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醉折枝
时间:2021-03-08 09:12:47

  玄明其实不太敢信,但再不转身显得矫情,他只能缓缓转过来,视线克制地定在草地上,直到看见一双短靴。
  他抬起眼帘,红晕已经漫到了眼尾:“元娘子捉鱼,是想加餐吗?”
  “我是想替阿婆摸个鱼吃,或者小石蟹也行,拿面浆裹一下,油炸也挺好吃的。阿婆舍不得钱,老是不吃肉,年纪大了能吃的肉也不多。”如愿见好就收,就当没看见那点红晕,又转头去看溪水,“另外,我想看看有没有红脊鱼。”
  “红脊鱼?”
  “啊,是俗称啦,您大概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通行的叫法是什么,从来没在市上见过,反倒是在这地方见过一两回。”红脊鱼依旧不见踪影,如愿有些遗憾,继续解释,“红脊鱼的脊骨是味药材,抽出来晒干磨粉,配上三七、牛膝什么的能治骨伤。”
  看来今天是没这个遇鱼的好运,她鼓了鼓一侧脸颊,转回头看玄明,语气带着憾意,面上却显出粲然的笑,眉眼间的光彩在一瞬间甚至胜过阳光。
  她抓抓落到脸侧的发丝,认真地说,“您手上扭伤过,我本来想着给您煎药的。”
 
 
第12章 刺痛   靠着你的肩膀睡
  玄明眼瞳紧缩。
  ……那是个谎言。拙劣、不假思索,仅仅为了掩盖真相的谎言。
  但如愿记得。时隔一月余,这个女孩还记得他随口撒的谎,偶尔下水都想着要替他捉一尾根本用不上的药材,找不见踪影又傻愣愣地为此懊恼。
  她如此天真,纯善得近乎愚蠢,又让他觉得不可触碰。
  ……刺痛。
  玄明忽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刺痛,从跳动的心脏开始,顺着密布的血管泵到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站不稳。
  残存的红晕迅速褪去,替换的是不正常的苍白,细细的冷汗自额头渗出,他想去按住刺痛的地方,如愿的手却先他一步。
  “怎么了?心口痛吗?”如愿慌张起来,“怎么个痛法?是刺痛、钝痛还是闷痛?一下下的还是一直?我……我想想……”
  她没怎么学过精妙的医术,只知道心口突发的痛危险,但不会治,她只能按着那点模糊的记忆,抛出一大堆问题,一下下替玄明顺着心口,按在他衣物上的手用力均匀稳定,指尖却打着微微的颤。
  好在那种异样的刺痛没持续多久,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玄明颤了颤睫毛,依旧只能用谎言矫饰:“旧疾而已,是我失态了。”
  世上有些人因病因痛更显风致,譬如捧心的西子,再比如这位突发心痛的道长,那点痛出来的细汗和仍皱着的眉头,倒削弱了那种肃穆如冰雪的感觉。
  如愿莫名觉得这模样更像是人,脑中跳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怜爱”,她顿了顿,料想这就是玄明口中的“失态”了,不然她实在不理解这副病美人的样子失了什么态。
  她赶紧表示谅解:“没关系的,您现在觉得如何?”
  “好多了。”玄明垂眼看向仍在胸口的那只手,“你……”
  “……不好意思!失礼了!”如愿猛地反应过来,像被烫到一样缩手,消失许久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毕竟按的是双方不太一样的部位,她越着急,说话反而越不利索,“我……我就是学过一点点医术,知道心口突发的痛危险,得先顺气,一着急就……就先上手了。我真的学过医的,我师父是医师,但我后来学木工活去了,总之……”
  她突然“嘶”了一声,又“呜”了一下,声音中断,做了个颇怪异的停顿,才含混地补上最终结论,这回的语速也慢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总之,您要是不介意,当我是学艺不精的铃医就行。”
  玄明本就不介意让她摸个一下两下,耐心地听她说完,反而更注意她中间那个诡异的停顿:“元娘子怎么了?”
  “我……”如愿本想遮掩,刚吐出一个字,舌尖又从齿尖刮过,痛得她眼泪汪汪地“嗷”了一声。她尽可能放慢语速,像初学说话的幼童那样间隔着吐字,“我咬到舌头了。”
  “……”
  玄明沉默片刻,礼貌地就当没听见这种丢人的事:“现下该做些什么?”
