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让陈源瞠目：“……不是吧, 你也太残忍了, 孩子妈都没意见的吗？”
说到意见, 裴厉延想起来郁星那天晚上抱着孩子不肯给他的样子，那样娇小的她紧紧抱住孩子不愿意让他触碰的模样真像一头护犊子的母狮子，与她平时小绵羊的形象大相径庭。
可他是孩子爸, 总不至于伤害裴小轩，她完全可以放心走的。
还有她坚定地说不要房子要裴小轩的时候，说实话, 他的心有那么一瞬动摇了, 但很快就被他生生按捺住。
他向来理智大于情感，且不说那一段露水情缘让他跟郁星之间有没有产出感情, 问题在于他压根没想过要结婚，他的心思全部投入在工作上，感情对于他来说, 完全是虚无缥缈又累赘的东西。
裴小轩这孩子来得意外，来得突然，也来得正巧，想必老爷子回来后看见裴小轩就不会再催促他找对象结婚了……
至于郁星，他只想拿钱弥补。
思及此，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话到嘴边转了个圈，是异常平静的冷漠：“她的意见不重要。”
这话不只是让陈源吃惊，外面听墙角的郁星也僵住了身子。
“嚯！够狠心啊！你儿子这才两个月都不到吧，这么快就要把孩子妈给送走，可真有你的！”陈源怎么也想不通，郁星好歹是个百年难遇的大美人，就是娶回家也不亏啊！
裴厉延知道陈源这厮心里在想什么，没在意：“拖下去对两个人都不好，我也不会阻止她见孩子，但也不会让她带走他。”
“那好歹房子给人家买在c市呀，买去d市那么远，平时想看孩子都看不到，夺笋啊你……”
话音刚落，陈源就收到了来自裴厉延的地狱凝视，他立马闭了嘴。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裴厉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对她没感情，就这么结婚对她也不公平。”
他这么一说，陈源感觉是在钻牛角尖：“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又在钻什么牛角尖？现在没感情谁知道以后有没有感情，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就不打算试试看？”
裴厉延继续沉默，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复，一双幽暗的墨瞳盯着角落里那盆文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不是还惦记着那事儿吧？”陈源烦躁地胡乱揉弄了两下头发，“其实我觉得这么多年了，你就算结婚也没什……”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裴厉延投射过来的阴翳视目光打断，陈源立刻投降。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这是你的家事，你做主你做主。”
两人没再继续聊下去，裴厉延沉默了两分钟后把话题拉了回去：“上次项目的计划书呢，带来没？”
说到正事，陈源也立马正经起来，“带来了，不过王总那边价格定得太高，我们实验室也得招新人……”
书房里断断续续传出来两人谈公事的声音，郁星站在门外恍如隔世。
若不是极力克制住，恐怕手里的水壶都无法握住。
回去的路上磕磕巴巴洒了许多水在地板上，郁星淡淡瞥了眼便疾步回了房间。
推开门的一瞬，郁梦仰面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她看着突然就红了眼眶，泪水直接夺眶而出。
“四姐姐……”
床上的郁梦还没来得及睁眼起身，就被冲上来的郁星结结实实扑在大床上，脸颊还贴着她亲妹妹的侧脸，隐隐约约感觉有湿湿的液体滑动，不知是否是错觉。
“四姐姐……”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颤，郁梦听得莫名其妙，忙轻轻摩挲她的脊背：“怎么了你？”
“四姐姐……我想回家，想母亲了，想姐姐和哥哥……还想龟大山，想我的小鱼儿们……”
郁星吸了吸鼻子，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流进郁梦的脖颈间，再沿着她的脖颈进入柔软的被褥。
一分钟后，郁星眼里流出的不再是泪水，而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
一颗一颗，滚入薄被，在灯光底下闪着刺目的光。
“哎哟我的傻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水呢？刚刚不是说出去给我找水喝，怎么还哭鼻子了？”
“四姐姐……我想回家了，我没有伤心，我只是想回家，想母亲，想大家……我想回橘子小岛……”
因为那里没有裴厉延，没有一心想送走她的裴厉延。
她以为他们两个还可以谈谈，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甚至给他找借口，她觉得裴厉延是个好人，他不会这么残忍，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遥远的d市。
