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见我应如是——法采
时间:2021-03-09 09:13:55

  姚录差点一口气呛出来,但他突然问了章纪堂一个问题。
  “大人,天风楼在京城借钱,不会是真的因为三年入不敷出吧?”
  这话一出,章纪堂低笑了起来。
  “怎么?连你都信了?”
  一句话让姚录回了神。
  天风楼风光无限,毕三姑穿金戴银,岂能穷了?
  沈如是这番,根本就是在杨知府面前装穷。
  偏偏人家一个“穷”字都不带,他都险些信了。
  姚录心里咚咚咚响了几下。
  “那花魁沈如是,当真有些作戏的手段!”
  他又看了一眼首辅,首辅微微侧头,比方才神情更加专注了,好似再听下面沈如是如何回应。
  只听隔壁隐隐传来了沈如是感动的声音。
  “知府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可要我再去哪里寻?天风楼要是此番能盘活,是万不能再拖累大人了!”
  还好。
  沈如是还没黑心到真的要杨知府的钱,不过,话也没说死。
  他不禁替杨知府捏了把汗。
  而余光看到了那位首辅,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气。
  事情谈到此处,便谈的差不多了,杨知府要派个师爷帮天风楼看账。
  姚录心道杨知府还没傻到家,谁想到那小女子七转八转地,竟又婉拒了回去,杨知府也没发现异常。
  戏听到这里,姚录未免有些心颤。
  可真是个厉害的主!
  隔壁,杨知府安顿好了天风楼的事,就赶忙走了,应对满城的风言风语。
  沈如是也一道离了去。
  她本想同杨知府一道下楼,眼角却瞥见隔壁雅间的门半开着。
  她眼睛一转,止住了要过来的丹竹,自己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步子声音不小。
  就在这几步过后,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又退了回来,退到了雅间门口。
  隔壁的门仍旧半开着,门里的人也准备离去了。
  姚录喝了两口茶,低声问章纪堂。
  “大人觉得,那沈如是够格了吗?”
  章纪堂微微点了点头,“是个聪明又会演的。”
  但他说话的时候,眼中尚有几分顾虑。
  姚录正要问,章纪堂已经起了身,姚录不便再问,连忙拉开了门。
  章纪堂一步迈出门去,忽然有了什么预感,他转头向一旁看去,目光微沉。
  迎面依栏而立着一个素衣女子,她的帷帽拿在手上,一张洁净而明媚的脸露着盈盈笑意,看过来的目光透亮而惑人。
  她开了口。
  “首辅大人安好?”
  *
  章纪堂又回到了方才听壁的雅间。
  被沈如是反手抓到这事,他着实没有料到。
  只能说这女子,着实有些机警聪颖。
  姚录亲自上了茶水后下去了。
  章首辅脸色不见一丝起伏,兀自端起茶盅轻拨茶叶。
  他这般,房中莫名有了黑云压城之感。
  沈如是倒也不怕,静默坐着,如常饮茶。
  章纪堂见她这般沉得住气,暗暗点头,可却也不能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免得她恃聪慧而生骄。
  他开了口,嗓音低压而冷清。
  “沈如是,经年不见,生意做得得心应手。”
  这话是暗示了沈如是,方才作戏骗人已经被首辅识破了。
  沈如是微微一笑,道,“大人谬赞,生计所迫而已。”
  若不是被你首辅新政相逼,何至于此?
  她绵里藏针地小小刺了章纪堂一下。
  在朝堂之外,还敢这般挠他的人可不多。
  章纪堂不由地掀起眼帘看了过去。
  女子半垂着头,光洁的额头上生着绒绒细发,一如那清秀的远山眉。
  她鼻子生的极好,高挺类似胡人,鼻尖却又精巧,同那温婉的下巴一般,令人莫名生出些怜惜来。
  就如同七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瞧中了她... ...
  但是,相貌令人生怜并不是真的需要人怜,尤其沈如是这种有手段的女人。
  世人多会被相貌或说美色蛊惑,章纪堂可不会。
  他直截了当。
  “我此番来开封,是特意寻一个同我搭戏的人。”
  他说着,看向沈如是。
  沈如是微微一怔,猜到了章纪堂是冲着她来的,却没想到原来是试探。
  他要找人搭戏,又说她可以,所以用他首辅新政对准了她,以作考验?
