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独孤明夷没有深入, 只在她唇上重重压了一下。
“唔……”如愿没等到意料中的入侵,眨眨眼睛,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独孤明夷,微喘着盯他, “你、你要和我说的,到底是什么呀?”
“我想说, ”独孤明夷面上也红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居然有些妩媚。他微笑,“别太轻信我。”
如愿气得一拳捣过去, 骨节触碰到衣襟的瞬间迅速卸力, 改成攥住那片布料,然后她亲身上阵,一脑袋磕在他胸口:“老实交代, 你和谁学的?”
“一时冲动而已。”独孤明夷扶起她,摸摸如愿磕红的额头,顺手把她搂进怀里,刚才是不甘落於下风,冷静下来再想,耳根都有些烧烫的感觉,他轻轻地说,“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以后不许这样啦。不然我就当你是要学话本里那些龙女狐妖,”如愿没听见,一面搂回去,一面哼哼唧唧,“是要自荐枕……”
一只手覆在了她眼睛上。
“别说这样的话。”独孤明夷说,“不是话本。”
他脱了大氅,里边的冬衣不算太厚,如愿又是坐在他怀里的姿势,隐约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和她的一样,重而有力,一下一下地跳动。
如愿忽然局促起来,揪揪衣袖又扯扯衣摆,单手撑在独孤明夷身侧,状似无意地往外蠕动,门外忽然又有了声音。
“殿、殿下,”外边的女音发着颤,“药房送药来了,可要现在送进来?”
“……这是第几回了?”如愿动作一卡,怒了,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瞪独孤明夷,“你府上就这么忙吗?”
独孤明夷无奈地摇头:“总是这样的。让她现在进来吗?”
“让她进来吧。好好喝药。”如愿干脆爬起来,抹了把脸,“那我走了。”
“这就……”
如愿回身:“不然还要我看着你喝药吗?”
“你不喝一口?”
“我为什么要抢你的药?”
独孤明夷不答,指节轻轻擦过自己的嘴唇。
如愿莫名其妙,眨眨眼睛,忽而一掌拍在自己脸上。
她十分沉痛:“……你到底是和谁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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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坊的门虚掩着,如愿一面按住门板试探着往里推,一面暗搓搓地往里探头:“师姐在……”
门没完全推开,一片白花花的肌肤先扎进眼里,如愿一个激灵紧急闭眼,燕婵不高不低的声音却甩过来:“在。过来。”
“好。”如愿连连点头,眼睛仍闭着,抬起双臂像盲人摸象似地往前摸,努力得让人心疼,脚下却灌了铅一样半天没挪半步,她连着“哎”了几声,“师姐你等等啊,我看不见,我慢慢摸过来。”
“装什么相呢。”燕婵懒得训她,语气严肃起来,“搭把手,热水端过来。”
“是!”如愿立即睁眼,麻利地小跑过去端热水,顺道把药柜上摊着的药瓶也拿了。
燕婵先发话,那她也不避讳,看着方少舒由肩自背的鞭痕,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这怎么弄的?”
“运气不好。”方少舒拽着前襟,只露出后背有伤的那一块,燕婵拿帕子一擦上回的药渍,伤处的肌肉和耷拉在伤口下边的衣领一起哆嗦起来,方少舒连声吸气,“阿婵,轻点、轻点……”
“轻你个头。”燕婵嘴上骂他,手上的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没好气地瞟了边上的如愿一眼,“你听他说。”
如愿连忙抿掉刚出来的笑意,咳咳两声,一脸严肃:“好的。这位姓方的郎君,请问您是为什么受伤呢?”
