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钱怎么能比呢?
马车在大街上呼噜噜地跑着,带着一出大戏的筹谋回了天风楼。
沈如是回去当即便跟毕三姑说了,她没说契约,只说了这场姻缘,毕三姑半个时辰没回过劲儿来。
“那、哪来的?”
“禹州来的,你老乡。”
毕三姑跺了脚,“哎呀,我是说,这事是从哪来的呀!”
沈如是笑,“天上掉下来的。”
姻缘天定,谁能想到当年那一掷千金的神秘人,正是如今这位新首辅!
毕三姑笑着哭了,握了沈如是的手。
“我的姑娘,这是天上的姻缘,是你的福分。你这年纪正该嫁人了,如今嫁了这样的新贵,可要好生过日子,别让人小瞧了咱!”
和毕三姑一起做生意七年,这话把沈如是说得心下被蚂蚁咬了一样。
“三姑何必说这些,纵使我嫁人了,天风楼也是我的家,咱们的生意,还要天长日久的做下去呢。”
三姑听到这话更高兴了,抹了眼泪。
“姑娘一定好好的,让天下人知道,好姑娘不论出身,首辅正妻也是当得的!”
这话沈如是没接,若是真让那章首辅娶她做妻,他恐怕要说一句“天方夜谭”了。
高高在上的首辅,怎么可能果真瞧得上她?
沈如是心如明镜,毫无幻想。
毕三姑又问及如何交代嫁人这事。
毕竟沈如是不是一般的花楼姑娘,那是芒朝第一花魁,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沈如是没当即回应,倒是先按照那位金主的吩咐,将从姚录处支来的税钱交了上去。
天风楼敞亮交税,众人一看,加税五千,比起之前猜测的上万差了许多,心里也能接受,不到一月,新政便顺利地在开封府推行完成。
杨知府眉开眼笑,使人悄悄给天风楼送了许多江南新缎做戏服。
五月,天风楼的戏期如期举行。
五湖四海的戏迷赶了前来,有的人甚至对后面的新戏都不甚感兴趣,只是想要看沈如是一眼。
从四月末,献花送锦的人便络绎不绝。
沈如是照常出席了开幕,然后演了一场她的经典之作,正是根据章纪堂同她那桩荒唐露水姻缘改编的戏《朝露缘》。
正当《朝露缘》四折子戏演完,众人欢呼着准备送走沈如是的时候,乐声又起。
只是见她换了一身行头再次登台,第五段就这么开了场。
众人讶然,愣愣站着继续看了起来。
这一次,沈如是穿的是红嫁衣,京城来的八抬大轿到了她面前。
竟是请她进京做首辅夫人。
而那首辅,就是七年前一掷千金的有缘人。
本是如朝露一般的情缘,就这么迎来了天长地久的结局。
众人又惊又喜,但更多的人是不满。
“这算什么,原本那《朝露缘》正是因为相遇即要离别,才有别出心裁之感。这么添了一段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岂不是狗尾续貂?”
首辅岂是说当就当的?还娶一个花魁过门?太扯了!
这倒没什么,因为有人更激动。
“呸,哪个折子先生写的东西!如是姑娘怎么能嫁人呢?!”
“对!好端端嫁什么人?”
“沈如是不能嫁人,天下间没有男人配得上她!”
不嫁人,沈如是是高高在上的天仙,嫁了人,便飘落凡尘了。
这第五折 戏,令天风楼当晚就闹开了锅。
但也有微弱的声音表示,“会不会是真的?”
这声音太低,直接被压了下去。
天风楼对此没有做任何回应。
就在第二日,闹事的人还要继续的时候,忽然听到大街上吹吹打打的声音。
接着,戏里的八抬大轿仿佛走下了戏台,走到了众人面前。
花魁沈如是身穿红嫁衣,头戴红盖头,就这么从天风楼里走了下来,走进了那八抬大轿上。
众人这才看到轿子上赫然写了一个字——章。
谁姓章?!哪个章?!
