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 心的驯养,爱的交互,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当你允许爱人驯养你时, 其实,你也驯养了对方。
遇见了人类少年后,温暖的烟火气, 在时间的领域——那片孤独广阔的森林里蔓延。时间本没有心, 即使有,心脏也是一块冷冰冰的顽石。
但那看似不足为道的日常相处, 经过万年, 已有了滴水穿石的力量。
在不知不觉间, 再凌厉的风霜也刻不下印痕的顽石心脏, 变得有血有肉。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少年的指纹。
时间有了人类的感情,不再是一个冰冷冷的规则执行者。
沐浴在爱里,有对比,就更能明白之前的亿万年的自己有多孤独,更明白自己不愿意失去现在的温暖。
祂甚至还爱屋及乌,对少年的表白、以及他所来自的世界,都诞生了从未有过的好奇心。
在还没有彻底地明悟爱情的真谛时,时间就已经完成了被少年驯养的过程。
面对俞淕突如其来的赌注提议,换在刚刚认识时,时间压根就不会感兴趣。而现在,俞鹿却是很自然而然地问道:“赌注?你想打什么赌注?”
过去万年间养成的习惯,只要是人类的身体,不管去哪里,他们都是一起的。
“不在一起行动”,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打赌——即使您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相貌、力量、地位都瓦解了,不再以神灵的地位和形象出现在我面前,而是成为一个有优点也有缺点的平凡人类,在不同的环境里,随心所欲地生长,变成不同的性格……而我,也失去了现在的记忆,失去了对您先入为主的印象,甚至地位也和您颠倒。”俞淕微微弯起了眼眸,牵起了她的手,说:“我赌的是——不管我们分别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我再一次遇见您,我依旧会在茫茫人海里被您吸引,再度爱上您,奔赴您的身边。”
与其在虚空纸上谈兵,不如下凡尘躬行。
如果还是对爱很糊涂,那就真正地去尘世里走一趟,成为一个人类,去爱吧。
少年又笑道:“您在这里扮演了人类那么长时间,何不直接去试一试,轮回变成人类?”
“可是……打赌,不是都应该有赌的东西的吗?”
当她问出了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她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如果是我赢了,那么,从此,您就属于我,成为我的爱人,我们永不分离。”少年眸光熠熠,带了一丝认真:“如果我输了,那就证明我错了。我会回到正常的时间秩序里轮回,不会再纠缠你。您——要和我打赌吗?”
俞鹿怔怔望着他的眼,不知不觉就开口应了一声“好”。
赌约都有次数限制,否则就是没完没了的死循环。人们喜欢一次定胜负或者三盘两胜。但这是俞鹿第一次不以旁观者、而是以亲历者的姿态进入人间,三世太短,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在俞淕出生的那个世界里,神话中的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时间。
从第一天到第七天,宇宙从一片衰草寒烟的不毛之地,变为了繁花盛放、充满生机、阳光和爱的世界。
于是,赌约就次数就定在了七次,七世。
俞淕是普通的人类,一旦回到秩序之中,就必须遵从投胎的规则,每一世都是新的人生。这数万年的记忆将被尘封。
但还是有一些好处的。他在最高维度里、在时间的身边呆了万年,灵魂也受到了洗涤。每到一个世界,他都会投胎成为那一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即是最受眷顾的人。
不错,虽然投胎是随机分配的。但每个角色的路,其实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了。也就是所谓的人生剧本。
按理说他是不该对俞鹿有记忆的。没想到,其中一个世界的故事发生在海洋深处,他投胎成了海妖释星。
而在故事缘起时,俞淕也是在海底的深处献祭给时间的。
相似的大海,相似的场景,记忆的交互,唤起了他的一丝直觉。这就是为何独独那个世界的释星发现了俞鹿的灵魂已经离开。
而时间,即是俞鹿,作为规则的最高领主,可以轻松地游走在秩序的内外,她能看见每个世界、每个微不足道的人物的走向,也能决定自己是否保留记忆、决定自己人生的剧本。
不过,既然是赌注,俞鹿决定玩大一点,放任命运的洗牌,没有给自己安下设定。
人类是如何投胎的,她就如何投胎。
唯一加了限制的,就是让自己跟着少年,到他降生的世界去降生。
时间维系着万千世界的运转,不能随意缺席。但是,七个世界,最多也就七百年,还比不过她平时走神的时间。所以,只要安排好,短暂地离开主位也不会有影响。
赌注就此开始。
每一世,俞鹿睁开双眸,都是一张白纸。她在不同的环境中,被不同形状的容器塑造,成长为了性格迥异的人。
她当过怀着明星梦的假千金,笨笨的又贪玩的九尾狐妖,亡国前夕的郡主,亚特兰蒂斯的人鱼公主,行走在硝烟中的雇佣兵军医,骄纵又没心没肺的大小姐,地下街里长大的魅魔……
