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十九
国师没有回答闻灯的问题, 他直直地望着闻灯,问他:“星云十三州的事是你做的?”
他已知道王家连同星云十三州上的其他家族都在一夜之间覆灭了,这些家族虽然都没有被全部灭口, 但是想要再起来, 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他们终究是要和三百年前的闻家一样,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
国师不敢回去,他怕自己也遭了毒手,况且他对王家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不然也不会在早些年离开王家, 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闯荡, 不愿回去,他在京城听了不少关于星云十三州上那几桩惨案的传闻, 听说那些人死相凄惨,在死前遭受了许多许多的折磨。
闻灯装作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按了按额角,笑着说:“现在我若是说不是,国师大人应该也不会相信的。”
国师听到这话, 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对闻灯道:“你杀了我所有的亲人, 现在还想要从我的口中得到肉身灵芝的下落, 闻姑娘,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应当没有吧,我依稀记得,王公子你应该还有几个小辈活着的,我比不上你们对闻家那般赶尽杀绝, ”闻灯停了一下,敛起脸上的所有笑容,她对国师道,“不过王公子这样说,是不愿意告诉我了吗?”
“我不是你的对手,要杀要剐,闻姑娘随意了。”国师闭上双眼,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闻灯既然能够在星云十三州报了仇,又能无声无息地在这间房间当中设下了这般天罗地网,国师清楚自己根本不会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他也没觉得这个人会放过自己。
“何必这样呢?”闻灯惋惜道,“王公子说出肉身灵芝的下落,我给王公子一个痛快,不好吗?”
国师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闻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眼前的这个女子,美得一如当年那般摄人魂魄,不,比当年在鲸州的时候更添了些特别的韵味,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药,是削铁无声的刀刃,可还是想要靠近她,得到她,就像是飞蛾扑火,只要眼前是一条死路,却还想要在死前拥抱这一瞬间的灿烂。
国师突然嗤嗤笑了起来,他对闻灯说:“若是闻姑娘愿意与我云雨一番,将我这些年的研究,都告知闻姑娘。”
“当年未能与闻姑娘成就一桩好事,我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那时候闻姑娘你被拖到地上,身上的衣服都散开了,我在梦里——”
他的话未说完,身后的房门猛地被人给推开,国师转头看去,是个穿着一身玄衣的年轻人,这人的模样有几分眼熟,然国师一时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
“陛下怎么来了?”闻灯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惊讶,她以为苍衡这个时候应该在魔渊中的,怎么来了这里。
苍衡没有回答闻灯的问题,反而开口问闻灯:“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灯直言道:“没做什么啊,不过是问这位大人几个问题罢了。”
她说完,便看着苍衡,等他一个回答,然而苍衡却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说了,充当起一个摆件来。
闻灯一时间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苍衡从魔渊来到人间后立刻前往了皇宫,看到沈萤萤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他向沈萤萤询问闻灯的下落,可沈萤萤也不清楚,只说闻灯今晚在勤德殿见到那位国师后,就离开皇宫了。
于是苍衡来到国师府中。
苍衡一来,闻灯好多残忍血腥的手段便也不好使出来了,想到苍衡之所以会推门进来,很可能是听到了国师那番话,闻灯心中也有几分难堪。
她定了定心神,如今从这位国师口中逼问出肉身灵芝的下落才是要紧的事,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闻灯只当苍衡此时并不在这里,她向国师问:“王公子是不愿意说了?”
国师听到闻灯叫苍衡陛下,但他还确定不了苍衡的身份,主要是他无法相信魔渊的魔君会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见苍衡进来以后没有其他动作,便也不再管他,他开口对闻灯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要闻姑娘答应我与我共赴极乐——”
他话又一次没能说完,惨叫一声,只觉得丹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进去,疼得他整个人痉挛起来。
闻灯刚才并没有出手,她下意识地往苍衡的方向看过去,苍衡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王公子你不愿意说,那我只能用点非常的手段了,等会儿搜魂的时候如果一不小心毁了你哪条经脉,也请王公子你不要见怪了。”闻灯抬手,千万条傀儡丝蓄势待发,国师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似乎没有想到闻灯竟然也会这般残忍下作的手段。
在魔渊待了这么多年,比这更下作的手段,她也学会了。
一道银光向国师飞去,却被苍衡阻拦下来,闻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嗯?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苍衡冷淡道。
闻灯皱了皱眉,再次出手,又被苍衡拦下,如此重复了几个来回,苍衡忽然开口对闻灯说:“他已经死了。”
闻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向国师看去,他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自绝经脉而死。
闻灯只觉得一股沸腾的血气在五脏六腑间翻涌,苍衡为何要如此?为何如此?