*
自然是首辅章纪堂的章。
这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花轿全程被人围堵,好在章府的护院提前料到,兵分六路吸引人,花轿这才摇摇晃晃从开封到京城。
而京城,从朝上到朝下已经乱了好几阵了。
可小皇上笑眯眯地一言不发,问急了突然道了句,“朕以为,这是一桩闻者落泪的旷古奇缘,朕岂有不成全之理?”
至此,谁都奈何不了章首辅娶花魁。
五月二十二,花轿进京城。
街道上水泄不通,堪比宫里的主子出宫。
“花魁到底长什么模样啊?怎么把首辅大人都迷倒了?”
“说是两人从前便有过露水情缘,相互守身如玉,终成眷属... ...”
这话一出口,说话的人就被打了。
“什么露水情缘,什么终成眷属,假的!假的!”
接着,有几个年轻书生跟着又哭又闹,愤愤不平。
“如是姑娘... ...定是迫不得已的,她是被那谁,逼上花轿的!”
“逼婚”的章首辅,坐在高头大马上前去接亲,一路被骂了多少话,也权当没听见了。
沈如是在马车中,从盖头下面沿着车帘缝隙向外看,一匹西域白马在日光下踢踏着蹄子走过来。
那马上的男人身姿挺拔,红衣红花坐在马上,手牵缰绳到了花轿前。
周边众人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他面上含笑,眼含柔情,对着马车里道了一句,“辛苦了。”
这一句,登时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又引得多少男子嫉恨,连花轿里的沈如是都不由地心下一跳——
哦,首辅大人他,已经入戏了。
... ...
到了章府拜堂。据说章纪堂母亲早逝,父亲摔伤了腿不便前来,拜了个空堂。
本也不是真婚,这般倒也合适。
接着便是闹洞房。
沈如是被一根红线牵着,跟着眼前的男人向前走的时候,竟莫名生出几分惶恐来。
如果是真的嫁人,女子还真就如成亲这日一样,被红盖头全全遮住了视野,什么都看不到,跟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在红绳的牵引下走向新生活。
看不到去路,认不清来人,只能隐隐看清脚下,该是多惶恐的一件事?
想到这,沈如是再次感叹,幸亏不是真嫁。
走了不久就到了洞房。
喜婆说了些喜话来听,屋里屋外的大人小孩又闹腾了一番,她只听到入了戏的首辅大人低声笑着,让他们“不要闹”。
他说完,喜婆将秤杆放进了他手中。
随着那秤杆,盖头慢慢被掀了起来。
闹腾的人全都静了,房里连呼吸的声音都停滞了。
章纪堂的目光不由地也落到了红盖头下的人脸上。
比起那日特特用来装穷的妆容,她今日稍稍施了些粉黛。
微酡的脸颊衬得明眸柔光波动,唇若红缨,她抿嘴而笑,娇羞令人心醉。
章纪堂微微一怔。
围观的全都傻了眼,便是章纪堂自己,也忍不住心下快跳了几分。
但他晓得,只是出戏罢了。
直到喜婆叹了一句“夫人真真天仙下凡”,众人这才都回过了神来。
闹洞房这一项,就在所有人的惊艳中结束了。
洞房关了门,章纪堂出去敬酒。
沈如是才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连忙叫了几个陪嫁进来,两个守着门,两个伺候她小心吃了些东西。
几个小丫鬟退下,丹竹还没走。
沈如是瞧了她一眼,“是有什么话说?”
丹竹是沈如是的心腹,自然晓得契约的事情,她看了一眼大红喜床。
“姑娘这契约,也包括伺、伺候那金主吗?”
沈如是默了一默。
这问题,她还真不知道。
她看向一旁放着的秤杆和盖头,想到章纪堂那作戏做全套的要求,心下莫名有些紧。
她清了一下嗓子。
“随意吧。”
她从前就与他有过床榻之密,现今倒也没必要矫情。
丹竹皱着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沈如是又静坐了半晌,外面喧嚣慢慢散了,又过了一阵儿,二更鼓响起。
这个点早该息烛睡下,沈如是劳累多日,打了个哈欠,章纪堂恰巧回来了。
但只听脚步声,就听出他有酒了。
不过,若是这人醉的厉害,有些事是不是今朝不必提了?
