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醉折枝
时间:2021-03-08 09:12:47

  “是因旧疾。”
  “这样啊。”如愿又问,“那给你看诊的那位医师,脾气好不好啊?”
  “尚可。”玄明反问,“怎么了?”
  “嗯……我是想,既然你的医师脾气好,那稍微不听话一下也可以的吧?”如愿抿抿嘴唇,一脸期待地贴上去,偏要用暗搓搓勾引正经小孩误入歧途的语气,“我请你吃豆花好不好?”
 
 
第18章 吃豆花   甜豆花大胜利
  ……答案当然是不好。
  但玄明秉持一位合格朋友应有的优秀品格,尽职尽责地陪如愿去了街角的食铺。
  太阳西斜,正是提前吃晚饭或者来份点心的时候,食铺前支了个摊子,大桶的豆花沉在木桶里,散出带着豆香的袅袅热气。
  “来两碗豆花。”如愿熟练地拍出一排通宝,两根手指比划出“二”的手势,“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真要两碗?你就那么点饭量,吃一碗都够呛,这东西可没法退。”卖豆花的王伯同她是熟识,从大桶里舀了满满一大勺盛进碗里,抬头恰巧瞄见她背后的玄明,一愣,旋即含笑朝她一抬下颌,“哟,我说你怎么要两碗,是带着你家……”
  他看清玄明身上的道袍,调笑的神情立时收敛,片刻后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往额头上一敲,“哎,是我眼拙了,原来是位道长。见谅,见谅。”
  “是啊,我带着我家兄弟来吃豆花。”如愿却应下来,带着玄明在稍远的桌边坐下,一拍桌子,“还不快上!”
  “好嘞!马上就来,怕了你了。”接收到女孩故作凶恶的一瞪,王伯无奈地摇摇头,着手去舀第二碗。
  如愿迅速收手,蜷起指尖摸摸拍得通红的掌心,又凑到嘴边,小口吹着气缓解热辣辣的痛,视线顺势也转过来,正对上玄明微讶的眉眼。
  呼出去的那口气登时僵在半路,僵了一会儿,如愿稍侧过手,拢了个说悄悄话的手势,抿出浅浅的笑,把剩下半口气换成气音:“拍得太用力了。手疼。”
  玄明给了她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抬袖在唇边轻按了按,说出的话倒是一贯的温柔:“我明白。”
  如愿无辜地眨眨眼睛,横出一根手指搓过鼻尖:“还有,刚才说你是我兄弟,是想着砸王伯一下。他老喜欢开这种玩笑,这回拉你砸回去,抱歉抱歉。”
  “玩笑?”
  “嗯,乱点鸳鸯谱啦。或许已成家的人就是喜欢给未成家的人牵红线?”如愿也不知道这种广而有之的心态究竟是什么原理,“而且我年纪也不小……”
  “两位的豆花。”桌边骤然冒出个清脆的童音,约摸七八岁的女童把托盘放在桌上,看看如愿,再看看玄明,小小的眉头纠结地揪起,原地闷出一串连续的“嗯”,眉头也越皱越紧,整张脸都跟着皱起来。
  那张脸皱到极致,像是个蒸过头的汤包,且灶下的火还在烧,烧着烧着,圆鼓鼓的小汤包突然撑开所有褶子,女童打定主意,长出一口气,抿着嘴唇,微胖的小手捧出甜的那碗放到玄明面前,另一碗自然就归如愿。
  然后她收回托盘,小大人似地一鞠躬,抱着托盘匆匆跑回去了。
  如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是喜欢你呢!”
  玄明莫名其妙:“何以见得?”
  “这个呀。”如愿点点那碗甜豆花,故意卖了个关子,“小丫头是王伯的小女儿,她喜欢甜豆花,故而每回有客人买一甜一咸,她准把甜的那碗放到喜欢的人面前。刚才憋的那一会儿就是在犹豫该给谁。”
  她越说越想笑,声音里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说了声“见谅”,难得文雅地拿袖子掩住嘴唇笑了一会儿,笑得肩膀轻轻颤动,睫毛也轻轻颤动,衬出格外明亮的双眼。
  玄明轻叹一声,耐心地等她笑完:“还有呢?”
  “还有啊,以前我和朋友来吃,甜豆花总是放在我面前的,因为我常顺手给她带些糖块点心什么的。今天倒好,一见着你,甜豆花就不归我了。”如愿笑够了,放下袖子,清清嗓子,“可见小恩小惠终究不能笼络人心,真要让人信服……嗯,我想想……”
  她直觉玄明不会想听她夸赞美貌,斟酌片刻,竖起一根手指,一脸严肃地接上,“让人信服,自觉奉上甜豆花,还得靠气度。比如像道长这样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一看就是要吃甜豆花的。”
  开头姑且还有些道理,后半句就开始胡言乱语,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满脸认真地频频点头,看得玄明眉心有点儿疼,发自内心地同情曾经教过如愿的诸位先生。
  他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先前在遍洒阳光的工坊内,那点算不上绮思的微妙心思究竟是从何而来,怎么会落在这个女孩身上。
  她活泼、明朗,胡说八道都能一脸认真,合该让人为她偶然迸发的奇思妙想感慨或皱眉,却不该触及那些污浊有如泥沼的东西。
  玄明闭了闭眼,把一瞬惊起的心绪全驱逐出去,跳过甜豆花的探讨,绕回最初的话题:“你先前曾说,年纪不小了?”