可事实呢，她真是条傻鱼，大家说得没错，她真是条傻鱼。
母亲说她的性格不适合待在人类世界，她说的对，母亲说的怎么会不对呢……怪她不听劝……
郁梦不知道郁星这一趟出去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打算问，反正郁星想通了就好。
回去吧，回去就不会为了人类男人伤心了。
郁梦的思绪随着坠落到她脖颈间冷冰冰的小珍珠拽向远方，那个远方很远，相隔了一百年……
一百年，早已物是人非……
*
是夜，两姐妹躺在床上休息，窗明几净的卧房里，有月光倾洒进入，深色的木地板上铺满了浅浅光晕，床头的花瓶里蔫嗒嗒地支棱了两朵颓靡的残花。
郁星双目未闭一动不动窝在郁梦怀里看着对面窗台处忽明忽暗的光线，乌云渐渐笼罩别墅上空，月光被完全遮蔽。
这一晚注定难以入眠。
郁星突然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下来，她赤脚走去窗前合上了窗帘。
以前她总爱开着窗睡觉，因为看着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总会很有安全感，今天看着，她只觉得清冷。
拉好后她呲溜一下钻进了被窝，抱住郁梦的一瞬间，安全感满满当当填进了她的心，不再是借着月光给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一整晚她都是在辗转反侧中度过的，眼睛也几乎睁着到了天明，脑海里全是这两个月在裴家的点点滴滴。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遇到裴厉延，会有裴小轩，会有人在她觉得人类世界真美好的时候给她当头一棒，打醒了她……
她以为裴厉延跟宠爱她的家人们一样，也会疼爱她。
他改变了她的很多想法，让她知道现实世界并不如她心中所想的那般美好。
这里并不是海洋，不是她人鱼六公主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地方……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错了，都错了，她真傻。
天蒙蒙亮的时候瞌睡虫终于找来，那阵困意来得晚也来得猛烈，不过是眯了一小会儿，脑海里便闯进昨夜在书房外听见的那几句冷冰冰近乎无情的话语，让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目前没有想结婚的打算。”
——“把她送走。”
——“她的意见不重要。”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翌日，郁星破天荒地没睡懒觉甚至起了个大早，早到下楼后沈姨惊得连连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要知道，平时郁星可都是不到十点都不起来的主儿！
“没事，我就是失眠了，有点睡不着，还有点饿。”最后一顿早餐了，她一定要吃得饱饱的再上路！
“哦这样，那你等等，早饭马上就好了。”
“嗯。”
两姐妹收拾好穿着昨天新买的漂亮衣服坐在餐桌边等待开饭，但由于两人今天实在起得过早，早饭还在锅里烧，郁星便带着郁梦上楼去找裴小轩。
小家伙还在睡梦中，或许是来自于母亲的心灵感应，房间门被打开的一瞬，竟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见儿子醒了，郁星拉开窗帘打开灯，室内充满光亮的刹那，小家伙蠕动着小嘴巴高高举起手，像是在抻懒腰，顺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轩轩宝贝饿了没有呀，要不要起来喝个奶再睡觉呀？”
小家伙听不懂妈妈的话，但如此温柔的话还是让他毫不吝啬地献出一个大大的治愈系笑容，萌翻天好不啦！
被抱起来的时候小家伙两只小手还在半空扑腾，抱入怀中的一瞬就安分了下来，手儿蜷缩成一团捏住妈妈的头发丝，笑眼弯弯望着她。
“我的小宝贝真喜欢笑，我希望你以后每天都是笑着的。”
小家伙配合地继续笑，这下倒是没再流口水。
“妈妈今天要带你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我们不要爸爸了……没有爸爸你也要天天开心，知道吗。”
小家伙听不懂，只是笑，郁星捏捏他的肉脸：“你要是觉得妈妈的决定是正确的，你就流个口水。”
此话一出，郁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才两个月不到的小宝宝能听懂他的话就有鬼了。
不过还真别说，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本来一直笑着的小粉团子突然开始流口水，缓慢地从嘴角流下来，郁星惊呼出声。
“四姐姐！你看！小轩也同意我的决定呢！你看到了吗？”兴奋的样子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裴小轩他流口水了！
