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的话仿佛是一把刀子在李浮白的心脏上划来划去,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悲伤,劝慰闻灯说:“闻姑娘你不要这样,天底下不会有治不好的病的。”
天底下治不好的病可多了去了,李浮白为了让自己宽心,这都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闻灯笑笑,说:“你我萍水相逢,你能帮我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至于我身上的病,你也不要太执着了,这世间的事都是冥冥中已注定好的。”
李浮白动了动唇,想说若是冥冥中都已注定好,那么不管是他遇上闻灯,还是现在要为闻灯到语落谷中,也应该是注定好的。
他反驳说:“这不是执着,我只是……我只是希望闻姑娘你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得开心一点。”
李浮白的眼睛又透又亮,里面清晰地映出闻灯的模样,闻灯突然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眼前的白瓷茶杯,对李浮白说:“算了,就这样吧,你不要去找药老,更不要去语落谷。”
就这样吧。
她与这个青年不能牵扯再多了。
李浮白没有应声,他心意已决,他早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治好闻姑娘,谁也不能阻止他,闻姑娘也不可以。
回去的路上李浮白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徐琏叽叽喳喳地问闻灯她把李浮白劝得怎么样了。
对此闻灯也说不准。
徐琏见闻灯没怎么说话,就大概知道刚才她与李浮白两人并没有达成共识,李浮白那头犟驴是真的没人能管得住他。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有不少人前来看望李浮白,说是看看这位高手长得什么模样,但其实都想看看那个拒绝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傻子是什么样的。
李浮白不想理会,把自己关在房间当中,看着纸上写满的各种药材不断地敲着脑袋,痛恨自己的医术为什么不能再精湛一些。
夜色笼罩在繁华的都城中,李浮白悄悄从客栈中离开,来到药老落脚的地方。
他来到时故意弄出一点声响,使药老察觉,药老开口沉声问道:“不知李公子深夜来老夫这里有何贵干?”
李浮白从树后现身,拱手赔罪道:“深夜叨扰前辈十分抱歉,晚辈今夜前来只是想向前辈闻家大小姐闻灯的病情。”
“她的病……”药老眉头微蹙,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李浮白,银白的月光笼罩下,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长得着实不错,药老莫名笑了一下,目光中夹带着两分促狭,对他说,“你竟然也是为了她来的。”
李浮白注意到药老话中的这个也,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向药老询问过闻姑娘的病情,那人或许就是袁二公子了。
李浮白抿着唇没有说话。
药老继续道:“说实话,她竟然能活到今日,其实是出乎我的意料的。”
“……她的病我是没有办法治好的,最多就是能让她再活两年,但是我已经立过誓了,不会再给任何人看病了。”
李浮白:“晚辈知道,晚辈会去语落谷中为前辈寻找令爱的尸身。”
“不错,”药老点头,对李浮白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对了,如果你在语落谷中遇到青蛇藤,你可以顺道带回来,正好给她配个药,应该会比我现在拟好的药方好一些,能让她再多活几日,你知道青蛇藤长得什么样子吧?”
“晚辈知道。”
“连青蛇藤都知道,你也懂医术?”
李浮白谦虚道:“只懂一点皮毛。”
能知道青蛇藤并知道它长得什么样子,那医术估计就不是懂一点皮毛了,药老长叹了一声,颇有感慨道:“不过说句实话,她这样的病,死了倒是比活着舒坦。”
李浮白淡淡说道:“您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想要怎么样呢。”
药老不生气,问李浮白:“喜欢她啊?”
李浮白又不说话,但是看他的那副表情药老也知道答案,他啧啧笑道:“那你可晚咯,我看闻家那小姑娘多半是要嫁给袁家的那小子了,你这忙活来忙活去都是白忙活一场,何必呢?”
李浮白笑问道:“怎么能是白忙活呢?”