  “我想,要不就回去吧。”如愿迅速跟上思路,话还是得慢慢地说,脸上倒是免了红晕的侵袭,“我再去阿婆那里一趟,然后去车行。”
  她用拇指侧面蹭掉黏在额头前的发丝和汗,认真建议,“虽然您可能要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您这种突发的心痛,即使是旧疾,还是早点找医师看看为好。”
  “会去的。”玄明垂下眼帘,“也差不多是见医师的时候了。”
  他说话一向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如愿却总觉得这句话的语气里藏着点什么,但她分辨不出,看了玄明一眼,点点头:“那走吧。”
  后边的事顺理成章,如愿和玄明再去了蔡氏的小院,该交还的交还,该整理的整理,再回头去车行,没多久就坐上了马车。
  这回车夫和马都长了教训,平稳地前行,但土路和青石路到底差了铺路的一大截钱,依旧有些小小的颠簸。如愿不做惯体力活,乍来这么一回,又耗体力又费心里,坐在马车里这么轻轻地一颠一颠,居然颠出点困意。
  她靠着自己那一面的车壁,额角抵着,头难免跟着颠簸,浓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别在鬓边的野花也微微颤着花尖。
  一阵微曛的风飘过车帘,玄明看着那朵仿佛拨弄心尖的花,嗅到些许草木的暖香。他犹疑着问:“冒昧了。元娘子怎么还戴着花?”
  “这个吗?”那点转瞬即逝又暧昧不清的模糊心思在困意面前不值一提,如愿脸都不红,点了点鬓边,老实交代,“我觉得颜色挺好看的……想留着。”
  “做成干花?”
  “不是,只有一枝怎么做干花呀。道长果然不懂女孩子的事。”如愿觉得玄明的猜测好笑,真的笑了一下,但她又困,声音自然而然地稍稍发黏,“不过也差不多……晒干了做香包什么的。”
  玄明居然从她那个带着小哈欠的尾音里听出了撒娇的味道,他坐得更直,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香包?”
  “对啊。香囊之类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一直留着了。当然得加别的香草,光一枝花做不成的。”如愿直觉不能在马车里睡,强打起精神找话题,她挪动身子,改成背靠马车壁,“比如这个香囊,里边还放了桃花,就是道长替我折的那枝。”
  模糊的困意影响了她的思维,也体现在脸上,一身布裙的女孩斜斜倚着,漆黑的发梢一直跌落到车座,如愿半闭着眼睛,睫毛乖顺地耷拉着,和她下河摸鱼时的活泼截然不同。
  但她的肤色依旧那么白,在太阳底下白得扎眼,处于稍嫌昏暗的车厢里也依旧扎眼,指尖点在绣着桃花的香囊上,轻轻一抹,仿佛能抹开一笔桃花色。
  玄明移开视线:“受教了。”
  “什么啊。”好在如愿已经习惯了玄明彬彬有礼到让人发毛的说话方式,随口念叨一句,从逸散的思绪里继续抓别的话题,“对了,我和道长认识也一个多月了吧?道长帮过我两回……哎,不对,不止两回……”
  她开始回忆玄明到底帮了她几次,但除了几件大事清晰可见,剩下的反而是各种各样的碎片,有些是他矮身避开竹叶或者花枝,有些则是他从静室门前走过时投在竹帘上的漂亮侧影。
  如愿越想越困,揉揉眼睛,含混地总结,“算了,反正好多好多回了。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玄明觉得这个推导有些问题,但他不和困得快要睡过去的女孩计较,只温声说:“若是元娘子不介意,我愿多个朋友。”
  “那就不要这样叫我了。”如愿还在揉眼睛,“哪儿有朋友叫得这么生疏的。我姓元,叫如愿,全名拗口,直接管我叫如愿就行。”
  玄明默了默,转向如愿,注视着满脸倦怠的女孩,认真地给予同样的回应:“明镜。我家人这么叫我。”
  如果如愿清醒着,她会腹诽修道之人就是含蓄过头,说个俗家的大名都不肯带姓,还用这么委婉的说法,但她越来越困,改成半闭眼睛:“明镜……‘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那个‘明镜’吗?是佛谒呢……可入的是道门。”
  “也许是因为我父母都不信佛吧。”玄明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提及父母,或许是如愿先告诉了他很多私密的旧事,又或许是她实在是困得随时都能栽倒,大概什么都记不住,他说起来居然有种怪异的轻松,“这是我父亲对我的期望。他希望我心如明镜,不受外物的侵扰。”
  “我瞧着也没什么能侵扰你啊。”如愿自然而然地换下敬称,后半句话越说越含混,“那就说好了,我们是朋友了,我直接这样叫了。嗯……明镜、明……”
  她有意想熟悉一下这个新得知的称呼,但她的脑子委实不给面子,第二个“镜”字还没吐出来,马车拐弯时一个稍大些的颠簸,如愿整个人往前一跌,额头抵在了玄明肩上。
  她睡着了。
  累极总是睡得很安稳,鼻息均匀轻缓,呼出去的气偶尔掀动睫毛。
  在极近的距离下,玄明忽然回想起在香囊上嗅到了什么味道,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异样熟悉。
  那是如愿身上的香气。混合着皂角、木槿叶与调配得更复杂的香露,让女孩的体温蒸出来,缠绵地渗入他的鼻腔。
  玄明眼睫一颤,缓缓阖上眼睛。
  **
  绕过最后一个拐角,马车稳稳地停在白氏车行前。天下没有掀客人帘子的道理,故而车夫挽着缰绳,只回头提醒:“两位,已回城了,是在车行这儿下,还是贴些钱送您到家?”