  “啊……是。”如愿果然跟着他蹦回去,搅着碗里的咸豆花散去多余的热气,“我记得曾和你提过的,等到生辰,我就整十七啦。”
  玄明心念一动:“生辰是什么时候?”
  “七月十五。算算其实也没多远。”如愿舀起一勺豆花,呼了两口气,“我不客气了。”
  王伯做的豆花在怀远坊颇有名气,用料扎实,豆花却极嫩,一勺豆花浸在勺底带起的咸香调料里,自下而上染出淡淡的酱油色,混着细细切碎的香菇和木耳,甫一入口,复杂的鲜香就在口中炸开,鲜得舌头都能跟着吞下去。
  如愿本就有点饿,吃得就更香,一勺接一勺不亦乐乎,直到天色渐暗,身边几张桌子落座的人影越来越多,摊边的细绳挂上灯笼,才想起来对面还有个人。
  她立即放下勺子,瓷勺在隐约见底的碗里打了个转,磕到碗沿时一声轻响,支支吾吾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那个……对不起。我……”
  晾了玄明一碗豆花的时间,如愿自觉没脸,只觉得传奇里见食忘义说的就是自己,她摸摸肚子,老实承认错误,“我饿了,豆花太好吃,所以把你给忘了。”
  “无妨。”玄明只觉得她挥舞勺子的模样可爱,微笑着摇摇头,把面前的甜豆花推过去,“吃吧。”
  甜咸豆花自有不同,咸豆花就得微烫的时候吃得呼哧哈哧,浓烈的咸香烫过舌头和食管,热出一身畅快的汗来;甜豆花却是用牛乳、糖浆和果干调的,冷热皆宜,天热时还是稍放凉些好吃。
  有一碗咸豆花的时间,甜豆花吃足了牛乳,如愿平平地舀起一勺,白嫩微颤的豆花上淌着蜂蜜色的糖浆,居然有些酥山的质感。
  但她没有胃口,迟疑片刻,手腕往前一伸,一勺豆花就到了玄明嘴边。
  玄明微微一怔。
  “吃一口嘛,就一口。”出于吃独食的心虚和愧疚,如愿捏着勺子,试图劝玄明尝一口,“很好吃的。”
  玄明依旧摇头:“身有所限,见谅。”
  “真的不能不听话一次吗,一次也不行?”如愿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治病的道理,嘟囔一句就作罢,鼓着一侧的脸颊缓缓收手。
  “算了。”
  “……算了。”
  两人的声音在一瞬重合,如愿诧异地抬眼,只看见玄明微微低头,漆黑的发丝扫过脸颊,睫毛垂落如同两柄小扇。
  手里一重。
  ……勺内空空如也,那勺豆花已然咬进了玄明口中。
  如愿愣住了。
  玄明也愣住了。
  豆花质感如同乳酪,入口混着牛乳和糖浆的香气,他不为口腹之欲,没有细尝,但舌尖接触到豆花的刹那,他尝到了久不曾尝过的味道,久远到让他忘了那种味道是不是该称作“甜”。
  他只是在那个瞬间想起了多年以前,尚且幼小的他藏在紫宸殿的玉阶后,独孤清闻下朝走过就把他揪出来,一把抱在怀里,顺手从袖中摸出糖块塞他嘴里。
  天子礼服未脱的男人抱着他往长生殿走,让幼小的孩童坐在臂弯里,含笑捏他的脸,贴着他的额头逗他说话,父子间的私语散在风里,隔着经年的时光遥遥不可追及。
  玄明极缓慢地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恍惚,像是想要微笑,又像是想要落泪。
  如愿率先醒神,捏着空勺,收放不得,盯着玄明平静如常的眉眼,愣是什么没盯出来,倒是攥勺的手指渗出来一层汗。她动动指尖:“好吃吗?”
  “……好吃。”玄明也回神,立即垂下眼帘。
  “那……那就你吃吧,反正已经吃了一勺嘛,也不差一碗了。我吃饱了。”如愿放下勺子,把甜豆花推过去,仰头看了眼天色,慌乱起身,“快宵禁了,我得回去了,下回见!”
