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重是个目下无尘的人,若不是对自己失望,怎会看重眠宁那等无趣之物。不过现在,姜重似乎很受用。眠宁虽然无趣,却靠不断倒贴,使得男人心生怜悯。
纪雪君心中将眠宁从头到脚批判个够。
不过现在也不是内心议论眠宁的时候。
纪雪君眉头一拢,她要安抚好姜重。姜重醒了,使得她内心充满了恐惧。
她挖了丹,脸色苍白,显得更加可怜。
四下无人,纪雪君颤声:“阿重,我不是故意的。”
清古大墓中发生的事,她终于挑明。
那时候在修罗世界,她虽然安抚了姜重,可内心恐惧却也越来越大。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有谁知晓姜重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纪雪君的内心之中,也不觉生出惧意。她一生出惧意,这手就禁不住一滑。
这手一滑,就把剑扎在了姜重的腰子上。
更讽刺的时候,那时伴随沈灼通关,两人都从第二层掉落。
姜重唇瓣轻轻颤抖,他记得那时候纪雪君是何等的慷慨激昂,说了许多让自己动心的言语。可一转头,纪雪君就背刺自己。而他和纪雪君被困还不到一个时辰,根本未到最后关头。自己从前对纪雪君的仰慕,如今都成为了极可笑的笑话。那些心思顿时涌上了姜重的脑海,使得姜重情绪上波动更加厉害了些。
纪雪君将姜重佩剑取出:“这是你的分梅剑,我只盼可以亲手还给你。从我动手那时,我心中已经是十分后悔,只恨不得就此死去。我只怕自己死在这里,便再也见不得师弟,而他更和别的女子相好。是我一时心魔作祟,故而做出了刺伤你的举动。我如今,也是生无可恋。阿重,你应该清楚,我那一剑,并不致命,对不对?我并无果决杀人之心,我只是,一时糊涂。”
纪雪君若一剑刺得干脆,姜重只怕立马狗带了。
可是这跟她嘴里说辞是两回事。她那一剑刺得犹豫,是因为她不喜欢用武力来保护自己,如此有违自己原则,而且也让纪雪君心性崩溃。而这跟姜重情意并无关系,甚至现在,她只想姜重去死。只不过既没有十足把握,纪雪君也绝不敢动手。
纪雪君轻泣:“你若当真不留余地,便要亲手指证于我了。不过,你并没有这么做,你仍犹为我留下颜面,并不愿意见我名声扫地,对不对?若此事让人知晓,我,我自然是生不如死。”
姜重冷冷说道:“那你错了,纪雪君,你伤害同门之事,我会禀告仙主,由门规处置。如今归途之中,我不愿意节外生枝罢了。”
纪雪君脸颊之上犹自挂着泪水,面色却是僵了僵。
她蓦然摇了一下脑袋,以极坚定得嗓音说道:“不,你不会的。”
只有自己言语坚定,那才具有感染力。
“这些年,我维持完美的形象,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怯弱和软弱。也许,你看到的也并不是真的我,而是世人眼中完美的纪雪君。我生来便是六阴绝脉,至多也不过是半圣之境。故而我只盼自己在别人眼里十分优秀出色。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故意的——”
纪雪君口里这么说着:“我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容忍我的不完美?”
她想,阿重的母亲也不过是个下界俗修。当年姜重因为其母不完美,所以言语有失,乃至于自尽。纪雪君要操纵人心,是花费了一些功夫的。比如当初服侍凝水仙子的婢女,也曾和纪雪君谈及此事。
这些言语,也是为了激起姜重的童年遗憾。也许,姜重遗憾不应该对亲妈那么狠呢。
那么这一缕柔情,自然也是成为了自己可以翻身的关键。
任何感情,纪雪君都是善于利用的。
这么哭诉时候,纪雪君面颊蓦然又流转一抹轻松:“不过这么些年,我装模作样,也是很累了。无论你怎么选,我都绝不会怪罪于你。”
她嗓音温柔,越来越低,又柔顺的轻轻垂下头去。
纪雪君也知晓,自己垂头时候,有一种孱弱优雅的美感。
可她脸颊下垂时,脸蛋上泪水珠子未干,眼底却透出了几分森然愤怒。
纪雪君那张嘴里说的话,自然是一个字都不可以信。似她这样子的演技派,也第一次这般忐忑,不知晓这一次自己是否真能打动姜重。
明无色拉扯的金翅大鸟也并未将鸟车拉向苍龙界,而是去了玄晶之城。
玄晶之城算是苍龙界界外根据地,里面住的也是魔修,不过是比较孱弱的魔修。
雪魔一族的魔修无论男女,皆容貌秀雅,喜爱音律,并且精通医术。
这么小清新的魔族分支,从前在苍龙界自然命运悲惨,不是沦为玩物,就是成为医疗道具。
碰上魔族高层搞虐恋,治不好XX你们陪葬之类,雪魔一族还顺便当爱情故事里的炮灰。
不过经过历任魔族军师努力,这些魔族小清新可以择地另居,并且受到庇护。
明无色成为苍龙界军师已有三年,行事颇有手腕。雪魔族上下也暗暗揣测这位新上司的喜好,生恐将之开罪。
现在军师带着心爱姑娘来这里了,族长雪姬还禁不住眼皮跳跳,脑补了无数凶险。
苍天保佑,军师心爱的姑娘不要是绝症。
好在雪姬一检查,嗯,并无大碍。军师自己不是替她治得差不多了,再晚来一两天,一不小心人家伤就好了。
雪姬心中一松,面上却犹自保持了郑重其事的姿态,一副绝不能携带模样。
几名肤白雪眸的雪魔族人将沈灼抬起,轻轻的送到了玉晶树下。
那株玉晶树,是从玄晶之城的域核里长出来,具有十分强大的治愈之力。
雪姬温柔的将沈灼放在这颗玉晶树下,心想这个姑娘就是军师心爱之人?