郁梦：“……看到了。”
她忍不住抬手捂脸，这傻妹妹——
*
早餐的时候裴厉延说他妹妹有空了，今天可以让张沫沫和裴一禾一起陪她们姐妹俩出去玩。
郁星点头答应了，边吃鸡蛋边看着对面的裴厉延，看得认真又仔细。
这样明显的打量让裴厉延很快察觉，没开口问她干嘛看着自己，毕竟郁星这女人做事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但她不知道的是，郁星这次盯着他看还真是有原因。
临走前她得好好看看他的脸，得把他的脸深深刻在脑海里，好歹是孩子他爸。
她庆幸现在的自己不会失忆。
饭后裴厉延要开车去公司了，临走前惯例抱了抱儿子，小家伙还不知道马上就要跟老父亲分别了，躺在爸爸怀里笑得灿烂。
纵使裴厉延一颗心是钢铁做的，但不得不说乖儿子实在讨人喜，每次抱着都不想撒手，看着他躺在怀里笑若灿阳的模样，心都被填地满满当当。
看着怀里小粉团子软乎乎的样子，不经意间，他的脑海里倏然冒出一个声音来——送走郁星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如果正确的话……儿子你就别流口水了。
一分钟之后，裴小轩的口水如“瀑布”，哗啦啦往下洒……
……
七点半的时候裴厉延终于要走了，换好鞋的时候郁星突然叫住了他。
“裴厉延！”
他开门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疑惑：“怎么？”
“再见。”
郁星笑着朝他挥挥手，那双漂亮得璀璨如星河的眸子里似乎有一丝水雾，但她唇角的笑又是那样灿烂。
像裴小轩的笑，和温暖，一直暖到心坎。
不知为何，郁星莫名其妙来的一句“再见”让他的心突然狠狠抽疼了一下，仅仅是那么一秒钟的抽疼，那诡异的感觉很快便消失无踪。
他没当回事，以为是最近加班太久了的缘故。
裴厉延点点头没说话，离开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郁星那栗色发丝在晨间的清风中荡漾，像是肆意生长在海底的水草，一下一下，让他心里涌起一抹无端的停滞感。
……
两小时后，正在公司处理事务的裴厉延收到了来自沈姨的一通电话。
“厉延，小星和小轩不见了！”
——
“怎么回事？”
接到那通电话后，裴厉延放下公事急匆匆赶了回家，打开门就看见客厅里站着三个哭红了眼的女人。
沈姨见到人再也顾不得什么，迈着小步子快速小跑上前对着裴厉延解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出门买了个菜，家里两个月嫂都在，我以为跟往常一样也没多想，回来就听她们说小星和宝宝都不见了……”
裴厉延的目光立刻移动到一旁的两个月嫂身上，语气凛冽地叫人害怕：“人怎么会不见了？”
本来星和孩子不见的事两个月嫂也很焦灼，见裴厉延冷着脸回来后，哭得更伤心了。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您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宝宝在楼上哭了，太太进去喂奶，突然说想吃水果就让我们俩去厨房洗，可是等我们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人就找不到人了……”
不知想到什么，裴厉延心陡然被股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问：“郁梦呢？”
“太太的姐姐也一起不见了，她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小区也找遍了，后来保安说看见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宝宝出了小区，之后就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听到这里裴厉延哪里还能不知道，郁星没了，郁梦也一起不见了，说明什么？
她们绝对是故意的，她们带着裴小轩走了！
空气一时间凝固成冰，气氛诡异地僵硬。
两个月嫂还在哭，沈姨也通红着眼眶不知所措，裴厉延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黑沉如墨，一抬头，他的眼睛泛着猩红。
“找！”
*
“你爸爸不要你了……”
“你爸爸不要你了，不是我非要带你离开的……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怪我……”
“好吧，其实是不要我了……不过我才不告诉你呢。”
“别吃手，不许吃手，脏脏的，太脏了，你怎么就不听话，你看你脸上的口水……”
话虽如此，郁星却满含温柔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软巾给他擦口水，小家伙被妈妈擦得咯咯笑，灿烂的笑容比头顶上的烈日还要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