“惹着金吾卫了。”
“金吾卫?!”如愿表情一僵,“他们伤的你?这么重?叫你去京兆府了吗?若不是抓逃犯,这得算是私刑了,怎么……”
“真是金吾卫,我没骗你。”新药抹上去一股火辣辣的痛,方少舒僵着肩背忍住,只皱了皱眉,“硬说也算是我活该,昨天过光德坊,见一队金吾卫纵马过街,掀得近西市的摊子乱七八糟,小孩儿差点踩在马蹄底下。我想着年初一的做件好事吧,捞了几个小孩出来,顺便骂了两句,金吾卫的马鞭就过来了,我既没防备,又不能打起来,之后硬吃了。”
他吸了口冷气,“可见我就不该做好事。”
“……倒是也不能这么说。”如愿踯躅片刻,隔空拍拍他的肩,“不过,不太对啊,能在光德坊看见,肯定是当天领命巡城的,你就这么走过去,怎么着也……总之肯定不能伤人的。过两天我上值了,我去问问。”
“别去。”方少舒断言,“恐怕是新混进去的,我看他们骑在马上,鞭子卷在袖口,腰上的刀卡着,遇事根本拔不出来,绝不会是多年当差的金吾卫,八成是住在城东北的哪家郎君。”
长安城东北一片是官宦居所,如愿皱眉:“可我没听说近来金吾卫招人……”
“还能事事都让你知道?金吾卫里可有一支是皇帝近卫,想换几个人、塞几个人,用得着昭告天下吗。”燕婵塞上药瓶的塞子,给方少舒把衣裳拉回去,“行了,歇着去吧。”
上了药的地方又痒又痛,方少舒委实腾不出精力,又见燕婵和如愿似乎有话要说,识趣地理好衣裳,绕到药坊后的药圃蹲着,等燕婵聊完再把他领回去。
“没人了。”燕婵把手里的帕子往水盆里一丢,“说吧,找我什么事。”
如愿刚要开口,燕婵眼神一凛,“不对,先说,昨儿大年初一,你不到我这里来,也没去你外祖家,你到哪儿去了?”
如愿顿时回想起一些白天不能想的事。
如愿越想脸越红,舌尖仿佛还残留着被搅动的感觉,赶紧晃晃脑袋,含含糊糊地糊弄:“也没去哪儿,唔,大白天的不能和你说啊……”
“见你情郎去了吧。”燕婵冷哼,“干了什么见不得我的事?”
“哎,师姐……”
“好了,我不问。”燕婵看够如愿扭捏的样子,端起水盆,“多大人了,这么点事还脸红。”
如愿抬手捂了捂还红着的脸,没法反驳,摸了一圈还是只吐出一个“哎”字。
燕婵见状就笑,背过身,端着水盆走了几步,身后的如愿突然出声:“……师姐。”
“那如果,”她放下手,终于问出今天的来意,“他姓独孤呢?”
燕婵脚步一顿。
如愿不敢再说,攥着袖口,脸上的潮热褪下去,剩下的就是从微开的门窗间吹过来的冷风,正值隆冬,冻得她牙关细细地发颤。
燕婵却微微一笑,信口说了句不搭调的话:“那我也问你,你那情郎,长你几岁?总不见得长你十几二十岁吧?”
“这倒没有。”如愿赶紧说,“也就两三岁吧,不算多。”
“既只长你两三岁,那我阿耶阿娘死的时候,他也才几岁?七岁,还是八岁?”燕婵扶稳水盆,“要我说我不恨姓独孤的,那是撒谎,师父说得放下,不然早晚要成心魔,但我放不下。我想起从长安城来的令,让我们去采一个长在悬崖上、压根不知道真假的药,几乎害死一整村的人,”
她轻轻地说,“我还是恨啊,日日夜夜地恨。”
如愿动了动嘴唇:“师姐……”
“可那和当年的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他能知道个什么?下令的人埋了都多少年了啊。”燕婵话锋一转,语气松快,末尾甚至有些调笑般的上扬,“既是你要选的情郎,不是我选的,你喜欢就好。不过别带到我面前来了,我怕我还是忍不住,拿水泼他。”
她呼出一口气,绕过柜台推开后门,一盆水随手泼出去。
“——阿婵!”蹲在门后的方少舒一个激灵,“你泼到我了!”
“泼的就是你。”燕婵回嘴,下一句又软下来,“哪儿沾到了?我看看……”
后面的声音细细碎碎,如愿没再细听,低头兀自想了一会儿,转身向外走,只在关上前门时顿了顿,声音轻轻的:“谢谢。”
第74章 乍见 上门女婿试图上门(1)
“哈……啊……”如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还困么?”独孤明夷替她把落到耳前的那缕头发挽回去, 轻声说,“昨夜才看的花灯,若是困, 明日再来吧?”
“不行不行……都和外祖说好了, 外祖母肯定还亲手做了我爱吃的糕,哪里有我说不去, 让老人家伤心的道理啊。”如愿又打了个哈欠, 揉揉眼睛, 再使劲闭了闭,“都到这里了,进街就是了, 不许打退堂鼓。”
“我倒没怕。”独孤明夷轻轻一叹,“只是初次拜会林老将军, 两手空空……”
“我去见我亲外祖,带那么多礼干什么,再说我之前送的礼已经记在阿娘那儿了,这回还送, 我猜外祖母又要说我浪费钱。”如愿拍拍脸,冲着独孤明夷展颜一笑, 眼瞳里浮着层薄薄的光,“别怕,他们都很好相处的,又喜欢小辈。走啦。”
独孤明夷心说那是你亲外祖, 岂能与你不好相处, 面上却只是回了个笑,被如愿扯着袖子往巷内走。
走了两步,如愿忽然放慢脚步, 独孤明夷会意:“怎么了?”
