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醉折枝
时间:2021-03-08 09:12:47

  他从袖中取出礼单准备念,独孤明夷却制止他,同时向楼绍稍抬了抬手示意他稍等:“不见。请度支员外郎回去,明日早朝后自会相见;工部员外郎还是去见大理寺卿吧。”
  “明白。”侍从一点头,“那两位员外郎的赠礼,殿下如何处置?”
  “度支员外郎的原样退还;工部员外郎的拨去工部,算作修整京郊、安抚老人的财款。”独孤明夷淡淡地说,“不止此次京郊,先前各次工程中,吞了多少,都让他给我原原本本地吐出来。”
  “是。奴告退。”侍从再次屈膝,这次是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楼绍正想开口接上先前被中断的话,另有一个侍从进来,依旧是低头报告政事。独孤明夷则耐心地听着,适时做出回应。
  一个接一个,有些棘手,有些则随口就能做出回复,耗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最后一封。
  报告最后一件的是个生脸的内侍,也不多说话,先按着礼单念了一大串,另取出一卷丝帛:“陛下有令,端午将至玄都观为国为民祈福,委托摄政王安排,勿延期,勿生事端。”
  独孤明夷双手接过由中书省代写的圣旨,恭谨地低头:“臣领旨。”
  圣旨一脱手,内侍哪儿敢受这个礼,连忙把头压得更低,膝盖也弯下去,半晌才直起来:“旨意已传,还请殿下妥善安排,奴婢告退。”
  “辛苦。”
  内侍仍低着头,匆匆地倒退着出去,给楼绍抓住空隙的机会:“殿下先前,想问的是什么?”
  “……琐事而已。”眼下是四月末,距离端午不到十日,也不知独孤行宁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仅和内侍算不上交谈的这么片刻,独孤明夷已经列出了该依次完成的事项,正在想可能遇上的麻烦,只觉得头隐隐作痛。
  相比之下,味觉上似是而非的损伤实在算不得什么,他微微皱眉,重复一遍,“琐事而已。有劳太医令,请回吧。”
  楼绍沉默片刻,选择不该问的别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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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令一退就退到了五月初四,次日便是皇帝亲自开口要来祈福的端午节,玄都观并未清场禁入,但来往的人多少都多了些忐忑,祈福时要陪侍的几个小道童更是战战兢兢,一紧张就去擦正殿的供桌,倒是把三清像前的桌子擦得锃亮,进香的人乍一眼还能吓自己一跳。
  玄明却不受这种气氛的侵扰,经太医署长达半月的研究,新服的药改换了药方,难得没什么副作用,只压制毒性,让他能在静室里安然地抄书。
  抄到《道德经》时知常进来送茶,一套茶器放在桌上,却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就在桌边东摸西摸地徘徊。玄明也不看他,硬让他憋得受不了,自己开口:“师兄,元娘子已五日没有来了。”
  “陛下下旨后不久,我曾见过她,与她提及,她说不愿冲撞贵人,待端午后再来。”玄明抄完一页,换了新的洒金宣,“怎么了?”
  “我……”知常才满十岁,不到知晓男女大防的时候,纯粹出乎本能地为此羞耻,纠结着帮玄明把抄好的纸晾到架子上,小脸皱巴巴的,“我想元娘子了。”
  他停顿一下,讷讷,“师兄,你不想她吗?”
  玄明的手一顿,笔下弯折处渗出些墨迹,他干脆顺势多用了三分腕力,从刚柔并济的行楷改成潇洒恣肆的草书:“为什么想她?”
  知常更不好意思,抿抿嘴唇,站在桌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元娘子每回来,都……都会给我带点心吃。”
  闻言,玄明微微一叹,念出正在抄写的部分:“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知常立时挺直腰背,把后半段背出来,僵了一会儿,颓然地耷拉下脑袋,朝着玄明微微弯腰,“多谢师兄教诲。我明白了。”
  他转身,仍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总之是掀开竹帘出去了。
  玄明只摇摇头,继续往下抄,待抄完这一节的最后一个“此”字,恰巧蘸的墨在此写尽,收尾的那一笔都不太漂亮。他迟疑着放下笔。
  五月的阳光照过静室外层层的翠竹,滤到他身上,一身道袍的道长垂眼,睫毛垂落的瞬间让阳光晃散了眉眼间如同雪后的肃穆。
  他轻轻地说:“我也想她。”
 
 
第20章 交稿   未见家长先大失败
  此时如愿正在包角黍。
  最初她本着人生而有之的惰性,不乐意参与此类劳心劳神的活动,奈何外祖父曾跟着先帝打天下,一举令她阿娘林氏成了将门虎女,牢牢掌握着三位元姓人士的命脉。
  出身将门的林氏自幼习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无所不通,且与元留青梅竹马,少时就能一根竹棍打得元留哭爹喊娘蹿出三条街,嫁给元留后依旧一根竹棍打得元留并两个姓元的崽子哭爹喊娘满院子乱蹿。
  故而迫于林氏的淫威,在包角黍这回事上,一家四口总是整整齐齐,一来二去,如愿在这一行竟也有些心得,包出的角黍漂亮得能在日后的简历上多加一条“于包角黍一行十分在行”。
  碰巧这会儿元留还在上值,元致宁在国子学,林氏去指挥府上的仆从准备端午的洒扫,整张桌子全在如愿一人控制之下,干一行爱一行的如愿托着粽叶,趁阿娘不在,往糯米里狠狠地塞蜜枣。
  塞到第五个时背后陡然多了个人影,林氏精准地揪住女儿的耳朵,分明是个身量窈窕风韵犹存的美妇人,一开嗓却惊得如愿一哆嗦:“你这是在包角黍还是在包蜜枣?”
