悯姑娘问问?”
“没用的,现今他们家连大哥都不见,更别说你我,想必赵忱被伤得比较严重,他们才会扣押三郎。”
“那我们只能如此干等么?”
“春春,你去把此前我叫你好生收藏的那块雕龙玉佩拿出来。”
这时,春春已为刘绮瑶梳好头发,她放下梳子,尔后依分目找到了放玉石的柜子,很快便找了那快玉佩。
“姑娘,这玉佩有何用?”
“救三郎之用。”刘绮瑶淡然道,没想到真的会有这用上它的一日。她只将玉佩又放回囊袋之中,然后装到衣袖里,“春春,我们去大哥那边罢。”
她主仆二人刚道李都泰那边,只见李都泰带正准备出门。
“大哥!”刘绮瑶喊了一声,“你现今要出去么?”
李都泰转身,回道:“我此刻去见丈人,请他出面,赵忱家人应会给个情面,弟妹只在家中等我消息即可!”
“有劳大哥!”
“他是我弟弟,弟妹勿要客气。”说完李都泰带着候在院外的厮儿急急去了,这时候他亦不再去思量李都匀惹出的祸事,只想着尽力将他解救出来。
刘绮瑶目送着他,直到他拐到门后不见,她才转身在赵溪恬身旁坐下来。
妯娌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尔后,她与赵溪恬等了大半个早晨,巳时将近,李都泰他们才回来,赵亲王亦来了。
他们进了屋,赵溪恬请她父亲上座,然后亲自倒了热茶,又令人将炉火再烧旺一些。
刘绮瑶见他们神色凝重,已料到了结果。
“爹爹,忱四哥家可见你们了么?”赵溪恬见刘绮瑶欲言又止,故开口帮她问了。
“这个薄面,他们还是给了的。”赵亲王叹了一口气,“只是望他们一家人的神色,忱儿尚未醒过来应亦是真的。”
“想来忱四哥是伤得不轻了。”赵溪恬低下头,“那李三弟呢,可有见到?”
刘绮瑶只在一旁听着,此时,李都泰的面色即便不比她的凝重,至少亦是一样凝重的。
“他们只说要等忱儿醒过来,亲自问他,若情况确实如绮瑶娘子所言才能让我们见李三郎。”赵亲王说完,看了看刘绮瑶,只见她虽神色忧愁,然美貌依旧不减丝毫,因而心中叹着,赵忱会为她迷悟亦非没有可能。
李都泰道:“听他们的语气,是不想饶过三弟的。”
赵亲王亦道:“确是如此。”
他们都深知赵忱家位高权重,若他们执意处置李都匀,当真亦是奈何不了他们,毕竟李都匀重伤了赵忱已是确凿的事实。
“赵叔叔,小女子斗胆,”一直未开口的刘绮瑶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绮瑶娘子,你且请讲。”赵亲王道。
刘绮瑶先拿出袖中的囊袋,然后打开取出玉佩,递给了赵亲王,道:“我们北上临安之前曾在泉州遇到一位仙道,他言,李三郎曾有恩于他,且算出他到临安之后必有此劫。那时我们犹未当真,只是现今竟应验了,那时他说,若我们陷入绝境,可执此玉见天子求他相助,并说天子自会相助。因而我想求赵叔叔带我入宫,面见圣上。”
赵亲王一边听着,一边道:“这雕龙玉佩,应确是宫中之物,我带你见皇兄亦非难事,只是——”
“弟妹,这非儿戏,那道人的话只怕不能当真的。”李都泰道,“我们可等赵忱醒过来之后,看看他们的口风再作打算不迟。”
“理是如此的,”刘绮瑶道,“然今日你们前去,既见不到赵忱,亦见不到三郎,若是赵忱醒不过来,他们岂肯放过三郎?救人如救火,我只想着是不宜等的。”
赵亲王见她所言有理,想着人命关天,故而道:“李女婿,绮瑶娘子所言甚是,此事不宜久等,能做的我们且先去做罢。”他已决定带刘绮瑶入宫。
午后,赵亲王回家换上朝服,接着带着刘绮瑶进宫,因不是皇帝传诏,进宫之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见是赵亲王,亦没怠慢,直接去禀报了淳熙帝,因是上元节假间,淳熙帝陪着后妃赏花,不算忙,倒也爽快地宣见了。
接着赵亲王带着刘绮瑶到了觐见的殿前,他令刘绮瑶先候在殿外,自己先进去,一会儿之后那大太监又亲自出来,将刘绮瑶请进殿内。
先进殿的赵亲王已向淳熙帝秉明了事情梗概,刘绮瑶进入店中,先行了礼。
淳熙帝令刘绮瑶平身之后道:“前几日我才召见你与你夫君,那时候你们同忱儿他们都好好的,怎地转眼之间便闹出这样的事情?”