魔族好色且寡情,想不到军师居然会对她如此上心。
如今沈灼伤势虽会逐渐痊愈,可寸芒入体,终究不免会有所排异,因此产生了某种痛楚。
那么经过玉晶树的治疗,沈灼便不会再受这样子的痛楚。
然后雪姬便开始例行跳舞吟唱,引导玉树之力开始治疗沈灼。缕缕晶莹光辉一缕缕的透入了沈灼的身躯之中,导致沈灼面颊之上也生出了莹润光辉。
因为对方是军师在意之人,雪姬自然也不免跳得更起劲儿卖力。
雪姬:好不容易有讨好上司机会,要努力。
如此吟唱也引动了沈灼身躯之中得天墨根药力作祟,使其和寸芒之力融合,让沈灼小腹之中丹气更浓。
沈灼忍不住做了一个梦。
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才刚刚穿到这个世界,体弱多病,又家境富裕。
沈灼:躺着等死咸鱼过完一辈子就算了。
是一双手,轻轻将她拉出那个满是药味儿的房间,让她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
那一切一切,好像只是昨日的事情,却忽而让沈灼的眼眶微微发热。
她蓦然这样子的醒过来,心中微微发颤。
看到周围幻境,沈灼也顿时呆主了。
周围都是漂浮的水晶,一颗巨树就在自己面前,如此晶莹生辉,还有一个雪肤白瞳的银发漂亮大姐姐给自己跳舞,笑容既亲切又美好。
搞得沈灼禁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一股细微的疼意就如此传来。
“你醒了!”
明无色立马温柔上前,他眼下的艳煞赤红若血,吐露光华,更衬托他的姿容光润动人。
沈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心尖儿蓦然流淌了几分浅浅的酸意,说不上是何滋味。
明无色伸手轻轻扶助她,自自然然,温温柔柔:“阿灼,你现在还好吧?有没有哪里还疼?”
他嗓音跟当阿渊时候一样,并无差别。
沈灼下意识摇摇头:“我现在很好,阿渊,你当真是,明无色?苍龙界军师?”
雪姬停止了吟唱,知趣跑路,免得打搅军师大人谈恋爱。
作为治疗师,雪姬虽只听了三言两语,大约也能猜出这是个马甲文。
明无色脸色不变:“是,我当然是苍龙界军师。阿灼,我这次见到你时,只觉得你并不好。你心里那么痛苦,要的不是一个苍龙界军师站在你身边,而是要寻回你的自信、勇气。我只盼医好你心中的伤,故而陪在你的身边。”
像他这么机智的人,说辞早就准备好了。
一番言语,也显得他不但没有不真诚,反倒体贴入微。
他还反问:“你说这样好不好?”
沈灼有些无措,然后嗯了一声,神色变得柔软起来。
明无色不免志得意满,觉得阿灼一向拿自己没有办法。她自然是很喜欢自己,故而总是由着自己。
不过自己这次以阿渊身份前来,不就是品尝到沈灼那一滴泪水。明无色忽而发现,自己说的居然是实在话。
套路话说得太多了,自己说点实在话,为什么还有一副套路成功的喜悦。
他又想到自己替阿灼渡了龙息,助她对抗了清髓丹,阿灼知晓得并不详细。那么自己应该跟她说一说,以刷好感度。旋即明无色又觉得,若然这般说出口,有显得不够含蓄,平添几分急不可待。
为了自身形象,明无色也不觉将到了嘴边的话儿这样子都咽下去。
让无遮说!