  如愿被拽得“嗷”了一声,吐出一连串“别”,隔着遥遥十来个坊和常被揪耳朵的方少舒共情,她迅速求饶:“阿娘手下留情!饶我一条狗命!我就包这么一个,就一个。”
  “就这么一个啊。”林氏松手,“多塞一两个也就算了,你塞五个枣,到时候蒸出来都烂了,黏糊糊的有什么吃头。”
  如愿火速填上糯米,合拢粽叶,扎出个漂亮的角来,扭动着和林氏撒娇:“我吃,我自己吃。我爱吃蜜枣嘛。”
  “我看你像个枣。”林氏瞪了她一眼,扫过桌上一排大小合宜饱满光滑的角黍,大方地挥挥手,“行了,这么多够了。我女儿够贤惠了,往后夫家要敢端午节挑你的错,你就往死里打。”
  如愿对婚姻这回事完全没想法,顺着林氏的话,笑嘻嘻地和她拌嘴:“那你还扯我耳朵,扯坏了破相,嫁不出去,我吃你和阿耶一辈子的饭。”
  “行啊,那我倒看看你的耳朵扯不扯得坏。”林氏冷笑一声,作势又要揪她耳朵,吓得如愿抱头鼠窜,这才收手,改成抱臂的姿势,“回来。我问你,夏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唔……就这样吧。该看的书都看了,该写的文章也写了,”如愿一时也不好评价学得怎么样,老实交代,“夏试和春闱秋试不同,主考官一向定得迟,但六月考试,五月怎么着也得定下来了。我这两天在整理以前写的文章,等主考官定了,我得去行卷。”
  “安排得倒挺好。”林氏摸摸女儿的头,也认真起来,“刚才呢是开玩笑,但你年纪真不小了,阿娘在你这个年纪,再过几个月肚子里都揣上你了。前些天你阿耶也和我提了,想着给你议亲,你怎么想?”
  如愿当然是不想,她算是半个江湖人,江湖儿女从没有急着成婚的,但这话不能和林氏讲,她斟酌着说:“我想着还是先立业再成家。这回夏试我不算特别有把握,万一主考官迂腐,我恐怕行卷也占不了便宜,我还是想着再考一年。至于年纪嘛,明年我也才十八,”
  她扬起下颌,眉眼含笑,光影如刀,“好女儿志在四方,若是那郎君因此嫌弃我年纪大,必是不懂我志向的人,不要也罢!”
  “好!”林氏忍不住喝了声彩,同样的笑意浮现在眉眼间,“难怪你外祖喜欢你,两三年地和我叹你不是儿郎,不然早让你去挣节度使的位置了。”
  “这个恐怕没法。”如愿吐吐舌头,“花木兰就这么一个,我倒是有心想做这第二个,可我实在看不懂兵法,骑术也一般,还是算了。”
  “人各有长嘛。”林氏倒不在意,“我和你想得差不离,议亲也得双方看对眼,你若是谁也看不上,就谁也不嫁;或是将来嫁个江湖人,只要是个好郎君,阿娘也随你去。可惜你阿耶木头脑袋,非想着女子出嫁才算有依靠,官当得没多大,梦倒是做得大,直想到北地独孤那里去。”
  如愿的脸顿时垮下来:“该不会……摄政王?”