现在能这样挑动她情绪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一个苍衡了,待到闻灯稍稍冷静了些,她冷声向苍衡问道:“陛下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苍衡顿了一顿,又问道,“你要肉身灵芝做什么?”
闻灯道:“救命用啊。”
她说的这样轻松,苍衡并不是很相信。
闻灯拿着帕子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这声音听在苍衡的耳中,更像是装出来的。
可已经有血丝落在那雪白的帕子上。
“陛下知道那肉身灵芝在哪里吗?”
闻灯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期望苍衡能给自己回答。
“不知。”苍衡说道,他右手的小指微微动了一动。
闻灯注意到了,她沉默地盯着苍衡,不说话,最后是苍衡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闻灯忽而笑了起来。
苍衡在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他应当是知道那肉身灵芝的下落的。
这倒有些意思了。
苍衡知道肉身灵芝的下落,却不愿自己知道,所以他故意拦着自己给国师搜魂,任由国师自绝经脉于他们二人的面前。
或许他是不想自己再造杀孽,这么解释的话,倒也能说的过去,可闻灯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这具身体又能撑多久呢?
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呢?
他真的会想起来吗?
苍衡在不久后就离开了,他来这里一趟,好像只是专门为了毁掉她的希望。
闻灯轻笑了一声,她踏过国师的尸体,出了这座威严庄重的府邸,她一个人踏着月色,穿过寂静的长街,最后停在了那家名叫天南客的客栈外面,沈萤萤说,柳惊眠就在这里落脚。
闻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柳惊眠的声音,她推开门走进去,叫了一声:“柳公子。”
“闻姑娘怎么来这里了?”柳惊眠正坐下灯下看书,闻灯进来后,他将手中的书放下,抬头问道。
闻灯道:“想要找样东西。”
柳惊眠立刻道:“闻姑娘要找什么?不如说给在下听听,或许在下能帮上什么。”
闻灯看着柳惊眠,他目光真诚,他的话都出自真心,所以闻灯更加觉得奇怪,她对柳惊眠道:“柳公子或许真的可以帮得上我,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柳惊眠问。
“柳公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闻灯在柳惊眠对面坐下,歪着头打量着自己面前的柳惊眠,“柳公子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但是闻灯清楚,柳惊眠看向自己的眼中从始至终没有出现任何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慕。
若说喜欢,他应该是喜欢那位沈姑娘的。
柳惊眠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闻灯坦言道:“我是受故人所托。”
“故人?”闻灯向柳惊眠追问道,“柳公子口中的故人是谁?”
柳惊眠回望闻灯,轻声对她说:“我以为,凭借闻姑娘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闻灯蓦地心中一酸,连同内脏一起泛起阵阵的钝痛,她张了张唇,有些失声,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冰冷的茶水,冲散了喉咙间的血气,整个人也缓了过来,她声音中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小心,轻轻询问柳惊眠:“是李浮白吗?”
柳惊眠抿着唇,半晌后,他点头承认道:“是。”
第90章 四十
闻灯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热, 她曾设想过这个答案千百遍,但此时真的听到柳惊眠承认,心中还是不免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李浮白啊。
闻灯也不至于听到这个名字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柳惊眠说他的那个故人是李浮白, 可是他对待苍衡的时候,可没有任何的异样。
不要说三百年过去了,柳惊眠就完全忘记李浮白的长相了。
“柳公子既然与李浮白是故人,为何我从来不曾见过你?”闻灯嘴角噙着笑,摇曳的烛火映在她的双眸中, 眼波流转, 她对柳惊眠说, “他的那些朋友,我都见过的。”
柳惊眠对上闻灯的那双眼睛,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闻灯说:“我与他是在十方州认识的。”
“原来如此。”如果是在十方州认识的, 那自己确实不会知道柳惊眠。
毕竟在那之后,李浮白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只是……”闻灯依旧觉得奇怪,她向柳惊眠问道, “柳公子你真的有见过他吗?”