“就算你为了她拿到了青蛇藤,她又多活两年,你跟她之间多半也是成不了的,小子。”
李浮白淡笑说:“我跟她不能再一起,与我希望她能活着,并不是一件事,晚辈告辞了。”
李浮白对药老拱手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见李浮白离开,药老摸着下巴的胡子,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皎洁的月光中,依稀将映出他那女儿的面容。
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可近些时候,那些过去的记忆却是愈加的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当年她爱上一个浪荡公子,一心想要对那人在一起,药老不同意,威胁她:“你若是跟要那人走,便再也不要回来了见我了。”
后来,她果然再也没有回来。
他以为这个不孝女真的为了一个男人而不要自己这个父亲,却不想她早早死在了语落谷中,药老想到这里,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他长长地叹着气。
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事,作为大夫,他在年轻时候就已经见识过的各种各样的生生死死,比常人更能看开许多,然而当这种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脆弱得多,他不能接受,不想接受。
或许她并没有死去,仍然活在语落谷中的某一个角落,等着他去救她。
若是知道她那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他当日如何能狠下心赶她离开。
这世间的事,已经发生的,都已没有挽回的机会,只剩下绵绵余恨,让人在无尽的梦境与痛苦的记忆中受尽折磨。
翌日清晨,晨曦的光落到房间中,闻灯睁开眼,起床梳洗,然后推开门,门前的长廊光线昏暗,有客人从这里匆匆走过,闻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然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她转过头,见到徐琏端着药从楼梯下面走上来,她眨了眨眼睛,原来是少了那个每天在门口等着她起床出来的青年,她问徐琏:“李浮白呢?”
徐琏对她说:“他去语落谷了。”
闻灯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
第21章 二十
眼前昏暗的长廊尽头有三两个客官正趴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致,闻灯回过神儿来,接过徐琏手中的药碗,似乎有话要说,然而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趁热将要碗中的汤药喝下,冰凉的身体中似乎生出一股暖意来,她端着空空的药碗,问徐琏:“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不好说,”徐琏摇头说,“去语落谷的,能够平安回来的少之又少,我就说李浮白他有病,闲着没事去什么语落谷。”
有病的不是李浮白,而是自己,所以他才会去往语落谷,闻灯垂下眸,又问道:“有谁和他一起去的吗?”
徐琏语气中带着埋怨,道:“还有袁家的袁二公子,和其他三个道友,袁家保命的宝贝有的是,最后肯定能好好出来,李浮白他们算什么!真是不要命了。”
“你说说他是不知道那语落谷是个什么地方吗?非要去非要去,连命都不要了,他以为他是谁啊?当年梁州谢家派了二十多个年轻的道友,结果就回来一个,李浮白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人?他以为他自己无所不能?”
闻灯微抿着唇,站在原地静静听着徐琏的这些唠叨,徐琏说的这些闻灯都知道,甚至比徐琏知道的还要多些,她很明白语落谷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徐琏说得口干舌燥,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去语落谷中把李浮白给抓回来,现在只能为李浮白祈祷了。
徐琏打算去望月楼看一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遇到吕姬姑娘,问闻灯要不要一起去,闻灯摇头拒绝。
徐琏下楼走了,闻灯回到房间当中,刚一坐下,就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闻姑娘,她转过身去,门口却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在那里。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抬手掐着眉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闭上眼,似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打开门想要出去看看,却发现徐琏已经回来了,告诉她是楼下死了一个人。
生死之事在修炼者众多的星云十三州同样常见,不过对周围的人来说依然算是一场大事,闻灯走到楼梯转角处,垂眸看着大堂里慌乱的人群,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紧张或者怜悯。
“人是怎么死的?”她问。
徐琏摇头,他也是刚刚回来的,对这件事还不清楚,他想下去问问,结果刚到了大堂,就有人叫他去游湖,徐琏冲着楼上的闻灯挥挥手,跟着他新认识的朋友就出去了。
不过徐琏刚一出门,脚步就停下,朋友问他怎么回事,再不抓紧点可能就看不到吕姬了,徐琏只是突然想到自己那个跑到语落谷,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一面的李兄,心中有些感慨。
李浮白在离开前,嘱咐他要好好照看邓无,每天要看着她吃药,盯着她的吃饭,若是她再病发,就尽快送到鲸州的闻府去。
徐琏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把她送到闻府,但也都一一应下,现在李浮白刚走,他就整天不着家的,有些过分。
于是徐琏干脆推脱说自己有事,就不跟这些个道友们一起游湖去了。
虽然见不到吕姬了,徐琏这心里却是轻松不少,他转身回了客栈中,路过闻灯的房间外面时忽然注意到屋子里好像多了个人,停下脚步,敛住气息。
偷听不是君子所为,反正他从来没有自诩过是君子,听听也无妨,李浮白在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顾好邓无,现在若是邓无遇到了危险,他也好及时进去相助。
刚才闻灯从外面回来,她推开门,就看到自己的房间中多了个人,这人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看起来似乎不像是坏人,只是这么突然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着实有些吓人。
闻灯表情不变,淡淡问道:“来了?”