“回陛下,说来此事全因民妇而起,”刘绮瑶垂首立于淳熙帝座位丈余之外,“只因民妇早先嫁做人妇,无法令赵忱心愿达成,才导致李都匀因寻我而误伤了他,望陛下恕罪。”
“他们之间的事情且再议,今日你求见于我,所谓何事?”
“民妇有一旧物,请陛下过目。”刘绮瑶依旧低着头,她从袖中掏出孙道长所给的玉佩,捧在双手间,举到了齐眉之处。
那大太监拖着一个小盘过来,刘绮瑶便将玉置于盘中绢上,大太监将玉带到淳熙帝桌前,先用那白绢擦拭了一番,才呈给淳熙帝。
淳熙帝先望了一眼,尔后才伸手将玉拿到手上,他问道:“这玉从何而来?”
“回陛下,这玉乃是玉皇山玉龙道院的孙道长所赠,他曾云,若他日在临安陷入绝境,可执此玉求见圣上,圣上定当相助的。”刘绮瑶回道。
“虽这玉看起来是皇室之物,然我既不认识甚么玉龙道院的孙道长,亦不知此玉从何而来,更未答应过那样的事情。大胆民妇,你可是胡编乱造?!”淳熙帝呵道。
刘绮瑶被吓得跳起,回道:“民妇不敢,那孙道长赠我此玉之时确如此相告!”
连同赵亲王亦被吓住了,他二人全未料到淳熙帝竟不知此玉。
赵亲王立刻打围场道:“皇兄息怒,想是绮瑶娘子被道人所骗了,若不然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亦不敢出此言论。且臣亦有罪,未调查仔细便贸然带她来求见,只因为救人心切!”
淳熙帝道:“也罢,既是误会一场,我亦不想计较,你且带她退下罢。”一来侄儿被伤,二来赏花被打断,他心中很不爽快。
“民妇斗胆,恳请陛下为民妇做主,下令让赵忱家秉公处置李都匀!”刘绮瑶眼看着就要白跑一趟,故而冒死将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淳熙帝听了,又看了看刘绮瑶一眼,道:“你胆子真不小,我不治你欺君之罪,现今倒反要我为你出头。”
淳熙帝一言,吓得赵亲王下跪下去,道:“皇兄喜怒,绮瑶娘子救夫心切,恳请皇兄体谅恕罪!”
刘绮瑶亦跟着扑通跪下去,只想着一定是淳熙帝贵人多忘事,她一点都没有疑到孙道长身上。
“你们都起来罢,伯驿弟弟,你这又是何苦?”淳熙帝道,“忱儿父母为人,你我都知道,若事情真如你所言,我料想他们断不会为难李都匀的,你们且退下吧。”事实是,他并不想管这件事。
赵亲王起身,尔后将刘绮瑶亦拉了起来,道:“皇兄所言甚是,臣弟告退。”
及至出了皇宫,刘绮瑶才致歉道:“赵叔叔,绮瑶连累了你,望叔叔原谅!”