  他就赌定她愿意?还是说,他根本就查到了,她此刻正欠着债呢?
  沈如是又气又好笑,面上不露半分。
  “不知首辅大人开价几何?”
  她这般爽快地问价也在章纪堂的意料之内。
  她向来是看钱办事的。
  章纪堂伸了手指。
  “我出白银两万两,事成之后,再加一万。”
  话音落地,沈如是眼睛都亮了。
  这买卖可真不错。
  但沈如是想到章纪堂对她的算计,心下一转。
  “首辅大人觉得,小女子的戏就值这个钱?”
  话音落地,章纪堂愣了愣。
  她缺钱,还要到京城的大钱庄借一万两周转,此时竟看不上他出的这个数?
  “你要多少?”
  那小女子伸出了手来,白净细长的五根手指定定落在章纪堂眼下。
  章纪堂一下就笑出了声。
  “五万两?你就不怕吃不下吗?”
  那小女子微微歪了头,什么都没说,下一息转身就走。
  “那便算了,小女子也是日理万机,恕不奉陪了。”
  好一个沈如是,好一个大花魁。
  章纪堂就没见过这么能打会算的黑心女子。
  但他还真就急着用人。
  就在沈如是走到了门边的时候,章纪堂叫住了她。
  “回来。”
  沈如是笑盈盈地转过头来,男人开了口。
  “应了你便是。”
  ... ...
  契约就这么口头达成了。
  沈如是问了问时间,章纪堂答她,“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又问及具体做些什么。
  章纪堂默了默,回答了她一个字——“妻”。
  沈如是一怔,不禁抬头看了章纪堂一眼。
  男人走线硬朗的面庞,比七年前更显冷峻。
  他竟需要人扮演他的“妻”,这等不同寻常的身份。
  这该是一出怎样的大戏!
  可她这一眼的惊奇打量,也落进了章纪堂眼底。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落在茶几的指尖微敲。
  就在沈如是抬起笑脸,准备答应的时候,他冷不丁开了口。
  “好生演戏,莫要有旁的心思。”
 
 
第3章 出嫁   哦,首辅大人他,已经入戏了。……
  “好生演戏,莫要有旁的心思。”
  这话说得,沈如是不免又看了那首辅一眼。
  他脸色冷而沉,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沈如是懂了。
  哦,怕她假戏真做,缠上他了。
  “大人,作戏最要紧的就是分清戏里还是戏外,您放心,我作了许多年戏,分得最清。”
  她说得毫不含糊,章纪堂见她神情放松,红润的唇边微微勾起。
  他大概晓得眼下,她确实没有什么旁的心思。
  他点了点头。
  至于日后她能不能也如今日她所言,他自会考量。
  他不再多言,室内的气氛和缓了一些,又提起了加税的事情。
  “你要嫁入我府上,便是首辅夫人。作戏作全,少不得从眼下便开始吧?”
  这话令沈如是小小一呛。
  首辅夫人要怎样?
  说来说去,不还是让她交税吗?配合他首辅大人的新政。
  他这么说了,沈如是也不含糊,尤其在钱的事情上。
  “大人说的是,可惜小女子当真没什么钱,不知大人聘礼几何?”
  税是不可能缴的,除非你首辅大人给钱。
  她昂了昂脑袋。
  章纪堂不禁朝她看了过去。
  女子扬着脖颈,白皙的耳朵落在窗外射进来的日光里,晶莹透亮,尤其那圆润的耳垂,用民间的说法,着实是聚财的福相。
  就这样,还说没钱?想让他掏钱?
  当真是胆子大,心也黑。
  但章纪堂也没准备让她掏钱,大手一挥。
  “你去姚录处支钱吧,别再欺负老实人便是。”
  杨知府确实是个老实人,但沈如是想把这话原路奉还给首辅。
  沈如是不辩解,她甜甜笑了。
  “多谢大人,天风楼可是正经商户,自然支持大人的新政。”
  她应得顺当,说得悦耳,章纪堂瞥了她一眼。
  阳光洒金一般落在室内,从最初的黑云压城,已经到拨云见日。
  事说到此处,这桩契约之婚就这样你情我愿地落定了。
  章纪堂给了沈如是一封信,让她照着信上的事来做。婚期定在下月初六,届时章府八抬大轿来天风楼接亲。
  至于五万两定金,几日后就会如数送到沈如是手上。
  沈如是知道这位金主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不免欣喜。
  她接过信,施礼而去。
  裙带飘动之间,那淡淡的香气在章纪堂鼻尖盘旋了一阵。
  还是七年前的熟悉感觉,香气就像浮萍,牵出记忆的水花片片... ...