  “是。也不知道你阿耶看上人家什么,和姓独孤的沾上能有什么好处?”林氏不曾见过独孤明夷,但因父亲往昔跟着先帝征战的交情,与平山大长公主算是手帕交,自然听到些秘辛,忍不住冷笑一声,“你阿耶是不知道,那……”
  “那什么?”如愿竖起耳朵。
  “……那姓独孤的。”林氏自觉失言,不自在地抽出帕子掩了掩嘴,在如愿看来倒像是提起独孤明夷都犯恶心,“总之你放心,阿娘就是奔着和你阿耶和离,也不让他给人家递帖子,也省得让人家挑三拣四的。”
  “什么和离不和离的,不就这么一回事吗,怎么还说到和离去了。”元留在做父亲这一行相当成功,除了耙耳朵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平常嘴碎也算了,如愿对这位勤勤恳恳的老父亲还是相当满意的。
  她皱着眉头,往阿娘肩上轻轻一拍,“不会的啦,只要你管好阿耶,我管好我自己,摄政王想挑人也挑不到我头上。”
  她盖上桌旁的食盒盖子,里边的角黍是新蒸的,这会儿刚好晾到不烫嘴,她提起食盒,“那我给我朋友送角黍去了。晚上再回来。”
  “去吧。”林氏收回帕子,想想又冲着那个已经跑远的人影喊,“晚上有新鲜的鲥鱼,你可别吃了一肚子豆花回来!”
  “知道啦!记得给我留菜!”如愿的声音遥遥传来,人已经跑没影了。
  “德行。”林氏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声,这才让候在外边的侍女进来收拾桌子,收到那个塞了五个枣的角黍时特意指点出来,“这个做个记号,留给娘子吃。”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
  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五湖四海而来打个照面就走的朋友自然就不送了,如愿只给熟得不能再熟的几位友人各自准备了一份,心满意足地混了一兜的回礼一兜的夸奖。
  送礼途中只在白芜那儿碰了个壁,没找着她的人,车行的伙计说娘子是回老宅陪老人去了,过完端午才回来。
  于是如愿就兜着剩的最后一份角黍,顺便逛到西市的清平斋,交出不薄不厚的一本册子。
  清平斋的管事都是人精,见如愿是孤身一个年轻娘子也不怠慢,茶水点心管够,本人则倚在柜台边上翻看。一开始是信手一翻,翻了十来页,管事眉心一凝,指尖的动作慢下来,再翻了十来页,他抬头,看如愿时一瞬带了些诧异。
  “小娘子,”当然,待他开口,面上又转成生意人常见的笑意,笑吟吟地问她,“您以前是写传奇的吧?”
  “这都能看出来?”如愿惊了,凑到柜台边上,拧着脑袋看摊开的册子上熟悉的字词,“我没按传奇的写法写啊……”
  “哎,就是个感觉,看得多了,字里行间一眼就看出来了。”管事点点册子,“您写得文雅,话本不常见这个写法,多半是还没习惯,拗不过来。”
  “……倒是有些。”如愿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那稿子我放在这儿了,还有后半本,贵斋愿意收吗?”
  “要,当然要。别说,刚才我粗粗这么一看,还挺有趣,斋里还真没像您这样写的。”管事扯过记录的册子,蘸了笔浓墨,“您看,这儿写什么?您要是愿意,就写真名,写个笔名也成。”
  “那就写笔名吧。”如愿总觉得这回事要是让林氏知道,林氏看完她写的窜天入地的故事,恐怕要让她屁股不保。
  她想了想,豪气地一拍名册,“就写江湖仙!”
  “好。您有闲时来,最好是三天以内,把后半本带来,尾款的五两届时再给您。”管事依言记上,又在如愿的催促下在介绍人那一栏写上白芜,取了伙计封好的五两白银,“您收好,在外财不露白,当心。”
  “好,我明天就来。”
  “那就在这儿等着您。对了,”管事从架上抽了两三本用以预览的话本,又抽了本薄薄的画册,一并递过去,“凭良心说,您写的故事确实有趣,但也凭良心说,恐怕卖得不会太好,来这儿只为偷个闲的千金夫人们大抵不爱看这种打打杀杀的。这几本送给您,若是有心,就知道她们爱看什么,若是无心,就当是给您解个闷。”
  如愿微笑着收下:“多谢您,我下回再来。明天就端午了,提前祝您安康。”
  “您也安康。”管事笑答,“请您赶早来交后半本啊。”
  如愿清脆地应声,揣着新到手的钱和几本册子转身出去,刚走到街角,背后骤然响起个声音:“喂!”
  如愿心说要命,就当没听见,闷头快步往前走。
  喊她的人恼了,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元如愿!你没听见我叫你吗?!”
 
 
第21章 坦率   猜猜我是谁
  这下不回头不行了,如愿眉毛眼睛顿时皱成一团,趁着转身的时间做了个鬼脸舒缓心情,再慢吞吞地恢复原有的表情,顺便抬头看向来人。
  果真是刘幼宛,度支员外郎家嫡出的二娘子,小她两岁,和她一贯不太对付,见面总要拌两句嘴。
  原因无他,长安城里的贵女自成个圈子,大圈子里又有无数的小团体,每个小团体中又有格外出挑的,总是众星拱月,再不济也得是一群伴星绕着双子星打转。小团体中每个人都领着各自的角色,不巧,如愿和刘幼宛有许多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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