她们很不一样,但又确实都是她投胎长成的。
如俞淕所言,这个赌注非常公平。如果每一世,他都可以找到她、爱上她,那就说明了灵魂的吸引力是存在的,他赢了。
本来,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在过完七世后,共同检查赌约的结果,也根本不会有那七个世界的“撩完就跑”的意外。
但俞鹿低估了自己的天性。
时间的天性是逃逸。是不被任何人抓住,不被任何地方禁锢。
她化人后在感情上总是被诟病喜新厌旧、得到了手就不珍惜、有着逃避的趋向,也是因为这一缘故。
投胎成人类后,关于赌约的事都被她忘个精光了。唯有逃逸这一本能,还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还因为没有了记忆,也就没有了拘束,她逃得更加任性和随心所欲。
没错,俞鹿是按照人类投胎的规则出生的。但时间的力量还在她体内蕴藏,一旦她想逃,没人拦得住她。
连续七世,赌约还没开始,她就控制不住本能,溜到了下个世界去,由此,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坑。
一直逃到了第八个世界,也就是俞鹿被翟轻羽开车撞死的那个世界。这个世界的配置颇合俞鹿的心意——自己长得好看,家境好,最重要的是生身父母工作忙且常年在国外,没空管她。她就随心所欲地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由于这个世界不在俞鹿的计划里,她的灵魂属于“无证滞留”,本来就待得不是很稳。这不,在二十出头时,一次广告拍摄里,她被吊灯砸到了头,本来就不稳的灵魂直接被砸出来了,逸飞到了空中。
于是,她被系统抓住了。
系统是维护一个世界平稳运行的秩序者。从严格意义上说,它们更像是人工智能化了的神职公务员,不仅能读到大致的剧本,还喜欢用数据的形势描述它。
在第八个世界,俞鹿是外来入侵者。而在前七个世界,她是逃跑的原住民。偏偏,她的未来又和命运之子息息相关。这一跑掉,人物空缺以至于剧情崩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所以,系统将她带了回去。
反正,俞鹿每次都是出生没多久就跑了,那就干脆全部重新投胎一次。
为了让俞鹿配合,在正式快穿之前,系统还编了一个“颐养灵魂”的谎话来哄着她。
这就是俞鹿的第二次穿越。
——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有了心理暗示,重新投胎没了记忆的俞鹿安分了不少。老老实实地在那七个世界长大了,也遇到了既定的命运之子。
但这回还是没能走到最后。故事才进行到一半,当感觉到了命运之子对自己的企图时,她再次控制不住本能逃了,回到了第八个世界。
系统并不知道表面是普通人的俞鹿,其实是下凡来玩的时间,它只知道原住民又又又逃了。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在俞鹿离开后,系统尝试不召回她,直接用傀儡去顶替俞鹿,走她没走完的人生剧本,但是发现不行。因为只要对上命运之子,傀儡就会失效。还是要俞鹿本人回来。
于是,在翟轻羽开车撞飞俞鹿时,系统再一次出现了,将她带回了那七个世界。
这一回就不用重新投胎了,否则代价太大,万一又要重来就不好了。并且,系统这次明明白白地讲述了她要负责修复崩坏剧情的任务。
这就是俞鹿的第三次穿越。
而且第三次还有一点很不同——在第二次穿越时,系统是全程隐身的,就让俞鹿自由生长。但在第三次,因为目标明确就是收拾烂摊子,而且系统已经深深地了解到了俞鹿“吃硬不吃软”的性格,如果不弄点强制性的条例去束缚她,她早晚会再次溜掉。
于是,这一回,系统如影随形,还将长长的剧情拆分成了“进度条”、“剧情任务”等内容来强制性地让她完成。
由于俞鹿是时间——虽然她自己不记得了,但力量还蕴藏在体内,还是会对置身的世界造成影响。在她被系统抓走二次穿越时,当时栖身的第八个世界的季节,受此波动,也跟着一起乱了。
而在这之前,俞鹿一次次地强行逃逸,是不符合程序的,她的部分力量也遗留在了那七个世界里,继续维系着双方的联系。因而,在最开始,第八个世界的俞鹿的力量是不完整的。这就是她在翟轻羽的车子撞上来时,没有办法改变时间的流速、让时间倒流以拯救自己的原因。
直到她终于补上了那七个世界里自己该出场的片段,世界的秩序恢复了,鞭笞她的系统自然而然就消失了。遗留在外的力量也汇聚到她的身体里,俞鹿重新掌控了“玩弄时间”的能力,伤口也愈合得比普通人快。
第八个世界的异常天气,也随着“时间”的归位,同步恢复了正常。
……
…………
“俞姐,俞姐?”耳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俞鹿恍恍惚惚,手腕蓦地一暖,转头,就看到了助理小林的脸:“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在发呆,我们要走啦。”
俞鹿的眼皮轻轻颤抖了一下,潮润的感觉挥之不去,忽然有了一种彻骨的冷。
记忆已经走过了万年,于现实而言,却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输了赌约。
但是,赢家,那个叫做俞淕的少年……现在又在哪里?
