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的妻子,就算死了,也该同自己埋在一起的,
眼泪从他的双眼中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撕碎了,比之前陷在心魔中还要剧烈的疼痛向他袭来,他一口血吐了出来,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心碎而死,死不瞑目。
余映雪扑过去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他的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润湿的棉花,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该向闻灯报仇的,可他母亲在临死前,却对这个女人那样的温柔,是他从来没有在母亲的脸上见过那样温柔的神色,那应该是对母亲很重要的人,况且他也并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
余映雪抱着余掌门渐渐冰冷的身躯,一声声地叫着父亲,盼他还能醒来。
他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噩梦,现在他的母亲不在了,父亲走了,万松山也将不复存在。
这场噩梦是否还有梦醒之时?
为什么会这样?他跪在地上,眼角干涩,哭不出来,他仰头望天,那条白色的长幡在烈烈风中翻转,眼泪顺着余映雪的眼角滑下,自己该怎么办呢?
被困在此处阵中的众人此时已是命悬一线,苍衡答应了不插手,那便没有转圜的余地,闻灯可以放心了,只是她的茶茶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灵风站在闻灯的肩头,他知道闻灯伤心,他心中同样觉得难过,可是除了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贴贴闻灯的脸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安慰她了。
柳惊眠随着闻灯一同出了这深渊,在上面等待了许久的沈萤萤见到柳惊眠,眼睛一亮,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她跑过去,对柳惊眠道:“你终于出来了?”
随后她便看到柳惊眠身后的闻灯,沈萤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三夫人你刚才也在下面啊?”
不等闻灯开口回答,倒是柳惊眠颇为惊讶地开口问道:“三夫人?”
沈萤萤点点头:“是啊,这位就是余掌门说的那位三夫人,你还不知道?”
柳惊眠愣住了,她明明是,明明应该是……怎么会成为万松派的三夫人?
可又一想,这都过去三百多年了,即便她有了新的爱人,也并不稀奇,况且这个人还是余家的,柳惊眠倒是觉得她做这个三夫人,多半是为了报复余家。
沈萤萤先放下闻灯的问题,向柳惊眠问道:“下面怎么样了,能把那些人救上来吗?”
柳惊眠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闻灯,他现在知道,下面的阵法多半是闻灯摆出来,若想要这些人活着,除非闻灯开口。
可闻灯抱着茶茶,为她整理身上的衣裳,为她梳理散开的长发,她要将茶茶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再带她离开。
见闻灯无意,柳惊眠低下头,对沈萤萤说:“我救不了他们。”
沈萤萤皱起眉头,她实在见不得这么多人死在她的面前,她向柳惊眠问道:“那苍衡呢?”
想到柳惊眠刚才在深渊中的表现,柳惊眠道:“苍衡应该也不会出手救他们吧。”
沈萤萤难过道:“那些人,都要死在这里吗?”
闻灯已经将茶茶打理得差不多了,看起来,与三百年前好像还是一样的,可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对她笑一笑了。
闻灯伤心又自责地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三百年她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三百年后的今日,却还是要失去。
她注定此后的余生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那三夫人呢?你怎么把她救上来的?”沈萤萤压低了声音,偷偷问柳惊眠,她了解柳惊眠的为人,肯定不会是因为三夫人长得好看,他才把人给救上来。
“此事说来话长,三——”柳惊眠顿了一顿,闻灯应该不喜欢自己用三夫人来称呼她,他对沈萤萤解释说,“闻姑娘与那些人不同,其实如果你掉进了下面,也能出来的。”
沈萤萤更加费解了,这下面的阵法是专门针对某些人吗?
“沈姑娘为何要救这些人?”闻灯突然侧过头,向沈萤萤问道。
沈萤萤愣了一下,有点没想到闻灯会这样问她,她想了想回答说:“就……看到这么多人要死了,会不忍心。”
“这样吗?”闻灯随口一问,听到沈萤萤的耳中却像是在嘲讽一般,她有些红了脸,低下头,不久后她又听到闻灯说:“不过是些咎由自取的恶徒罢了,沈姑娘也要救吗?”
沈萤萤啊了一声,她以为这些人都是普通的修士,并不知道他们曾经犯下什么样的罪孽,她追问道:“恶徒?为什么说他们是恶徒?”