“唉——”赵亲王叹了一口气,“现今,你还是祈祷赵忱早点醒来罢,至于李三郎,只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他二人上了赵亲王的马车,赵亲王先将刘绮瑶送回李都泰家,他没再下车,而是直接回去了。
刘绮瑶回去见过李都泰夫妇,李都泰此时亦再无计可施,所说的亦同赵亲王是一样的话。
她第一次知道绝望是这种感受,胸口仿佛被巨石所压,明明无比悲伤却全然无泪,连同屋外的日光亦是灰黯的,可尽管如此,在这种每个人都放弃努力的时候,刘绮瑶依然在想着该如何继续为李都匀奔走。
“孙道长他不会骗我们的!”刘绮瑶自言自语道,“年前再遇孙道长时,他说过的,若他日我们有了过不去的坎,再到玉龙道院寻我罢。”顿时,刘绮瑶只觉得又有了新的希望。
她只立刻令春春去备车,说要去玉皇山。
“姑娘、姑娘,太阳早偏西了,今日来不及了,玉皇山很远的。”春春道。
这时,刘绮瑶抬头望了望天,果真的,今日已来不及了。
又睁着眼睛熬过了一夜,第二天,便到了上元节这一日,刘绮瑶一大早便乘车往玉皇山的方向去了。
这一次,她们到玉龙道院,只问了一个道人,她们便见到了孙道长。
“孙道长,别来无恙?”刘绮瑶努力地撑着,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无恙。
“小娘子,你且放心回去把,今夜戌时,你只在家门口等着,便可见到李居士!”孙道长不问自答。
刘绮瑶想了想,并没再多问,更没提那玉佩和入宫之事,只道:“多谢孙道长!”说完便告辞下山了。
那时晨光遍洒山野,好像整个世间忽然明亮了起来。
原来,淳熙帝昨夜将太上皇从德寿宫接到皇宫□□度佳节,席间乃与他说起赵忱之事,又说了刘绮瑶执玉进宫之事,还将那玉佩拿出来给太上皇看。
“这玉,乃确是我当年送给孙道长的!”太上皇因回忆起往事,不免激动,“那时初到临安,我患了一场顽疾,群医无策,是孙道长为我治好了病,因当时他不要报酬,我才将此玉赠他,并允了日后只要能力之内的事情,都会答应他。”
淳熙帝道:“如此看来,今日我实在是错怪了绮瑶娘子!她确实说此玉是孙道长赠与她的。”
太上皇问:“那绮瑶娘子所求何事?”
“便是他夫君与忱儿打闹,忱儿家人将他押下了。”淳熙帝是个十分孝顺的,“父皇,明日我便到忱儿家里走一趟罢,我自会了却父皇的心事,顺道看一看忱儿的伤情。”
“如此甚好。”
第78章
刘绮瑶在道院里见了孙道长,虽只得到寥寥数语,然因她全心全意地信他的话,故而心中的纷乱渐渐地平息下来。
回到家中,她终于感受到了连日以来的疲乏,只对春春说:“我要睡-觉。”
春春看她憔悴但带着喜色的神情,心里有许多疑问,但都忍住了,只默默地服侍刘绮瑶睡下。
上元节午后,淳熙帝忽然说要出宫去赵忱家,众人不解,然亦听命即刻安排了。
在-队侍卫的护送下,淳熙帝乘着马车到了赵忱家。
赵忱家人犹不知皇帝法驾佳节里为何忽然降临,他们举家慌忙出来恭迎。
及至进入堂内,淳熙帝才道:“昨日我听闻忱儿与人闹架伤了,故来看看。”
赵父见有两个重臣跟随,故而回道:“劳陛下大驾,忱儿现今已无大碍。”
“且带我去看看,我有话要问他。”淳熙帝道。
赵父感到为难,然又不得不答应。
他-家人听淳熙帝专为此事而来,且又不是他们家将事情传进宫中,已料定十之八九是李都匀那边的人请来的,故而全都捏了-把汗。
赵忱昏迷了两夜-天,今日早晨才终于醒转过来,起先他缓缓睁开眼缝,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没了他又闭上眼睛,那令-向无比注重形象的他心如死灰,只觉得心痛远胜过手痛,在让大家知道他醒过来以前,他要先想好如何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