“我想起来……”如愿止步,回头瞄向他,“还真有个不好相处的人。”
“谁?”
“我表兄,排行第三的那个。”
“他怎么了?”独孤明夷伸手捏在如愿鼓起来的一侧脸颊上,虚虚做了个把她皱起来的五官揉开的动作,“不着急,慢慢说。”
“你揉面呢!”如愿轻拍开他的手,佯怒瞪他一眼,又笑起来,“说来也没什么,我阿耶出身寒门,官一直做得不大,现在才到礼部侍郎,我小时候他的官就更小了。官小,没钱置换宅子、多请佣人,事倒是多,有一年夏天酷热又多雨,我阿娘怀了弟弟,又要操持家务和照顾我,吃不好睡不好,外祖知道了心疼,干脆就把阿娘和我接过去了。”
“元夫人辛苦了。”独孤明夷说,“然后呢,遇上你表兄了?”
“嗯。他是舅舅的儿子嘛,当然在的,比我大一岁。当时上头还有一位表兄和一位表姐。大表兄和表姐对我倒是挺好的,只有他看我不顺眼,住下来的第一天就警告我,说这是林府,我不姓林,我是个外人。”如愿撇撇嘴,“我倒是有心跟我阿娘姓呢,不过我怕我阿耶不答应。”
“我见元侍郎也爱重你,料想是不会答应的。”
“答不答应的也来不及了啊,我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习惯姓元了。这辈子没姓林的缘分了,下辈子吧。”如愿叹了口气,继续说,“哎,总之我和阿娘还是住着,他不敢找我阿娘的麻烦,就天天找我的麻烦,揪我头发、藏我的书、往我笔筒里放毛虫……烦得很,也是那年我心烦出去玩遇上了我师姐,后来白天不怎么在外祖家,就没事了。”
独孤明夷指尖一动。
“不许揉面!”如愿连连后退,顺道抬起双臂交叉护在脸前,“我和你说这些,是告诉你得防备他,不是让你可怜我。再说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他怎么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欺负我,说起来这两年估计是顾忌舅舅,年年都单独给我送年礼,谁要他的。”如愿想起来就气,没忍住,躲在手臂后边呸了两声。
独孤明夷只觉得她可爱,抿抿嘴唇:“我知道,你一向擅长这些事情,不会让自己为难。”
如愿将信将疑地放下半截手臂,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么夸我?”
“当然。”独孤明夷微笑,在如愿笑眯眯完全放下手的瞬间出手,直接捏在她脸颊上,拇指轻柔地抚过去。
他慢条斯理地补充,“就是太容易轻信旁人。”
“……”
如愿惊了:“……你怎么这样!”
“哎,算了。”她拍开独孤明夷的手,反手攥住他的袖角,“走了走了。”
林府在巷尾,从宅邸就看得出和推崇精巧的文人不同,门庭开阔,门前的路宽得能跑马,正门外一排全是拴马的石柱,配得上上下一门武将的豪情。
如愿一路拽着独孤明夷,等到正门口才松开,还没上前和守门的搭话,管这片的管事先从门后溜出来了,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元娘子来啦!难得过来,老夫人可天天念着您呢,这下老夫人能高兴好几天。哎,这位是……”
他不认识独孤明夷,眼神直往如愿身旁高挑端丽的郎君身上瞟,如愿也不介意,大大方方:“是我朋友,带过来玩的。要找人先通报吗?”
“不用不用,既是您,直接进去就行。”管事热切地揪了个小厮引路,又回头朝如愿笑,“大冬天的,元娘子不如先去喝杯热茶?”
如愿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独孤明夷一眼,得了一个轻轻的点头,才说:“也好,那就麻烦了,我想喝加蜜的花茶。”
引路的小厮连连点头,引着两人往府内走,管事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忽然伸手把另一个小厮揪了过来,眼睛还盯着渐渐吞没人的假山小径:“去,快去通知老夫人,就说元娘子带人回来了。”
“啊?”小厮一脸懵,“刚才不是已经喊了阿铜去报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