  闻声,车帘掀起一角,探出来的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娘子,而是一只手,肤色瓷白修如梅骨,掌心里放着一枚足铸的金铢。
  帘后的人低声说:“等着。”
 
 
第13章 又摸鱼   如愿又在摸鱼
  “……啊!”如愿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朝着膝头弯腰,一张脸埋在双手掌心,低低的声音不断从指缝中漏出来,“我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行啦,不就是在马车上睡着了吗。你是人,又不是机械,累极睡着也是正常的。”燕婵一听就知道自家师妹是又在自己和自己闹别扭,伸手过去,意思意思拍拍她弓起的后背,“就这么一会儿,你都提了三遍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这不一样!”如愿猛地抬头,面上带着闷出来的红晕,睫毛上沾着压出来的水珠,“我不是只在路上睡,回了长安城我还在睡,害得他陪我一起在马车里闷了好久。我还……”
  她不太好意思直说下边的话,抿抿嘴唇,视线越移越远,声音也越说越小,“……还是靠着他睡的。”
  “哦。”燕婵挑眉,“他怪你了?”
  “没有!”如愿赶紧否认,本想再替玄明解释几句,词句在喉咙里挤了半天,一个都没能冒头,反倒是搭在膝上的手不老实,不自觉地抠起了裙上的绣纹。
  她低头去看,脑中乍然浮现出当时从梦中惊醒所见。
  长夜将至,太阳已经落山,最后的霞光一寸寸被夜色吞食,靛青色的天空中隐约浮出圆月的轮廓。不明不暗的光混着黄昏时路人归家的脚步、窸窣的交谈还有胡饼馄饨摊子的叫卖,从掀起一半车帘的空隙里钻进来,融在车厢里,点染玄明如同画就的眉眼。
  他等着还在发懵的如愿慢慢爬起来,依旧是腰背挺得笔直的坐姿,半身落在阴影里,半身披着帘外天光,看她时眉目平和如昔:“醒了吗?”
  此时马车外有爱早打灯笼的人拎着行灯路过,光在他眉眼间一溜而过,只余下瞳中寒星。
  如愿肩膀一颤,低低地呜咽一声,又要去捂脸,燕婵见状迅速出手,一把拽住她的后领。
  “多大点事,顶多算是浪费了时间,再压得人回家可能得擦点药油。他也没怪你,自寻烦恼。”燕婵提溜着如愿,确保她直着腰坐在椅子上,上下看看她闷红的脸,突然压低声音,“这么一靠能让你想那么久,难不成……你是喜欢上他了?”
  一团热气骤然在如愿脸上爆开,她脸上是毫不遮掩的诧异,眼睛都睁大了,茫然地看着燕婵,嘴唇不知所措地微微发颤:“不、不至于吧……”
  燕婵本来是调戏小师妹,乍见如愿这个反应,她反而觉得不对,慌了几息才定下心神。
  她比如愿年长,初见时如愿刚满十岁,长凌山人又来去无踪,只管收徒不管教,这么多年反而是她这个师姐照顾得多,在燕婵眼里,如愿始终还是那个跟在她屁股后边一叠声喊“师姐、师姐”的小萝卜头。如今却和外边的男人有了牵扯……
  “我问你,”此等大事当然不能草草放过,燕婵严肃起来,“你和那郎君,牵过手吗?”
  “没有……不对,也不能算没有。”如愿跟着严肃起来,双手乖乖地放在膝上,“我几次带他走,是拽袖子的。”
  “那就不算。”燕婵稍松一口气,往如愿的方向凑了凑,再压低声音,“我再问你,你能想象他亲你吗?”
  如愿愣住了。
  燕婵的问题像个爆竹,甩进她的脑海里,噼里啪啦炸了她个措手不及,一脑袋全是浆糊。她忍不住回想起玄明的样貌,白肤黑发,眉目分明,唯有唇上抹开一笔极浅的桃花。
  他的唇色……
  “……不行!绝对不行!”如愿的声音猛地扬上去,她根本不能把这种凡俗事和玄明牵扯在一起,就这么空想想他的嘴唇都觉得玷污了道长,她拼命摇头,“也许别的女孩儿行。反正我不行,我不可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