  她是真急着走,都没听玄明的回复,急匆匆地往坊门跑,混入各自归家的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玄明收回目光,落在只舀了一勺的甜豆花上。他仍有些恍惚,迟疑许久,舀了薄薄的一层,缓缓抿入口中。
 
 
第19章 味觉   “我也想他。”
  ……甜。
  仍是甜的,豆花如同乳酪,混着绵软的牛乳香气,在舌尖碾碎时能同时尝出两种截然不同又混合得恰到好处的滋味,末了还有果干的微酸做点缀。但相较从如愿那里咬到的那一口,此时吞下去的味道显得如此寡淡,几乎激不起什么回忆,连那点淡淡的甜味都随着吞咽褪去。
  玄明犹疑着放下勺子,默然坐了片刻,忽然起身,穿过一张张桌子间的重重人影,直走到放着大桶的摊位前。
  他从袖中摸出通宝,声音有些不明显的滞涩:“劳烦来一碗豆花。要甜的。”
  “稍等,马上就来!前边还有几个客人呢,您多担待。”王伯头也不抬,熟练地一勺勺将打底的豆花舀入碗中,熟练而迅捷地加上配料,再递给等着送豆花的妻女。
  等到玄明要的这一碗甜豆花调配好,他想抬头看一眼新来的客人坐哪儿,猛地认出是先前见过的道长,愣了一下,递碗时多了三分笑音,“哟,是您啊,您是喜欢吃甜的?”
  玄明不语,捧起那只碗,轻轻吹散萦绕在上方的热气,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哎呦,看来您是真喜欢。刚出来还烫着呢,您找张桌子……”王伯真看乐了,转头替玄明找方便落座的桌子,看了一圈却满满当当,他刚坐过的那张都让新来的人占了。王伯又是一声“哎呦”,“真不好意思,这会儿吃豆花的人多,不是我自夸,这街上好这一口的人还真不少。要不您先站着吃会儿?我帮您看着,一有桌子空出来就告诉您。”
  正巧这会儿有一桌客人吃饱离桌,王伯赶紧示意玄明过去,黑白鹤服的道长却只抬眼看他,问出莫名其妙的一句:“敢问,做的每一碗豆花,味道都是一样的吗?”
  王伯愣了一瞬,突然笑出来:“您这问的是什么问题?别说就这么一碗加料调味的豆花,就是西市八珍楼掌勺的大师傅,拿手菜每回做出来也得是一个味道啊,不然不就是骗了为这口滋味来的客人嘛。”
  “不过做生意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偷奸耍滑,暗地里骗客人,我也实话同您说。点豆花放盐卤那个量全靠手这么一哆嗦,多一点少一点就不太一样,所以前一天和后一天可能有差别。”王伯生性直爽,玄明又是如愿带来的,他毫无保留,“但我敢说,一天之内,由一桶豆花做出来的,只有冷了热了的差别,味道都差不离。”
  他解释完,见先前看好的那桌还空着,赶紧继续劝,“您快去坐着吧,有桌子还要您站着吃,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不必了。”玄明放下碗,藏在袖间的指尖点过桌面,“多谢。”
  他旋即转身,没入逆流而来的人群之中,袖上黑白的鹤纹在最后的霞光里一闪而逝,仿佛仙鹤短暂来游。
  王伯摇摇头,铁勺在不剩多少的桶里搅了搅,送了豆花回来的女童也在看玄明的背影,踮起脚直看到找不着,才说:“怎么走了?下回还会来吗?”
  “来不来的得看你如愿姐姐来不来啊。”王伯手里的勺子一敲桶壁,“去去去,边上玩去,多大点人啊就瞎看男人。”
  女童并不理解这句话里隐藏的调笑意味,“哦”了一声,视线乱转了两下,忽然发现那碗搁置的豆花边上有什么闪烁的东西。
  她捏起来,伸直胳膊给阿耶看:“阿耶,这是什么呀?”
  王伯心道这小丫头就是好奇心重,见什么都问,漫不经心地抬眼,却在看清的瞬间肩背一僵。
  女童圆润的手指间捏着的,是一枚金铢,足铸,北地独孤的纹样在面上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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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是鱼骨,但臣不擅辨认,不知究竟是何种鱼的脊骨,或许真有可治骨伤的疗效。臣只能断言,于殿□□内的毒,此骨无益,但也无害。”楼绍细细看了鱼骨很久,甚至蘸了些许抿进嘴里尝过,才谨慎地得出判断,“依殿下的意思,是放入此次的药中,还是做些别的打算?”
  “先放着吧。”独孤明夷想了想,略显迟疑,“我有些别的事想问。”
  楼绍顿时挺直脊背,不苟言笑的脸显得更严肃:“殿下请问。”
  “并非什么大事,随意问问而已,太医令无需紧张。”独孤明夷仍在犹疑该如何开口,毕竟味觉损伤这种事他压根做不出判断,他斟酌着词句,“太医令当知,依太医署的意思,平日上桌的饭食只加细盐……”
  “殿下。”突然有侍从急匆匆地进来,断了他的话,见状,先屈膝告罪,低着头继续先前的报告,“度支刘员外郎和工部孙员外郎求见,两位还都有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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