闻灯不再开口,柳惊眠轻叹了一口气,他就猜到万松山上的这场灾祸与闻灯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件事即便他来插手,在知道闻灯的身份后,也只能偏着闻灯,他对沈萤萤说:“此事我略知一二,我同你说吧。”
三百多年前的旧事柳惊眠当年虽查到的不多,但是结合今日此事,倒也能推断个大概出来,他与沈萤萤简略地说了一说,沈萤萤抿着唇,纵然知道了那深渊之下都是一些该死之人,但是看到这些人要死在自己的眼前,还是会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再想起想起当年闻家的惨剧,沈萤萤只剩下一声叹息,还有对闻灯深深的怜惜,这些年来闻姑娘一定过得很苦吧。
闻灯抱着茶茶的尸体回了自己的院子中,今日事了,明日她就带她回鲸州去。
在得知闻灯要离开的时候,柳惊眠对沈萤萤说:“我们也随闻姑娘一起离开万松山吧。”
沈萤萤愣了一下,问道:“你的七星琉璃灯不要了?”
柳惊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琉璃灯,虽然说现在万松派的掌门和两位长老都已经不在,但是若到处找一找,或许还能够找到那七星琉璃灯的踪影。
比起寻找琉璃灯,现在更重要的是闻灯的安全,柳惊眠想知道闻灯现在过得好不好,自己能帮上她什么。
一直走在前面的闻灯在这时忽然开口,她说道:“七星琉璃灯在我的手上。”
柳惊眠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闻灯,即便好奇那琉璃灯为何会落入闻灯的手中,却也没有询问,只是对沈萤萤说道:“那既然在闻姑娘手中,也是一样的。”
沈萤萤奇怪地看着柳惊眠,皱了皱眉,她不明白柳惊眠与闻灯间的关系了。
沈萤萤望着闻灯的背影,有些困惑,这位三夫人——不对,现在应该叫她闻姑娘了,她也是才知道,她竟然是魔渊中的人,那她与苍衡是早就认识的吗?
她转头看向苍衡,苍衡神色淡淡,不像是认识这位闻姑娘的样子?
闻灯将茶茶的尸体安葬好以后,便打算去处理剩下的袁家,与星云十三州其他的几大家族,不过这些对闻灯来说,倒是比那些小门派处理起来要简单得多。
柳惊眠知道她的打算后,劝闻灯说:“这些事解决了以后你想做些什么呢?他不会喜欢你活在仇恨当中。”
“他?”闻灯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柳惊眠,不太明白柳惊眠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柳惊眠却是没有再开口。
第78章 二十八
闻灯想要从柳惊眠的口中得到更多的关于那个他的消息, 可柳惊眠却是不愿意再说了,似乎刚才劝闻灯的那句话,都是他在失态的情况下才说出来。
他好像并不愿意在闻灯的面前表现出与那个他之间的牵扯。
他不愿意说, 闻灯也不好逼问。
只是闻灯依旧忍不住会想, 他口中的那个他会是李浮白吗?在李浮白陪着她的那十年间,她并没有见过柳惊眠这个人。
那柳惊眠是在那她遇见李浮白以前,还是在李浮白前往十方州之后呢?
若是以前的话,那柳惊眠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呢?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柳惊眠此时口中的那个他是不是李浮白, 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闻灯想要知道当年李浮白离开后, 都经历了什么, 才会变成如今这般的模样,这件事恐怕没有人会比苍衡更加清楚了, 但是他什么也不愿对自己说。
昨天晚上的时候,闻灯坐在房间中, 茶茶就在她的对面,一灯如豆,几只小小的木偶在桌上跳来跳去, 它们的影子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面,倒像是演了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这场景看起来委实诡异,此时若是有外人闯入, 大概会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茶茶的脸色灰白,而闻灯自己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就像是两个死人面对面坐在这里,现在余家的人该死的都死光了,现在也没有人会为她献上心头热血, 她要离开了。
灵风已经窝在枕头上睡熟了,人偶跳得累了,也排着队回到那个匣子里,乖乖躺好,只有茶茶还坐在她的对面,永远也知道疲倦。
闻灯托着下巴,开始想,等她将三百年前的仇都给报了,那自己该去做什么呢?