小林的臂弯下夹着一把没撑开的雨伞,担忧地端详她的脸色:“俞姐,你看你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是不是伤口不舒服啊?要不要进医院坐坐,找刚才的医生检查下?”
前方的雨幕中,路灯的光被晕得很暗。阶梯下的水洼漾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俞鹿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暂时从回忆的旋涡抽调出来。
这几天,翟轻羽因车祸落下终身残疾的事儿刚见报。
今天,小林送她来私立医院给她手臂上的伤口拆线,没有带保镖。因路上堵车耽误了时间,等动身从医院离开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大暴雨。
如果接下来的事情不变,当她们走到医院的露天停车场时,路灯会坏掉。接着,翟轻羽的疯狂粉丝将要挥舞着刀子,从黑暗中的一棵树下冲出来袭击她们。
“我们先不走。”俞鹿反手握住了小林的手腕,沉声说:“不要声张,让医生联系保安室,然后打电话报警,说停车场里面有人拿着刀子埋伏,想袭击我们。”
小林:“哦……啊?!什么?!”
第195章 原点9
一个小时后。
小林木着脸, 心想:她的老板冥冥中一定有着神庇佑。
不信你瞧:一年多前俞鹿在拍摄广告时被吊灯砸伤,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还没有发生女明星最害怕的事故——毁容。
一个星期前, 翟轻羽那疯子在停车场开车撞她,想跟她同归于尽。结果在血溅当场的前一秒,车子却离奇拐弯,撞上了水泥墙。最终,翟轻羽恶有恶报, 落下了残疾, 而俞鹿只是受了轻伤。
再接下来, 便是今天晚上了。
俞鹿也就是在医院门口发呆了几秒钟, 忽然就仿佛接收到了神谕,说停车场里有人埋伏着要袭击她们。当时, 小林的第一反应是很懵逼的。不过,她还是按照老板的意思, 找到了值班室保安,关闭了医院外围的前后门, 同时报了警。
万万没想到,警察一来, 还真的在停车场的角落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嫌疑人一看到警灯就慌了,转身就逃。但医院的大门早被保安室关了。嫌疑人逃无可逃,被警察按在了地上。在大喊大叫的咒骂中, 她手里那把锋利的折叠刀也被夺了下来。
嫌疑人被带回了警察局审讯,没多久就防线溃破, 交代了自己是邻市的无业人员, 也是翟轻羽的私生粉。听说翟轻羽出事以后, 她就对俞鹿产生了疯狂的报复念头。通过跟车、翻垃圾桶、买通医院实习电工做眼线等方式, 窃取了俞鹿的行踪。若非被警察打断了,那家伙今晚的计划,是要让俞鹿一命偿一命的。
看到嫌疑人被扭送上了警车,俞鹿略微松了口气,绷紧的心弦也松弛了下来。而她身旁的小林早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知道该说她家老板是走运还是不走运了——什么危险倒霉的事都让她给碰上了,却又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由于事发突然,又是深夜,经纪人还没赶到。警局的休息室内,只有俞鹿和小林两人在喝茶。
“咔哒”一声,警察打开了休息室的门,说:“嫌疑人已经把作案动机交代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位可以先回去休息,如果后面有需要协助调查的地方,我们会再联系你们。”
俞鹿放下杯子,起身和警察握了握手,真诚道谢:“好的,麻烦警官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次可以大步跨过,说实话,全靠你们自己警惕。”警察年轻又热心,说话还挺接地气的,抱着文件夹,摆了摆手,说:“这件事真的挺防不胜防的,不仅天黑,路灯和监控都坏了,还下那么大雨。要不是你们提前察觉到了危险,真的很难毫发无损地躲过袭击,也很难追索嫌疑人的逃跑路线……说起来,你们是如何察觉到嫌疑人在跟踪的?”
俞鹿胡诌:“那种危险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我们不肯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