“十方州下,我双目被毒雾所伤,确实不曾见过他的模样。”
“闻姑娘这样问, 是有什么原因吗?”柳惊眠问。
“没有。”闻灯不知道柳惊眠与李浮白当年在十方州下究竟发生过什么, 自然也不想对他说出所有的事情。
“那他最后……他最后怎么样了?”她哑着声音问道。
“应当是陨落在十方州了。”
明明闻灯已经见到苍衡了,听到柳惊眠这样说,还是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化作冰冷的双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几乎不能喘息。
闻灯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柳惊眠,问他:“他只托了你照顾我, 没有说其他的话吗?”
柳惊眠被闻灯看得心中一悸,那些久远的往事在他的脑中清楚地浮现出来,他这一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苍生,唯对不起李浮白与眼前的这位闻姑娘。
最后柳惊眠摇了摇头,对闻灯说:“没有了。”
闻灯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半晌后带着叹息说了一句:“这样啊。”
柳惊眠定然有事瞒着自己。
他刚才对自己说的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目前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或许,李浮白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与当年在十方州上经历的种种有脱不开的关系,闻灯向柳惊眠问道:“当年在十方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惊眠别过头去,看着被烛火掩映着的屏风,他开口对闻灯说:“时间过得太久远了,我已记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记得后来我与李道友在十方州下同一条恶龙缠斗了三天三夜,他的丹田被恶龙击碎,回天无力。”
眼泪从闻灯的眼眶中簌簌落下,沿着她的脸颊,滴答滴答落在桌面上,柳惊眠心中亦难受得厉害,那件事他做的并不后悔,只是到底是欠了他们的,好在闻灯并没有死去,她修炼魔功,沦为魔族,沉入魔渊。
只是这三百年来她过得这样艰难,又是否是李浮白愿意见到的?
他将帕子递到闻灯的手边,对闻灯说:“闻姑娘,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闻灯接过柳惊眠递来的帕子,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喝了冰凉的茶水,她将茶杯放下,抬眸笑着问柳惊眠:“不知柳公子是何方人士?”
柳惊眠道:“此事不便与闻姑娘说。”
闻灯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她吸了一口气,如白玉一般的手指按着她有些发疼的额角,她站起身来,还有点晕眩,缓了一缓,对柳惊眠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柳公子,我先告辞了。”
柳惊眠将闻灯一直送到客栈的外面,他不太放心闻灯,问她:“闻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落脚?”
闻灯说:“我在京城买下了一间小院,在长安街的后面,柳公子若是有时间的话,也可以过去坐坐。”
柳惊眠点了点头,忽想起另外一桩事来,他叫住闻灯,对她说:“对了,闻姑娘说要找一样东西,不知是什么,或许我能帮上一二。”
“柳公子且等一等,等我找出一点线索,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的。”
闻灯笑了一下,柳惊眠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当年在十方州一事他还瞒了自己什么。
闻灯沿着眼前的这条长街慢慢地走着,不知道为何,这条路上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长路漫漫,不见归途。
身后清风掠过,伴随着枝叶的沙沙响声,闻灯转过身,抬起头,只见苍衡一身玄衣,踏着月光从天而降,闻灯愣了愣,她向苍衡轻声问道:“陛下怎么也来了?”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好像是怕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吓跑了眼前的这个人。
她想起刚才在客栈里面,柳惊眠对她说的,在十方州时,他丹田尽碎,他要怎么样,才能变成今日的苍衡,他在十方州过了多少年?又忍受过什么样的痛苦呢?
一想到此,眼泪便止不住地从她的眼中一颗颗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盛着三分琥珀月色,破碎在脚下的青泥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