这人立刻在闻灯的面前单膝跪下,道:“小姐,家主要我们带你回去。”
闻朝易会在自己离开闻家后派人来寻找自己这都是在闻灯的意料之中,不过来的比她想象中的要晚了许多,她也不着急,在椅子上悠悠坐下,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闻家派来的属下,淡淡说道:“先起来吧。”
小姐竟然这样好说话,男人心中暗想这件事应当比他们设想中的容易许多,马上就能带着小姐回鲸州去了,小姐来沣州这么久,应该也见过那位袁二公子了,现在自己来的也算正是时候,他一边起身,一边向闻灯问道:“小姐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吗?我们的马上已经备好了,现在就可以——”
闻灯打断他的话,“我不回去。”
闻朝易的属下听到这四个字,啪的一下又跪下去,面露难色,对闻灯说:“小姐,请你不要让属下们为难。”
闻灯笑了一声,对这种威胁并不放在心上,说道:“若是跟你们回去,我就很为难,所以还是你们多为难一点吧。”
“这……”那属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对闻灯道,“小姐,家主交代,一定要将您带回去,若是您不配合,不要怪属下们无礼了。”
“我近来身体不大好,不能动气,如果你们想要硬带我回去,”闻灯笑得愈发灿烂,“尽管无礼试试。”
那下属的手僵在半空中,半天后悻悻收回去。
闻府中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小姐闻灯是瓷人,稍一遭遇点意外可能就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她这样说了,还有谁敢动手。
带不回小姐,最多会被家主痛骂一顿,挨点惩罚也就过了,若是闻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小命那都得没了。
“你既然已经找来了,便先留在这儿吧。”
“是。”
两人的对话到到底为止,站在门外徐琏却是傻眼了,半天都没挪地方,他万万没有想到,邓无竟然就是闻灯,是闻灯……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李浮白不是那种轻佻之人,只是他哪里敢这么想,闻家的小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跟着一个只见了几面的游侠走在一起,还跟对方一同来了沣州,她就不怕李浮白是个坏人吗?
徐琏回忆起这一路上的各种异常,每当自己想要在邓无的面前提起闻灯的时候,李浮白都表现得很不对头,怪不得李浮白要叮嘱他说若是邓无出了意外,将她送到鲸州闻府。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啊。
徐琏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当中,他坐在房中看着李浮白写满了各种药材名的簿子,心里琢磨着闻灯是否知道李浮白的一片心意,应该是知道的,李浮白待她这样上心,几乎是把一颗心一条命都要给她,她若是一点不知道,那她估计就是脑子有病了。
闻灯并不知道徐琏已经回来,她对来找自己的那位属下说:“我要去见一见药老。”
她不是在询问这位属下的意见,而是通知,好在今日药老不在袁府中,见他一面并不困难,药老看到闻灯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眯着眼睛打量了大半天,后来把视线落在跟在闻灯身后的下属身上,又停了许久,犹疑问道:“闻姑娘?”
闻灯应道:“正是。”
“闻姑娘怎么来了?”药老脸上添出两分笑意,问闻灯,“你这脸上的东西不错,老夫差点都没看出来,谁为你做的?”
“药老不如猜猜?”
药老摸着胡子,能做出这玩意儿的人必定要精通医术,而闻灯身边精通医术的人又不在少数,他莫名想到昨天晚上来找他的那个青年,问道:“那个叫李浮白的小子。”
闻灯笑笑,没有说话。
“看来是他了,”药老仰头往后靠了一些,问闻灯,“闻小姐来找老夫有什么事吗?你应该知道,老夫已经说过不会再给人看病了。”
“我来找前辈是想知道袁家二公子是否曾单独来找过前辈,他有问过前辈什么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药老目光中带着促狭,回答道,“他问我闻姑娘你的身体怎么样。”
“您怎么说的?”
“如实说啊。”
也就是说袁二知道她活不了几日的,他没见过她,在知道这件事后却依然想要娶她,袁二的用心不得不让闻灯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