  章纪堂有一瞬的恍惚,但又很快压下了。
  一场戏而已。
  他也离开了雅间。
  ... ...
  马车摇摇晃晃走在开封府的大街上,像极了七年前沈如是来开封的时候。
  七年前记忆像是雨后的泉眼,汩汩地往外冒。
  那时候,她是真的穷,连见人的衣裳都是借的,马车更不用说了。
  而章纪堂,当时只有二十岁,还不是现今动辄气势压人的首辅大人。
  他不知怎么来到了开封,请了一堆护院,携两大箱金银,说要寻一位红颜知己,除开花销,他走之后,所有金银都归此女。
  这个红颜知己,必得是妓才行。
  没人知道他是谁,从什么地方来,但两大箱金银闪眼,这事一下就传开了。
  开封府的花楼姑娘纷纷浓妆艳抹前来投名,更有些良家女都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妓,遮面前来。
  一时间,妓反而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身份。
  这荒诞事别说在开封,很快传的整个江北都知道了。
  沈如是彼时正在寻财路,听说的当天,便借了车,直奔开封而来。
  那时,前去章纪堂院前投名的女子,队伍都排到了城门口。
  她难免有些心里打鼓,但这笔钱她必得赚,于是苦苦排了一日的队,进了那府里。
  男人隔着屏风坐着,她瞧不清他。
  沈如是在那屏风前坐定。
  进门时,外面的人让她在心里数上五个数,五个数输完,就自行离开。
  若是在这位爷面前闹腾,直接扭送官府。
  前面闹腾不愿离去的,当真被扭送官府了,后面便没人敢再出一声。
  沈如是五个数输完,心道没戏了。
  但她怀疑,屏风后面的人,到底看没看她?
  她这等样貌,还能入不了他的眼?
  他肯定没看。
  她站起身来。
  “没日没夜地选了这些天,公子不累吗?别选了,就我吧。”
  这话说完,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门前的管事目瞪口呆,见过撒泼的,见过求怜的,还没见过这么直接的。
  管事愣了一下,立时就要进来抓沈如是。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的目光落了过来,接着男人出了声。
  “好,就你了。”
  ... ...
  沈如是就这么留在了那院里。
  他问她姓名,她说叫沈黛。
  他道,“不像是那花楼姑娘的名字。”
  “那便请公子赐名。”
  他想了很久,拈花簪到了她发间。
  “人比花娇媚,我见应如是。”
  沈黛便成了沈如是。
  他约莫也看出她不似花楼女,问她为何愿意没名没分与他行这一场露水情缘。
  沈如是回答,“家道中落,父兄获罪流放,我被家中送出来免遭苦楚,却也不能不顾家人在千里之外受罪,因而前来。公子放心,我不在意名分。”
  他没细问,却放了心。
  他是那标准的世家公子的做派,失意时吟诗作对,兴致来了或抚琴一曲,除此之外更多的时候,坐在六角亭下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他的话不多,沈如是也不问,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却仍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偶尔亲密,并不放纵。
  三月之后,他走了,两大箱金银果如起初的承诺,留给了沈如是。
  从他来到他走,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连沈如是也不知道,她只不经意间在一封书信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章纪堂走后,两人这桩荒诞的缘分,很快被人编写成了话本子。
  沈如是在这话本子里看到了更多的金银,她一横心,直接留在了开封,同天风楼的毕三姑搭伙做生意,亲自出演那话本中的人。
  真真假假,都在戏中。
  不到三年,沈如是红遍大江南北,天风楼也渐渐有了如今气象... ...
  记忆慢慢转回到了眼下,沈如是想到了已成首辅的章纪堂,同她签下的这一桩契约。
  契约没什么,倒是他那句“好生演戏,莫要有旁的心思”可真是有意思。
  她是个见钱眼开的,又不是见男人眼开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