通常大人物做了什么,那也不必自我夸耀,而要借助旁人之口。
沈灼忽而想起他在秘境对自己夸耀,不觉面色古怪,她的记忆应当也还没那么差。念及于此,沈灼面颊也是微微有些古怪。为顾全明无色颜面,沈灼准备不再提及,假装自己忘记了。
念及自己身受重伤时,被明无色搂入怀中。那时候沈灼虽然痛得迷迷糊糊的,却察觉到一件事情。
她蓦然挺住脚步,使得明无色不明所以。
沈灼向前一步,脸贴上了明无色的胸口。她内心比划,自己之前昏迷时,就靠在这个大概位置之上。
明无色微微一怔,他倒也没有身躯一僵之内,而是迅速伸出手臂将沈灼抱住,还拍拍:“不要怕,以后,我不会让你哭。”
沈灼耳根一红,将明无色一把推开。
“阿渊,你没有心跳声。”
这么说着时候,沈灼心尖蓦然一颤,只觉得有什么事情一定搞错了。
大婚当日,死去的小哥哥是没有心的。他以心入药,使得自己活下来。
除了那片死后凝结魂羽,萧雪元根本不像自己记忆之中那个人。
沈灼脸颊生出晕红,一双眼睛却闪闪发光。
明无色只觉得她这个样儿十分漂亮,心里也是禁不住微微一动。
他手指比在唇边,嘘了一声:“是呀,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
这种事情怎么解释?他以明无色之躯转生之后,心脏迅速停止了跳动,然后死掉。这一次转生,心魂似乎并没有随之而来,导致这具身躯心脏毫无活力。
这种事情好生复杂,他故事都没编。
为了转移沈灼注意力,明无色化出一枚小小的圆球。
“阿灼,我们看一些有趣之事。”
魔界有探子跟随上清界的队伍,如今上清界弟子回归,只怕会有一些有趣事情可以看。
沈灼内心疑窦更浓,她还没问,秘境之主似乎也没有心跳?
那通灵球制作极耗工本,且极容易损坏,故而并未在修士界普遍存在,大抵用于各域高阶暗探使用。
沈灼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终于看了场直播。
第39章 大魔王:我的个人情绪有些不稳……
沈灼沉吟:“这通灵球一向分雌雄双珠, 必定有一颗珠子在现场,故而才能展露场景。典籍之上, 好像是这么记载的。”
明无色对她进行了称赞:“阿灼,你当真是博学多才。”
沈灼心里啧啧,她言下之意,则必有魔修潜入上清界。
如今上清界归来队伍已经踏入了界域之内,也不知这位苍龙界修士怎生踏入其中。
从前沈灼觉得上清界守卫尚算森严,现在看来透得好似筛子。
沈灼内心也忍不住暗戳戳的猜测。
然后她也看到了纪雪君。
纪雪君如今被一键清零,却犹自背脊挺直,自有一番风姿在。
她从前是半圣之境,身躯犹自带着修行后的记忆。故而若服食丹果, 纪雪君也会恢复得极快, 比重新练快上许多了。若非如此, 李悲风当日也不会给沈灼服下清髓丹, 令沈灼消除身躯的记忆。
此刻纪雪君那仙子般容貌之上平添了几分憔悴,一双眸子却犹自透亮。
这份坚强, 也是让在场上清界弟子心生佩服。
不过谁也没瞧见,纪雪君袖中的手掌轻轻的握成拳头。
她沐浴在别人敬佩的目光下, 可是心却在发抖。
姜重, 他应该不会提及的。
此刻上清界之主李悲风已然到场, 仙主轻轻的叹了口气,叹息似说道:“诸位前去秘境,必然已经尽力拼搏,一时成败得失, 那也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回归上清界,各自好生歇息修养。修行之途漫漫,不可着眼于一时的得失。”
他这么说话, 沈灼心里面忽而生出一抹很古怪的感觉。
上清界内斗严重,鄙夷链分明。只不过无论是原本修士还是下界俗修,似乎都很推崇李悲风。
不过一界之主,本应该有些能耐。
纪雪君心想,师尊为人宽厚,自然不会嫌我失了内丹,反倒会百般照拂。可若姜重出语揭发,师尊对我必定是失望透顶。不过,姜重若此刻不说,应当也不会再告发。
也许因她一番揣摩人心的表演,已经将姜重内心一抹遗憾和怜悯激发——
可纪雪君脑补一番之后,姜重沉静冷漠的嗓音已经响起:“今日仙主在前,我向仙主揭发纪雪君秘境之中残害同门一事!”
纪雪君面色顿时一僵,她发觉周围十分安静。
像纪雪君这样的女人,这一刻也不觉微微晕眩,只觉得眼前微微发黑。
说到底,她虽然知晓姜重有可能不过一切加以告发,却并没有真正接受这件事情会发生。姜重一向对她十分推崇,任由她摆布,使唤起来很是方便。
姜重却面色沉沉,透出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冷意。
那种冷意,在姜重凝视着亲生母亲凝水仙子时候也绽放过。
说到底,姜重也是个很残忍的人。一个对亲生母亲都如此残忍的男人,又怎么会对纪雪君宽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