他等着李浮白回来,接她回家。
现在,他回来了,又好像并没有回来。
“茶茶啊……”闻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对面的茶茶,她抬起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看了一会儿,仍觉得不满意,她走到梳妆台前,拿来一盒胭脂,在茶茶的脸上抹匀,看起来她的脸上总算多了一点血色。
可她已经死了。
闻灯曾希望她能陪着自己,却也知道她实在太累了。
迎着朝阳,闻灯抱着茶茶从万松山离开,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条长长的裂缝在一阵震动后合上,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而裂缝下面的深渊中,那些罪恶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迟到了三百年的惩罚。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万松山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在星云十三州上也排的上名号的门派,在一夕之间覆没,而那些去攻打万松山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位余家老祖从其他门派中搬走的宝贝,也随着他的销声匿迹而消失在这个世间了,那些被他打劫过的门派,若无意外,从此也必将走向凋零。
余映雪背着父亲的尸体从那条裂缝中爬出来,远处传来万松派余下的那些弟子们无休无止的哭嚎,余映雪站在这茫茫的天地间,只觉得自己也要消失了。
他修炼的天赋不差,现在也很年轻,可此时他的头顶却是生出斑斑的白发,从外面赶回来的两位兄长,看着眼前的弟弟,一时间泪如雨下。
他们抱住他,询问这一切发生的经过。
他们以后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只有他们兄弟三人相依为命了。
他们母亲的尸体被那个美丽而狠毒的女人带走了,他们只能为她立了一个衣冠冢,埋在他父亲的身边。
余映雪看着那墓碑,心中忽然想到,他母亲应该不愿意他的父亲这样接近,但那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她应该不会责怪他们的。
余映雪一直想要弄清楚,为什么死的是那些人,而他却可以安然无恙地从那下面出来,直到后来在茶馆中听起说书先生说的一段旧闻,那是万松派多年前欠下的血债。
闻灯从鲸州离开后,直接前往沣州去了,这三百年来袁家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开。
沈萤萤想要带柳惊眠回皇宫一趟,柳惊眠却要跟着闻灯一起到沣州去,他的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即使沈萤萤说,这才她回去,国师可能要安排她嫁人,柳惊眠依旧是要跟着闻灯前往沣州。
沈萤萤气得差点没当着柳惊眠的面哭出来,她倒是不是怕自己回去后真的要被逼着嫁人,毕竟她还不至于没用到那个份上,而且苍衡也会帮着她的,可是柳惊眠的态度让她实在有些心冷。
闻灯到底是柳惊眠什么人?每次她一向柳惊眠询问闻灯相关,柳惊眠都会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看得沈萤萤难受,心痛,就好像……好像自己此时不应该出现在柳惊眠面前似的,然里面又含着一种很深沉的情愫。
沈萤萤看不明白,却愿意为柳惊眠留下来,随他一起去沣州去。
沈萤萤回去想了很久,这个突然出现的闻灯在柳惊眠的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有些嫉妒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闻灯在当天来到了沣州,已经有两百多年了,沣州城中竟是再见不到一条狗的影子,有些年幼的孩子,甚至连狗这个字都没有见过,没有听过。
这些得归结于那位训狗有术的吕姬姑娘。
袁家将袁钰章从吕姬的手上救回来的时候,是在闻家覆没的五年后,即使知道了袁钰章的失踪与闻家没有任何关系,袁家也从来没有生出半点愧疚之心,从闻家掠夺来的资源让他们的贪婪膨胀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愧疚是什么?那只是无关紧要,需要丢弃的东西罢了。
遗憾的是,袁钰章被袁家的人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疯疯癫癫了,话也说不清楚,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狗叫,袁家的人气得当场就要动手杀了吕姬,可是袁钰章当时那个情况,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有吕姬开口,袁钰章才会给出反应。
只有她准许袁钰章吃饭,袁钰章才会趴在地上,吃着袁家为他准备的灵药和食物,狼狈又卑微。
袁家的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个个的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吕姬,他们袁家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教养出来的公子,却被吕姬训成了一条狗,然后却要投鼠忌器,没了吕姬,袁钰章恐怕也是活不成的。
看着袁钰章还是像狗一样趴在自己的面前,而袁家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了,吕姬哈哈笑起来。
但凡当年袁家对袁钰章多加管束,袁钰章也不会把人命当成蝼蚁。
不过他们袁家向来都是草菅人命,从根子里面就是坏的,又怎么能奢望他们教出一个好人来。
又是十年的岁月过去,袁钰章的神智终于恢复,他亲手杀了吕姬。
准确的说,是吕姬在他的面前自尽,袁钰章并不想直接杀死她,他还没有好好地折磨她,没有将自己这些年所受过的羞辱全部都还给她。
想到那些年袁钰章在吕姬手下受的折磨,闻灯便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可惜那时候她没有亲眼看到不可一世的袁二公子是怎么在吕姬的裙下做一条乖乖听话的狗的。
闻灯来到袁家,暮色四合,月上柳梢,晚风吹拂着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闻灯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手中拿着一支短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无数条丝线从她的身后蜿蜒而出,潜入袁家,寻找各自的宿主。
第79章 二十九
笛声清越悠扬, 在风中飘向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