虽说这契约是戏作全套,可第一晚就这般,她着实不怎么情愿。
正想着,男人进了门来,嗓音因醉酒而低哑。
“夫人久等了。”
他说完,反手掩了门,两步向内室而来,并没上床,坐到了桌前倒了杯水给自己。
沈如是这个做夫人的,赶紧下了床来。
章纪堂见她过来,心里忽然有了个盘算。
他今晚要是一副不省人事的醉态,会不会能看出些许沈如是的心思。
毕竟这事来得急,又是这等非正常的关系,他不得不警惕。
他念及此,立刻以手撑头,脑袋摇晃着闭了眼睛。
这样子,是醉得厉害了。
沈如是见他一坐下就要睡着,不由暗暗窃喜,今日不用伺候了。
因而也不提解酒汤的事,小声问他,“夫君,去床上睡吧。”
章纪堂闻言,从眼缝里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含窃喜,心下微哼。
难道说第一晚,她就不老实了?
他倒看看她想如何。
他含混地嗯了一声。
沈如是立刻扶了他,男人顺着她的力道往床上去,并且一侧身,半边身子压在了她身上。
这等情形,沈如是在花楼也是见过的,姑娘们可不就立刻搂住恩客的腰?
她从前觉得搂住恩客的腰,这是姑娘们的故意暧昧,到了今天她才明白。
一个大男人半身压过来,不搂着腰,怎么可能扶得动?
她连忙搂住了章纪堂的腰身。
那腰精细,沈如是没搂过男人,在他腰间摸索了一下才搂准。
而她这一搂一摸,章纪堂脸都黑了。
他沉默,继续看沈如是作为。
沈如是丝毫没察觉,搂着这虎豹一样精重的男人,费力地往床前去。
到了床边的时候,她浑身都快湿透了,真想给他扔出去。
不过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是当朝首辅,更是她的金主,沈如是只好极轻极柔地,把人又搂又抱地送到了床上。
不经意间,又摸到了些精瘦的腿,宽阔的背,甚至擦到了脸颊甚至唇角,也是难免的。
谁让沈如是没干过这种活呢?
可章纪堂的心下已经沉得不像样了。
这般乱摸乱挠地送他上床,接下来,她是不是该脱衣裳,然后贴到他身上,钻进他怀里来了?!
谁料,章首辅料事如神!
下一息,只听衣带解开的声音稳稳传进了耳朵里,接着,女子温热的身子,还真就俯身靠了过来。
章纪堂心下冷笑连连。
好好好,她这七年可真是长进了!把从前的安分守己全都抛了!
就当他要翻身而起,抓着她训斥一番的时候,那不安分的女子忽然抱起了他身旁的薄被。
还嘀咕了一句。
“累死了热死了,终于可以睡觉了。”
话音落地,她便拎着厚重的喜服,抱着薄被去了小榻,脱了鞋子上了榻,当真睡了。
房中,大红喜烛发出噼啪的轻响。
装睡的首辅大人,一呛训斥冲到了喉头,甚至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
噎得够呛。
他想咳两声清清嗓子,可醒也不是,不醒也不是。
好像只能就这么卡着,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装睡下去了。
喜烛轻响,烛影摇晃。
首辅大人僵着身子装睡觉。
第4章 新婚 她若生这痴心妄念,便不能手下留……
章首辅僵着身子装样子。
他对沈如是做事的手段没什么不放心,同自己搭戏看来也十分到位,只是这些年他官路过于亨通,围上前来的女子实在太多,如今又身在首辅之位,难免会让人起一些该有不该有的心思。
他只但愿沈如是不会如此。
他暗暗想着等着沈如是睡着了,他再起身舒缓筋骨换去衣裳,可沈如是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小声地哼哼唧唧。
难道她晓得他装睡,故意哼唧作态?
正这时,沈如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三步两步跑到了门前。
“丹竹,把我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拿来。”
章首辅一愣。
这是认床?
但这是个好时机,章纪堂假装被开门声所扰,坐起来身来。
沈如是和送被子过来的丹竹,都被他吓了一跳。
沈如是看向床边正坐的男人,又见男人的目光在小榻上扫了一眼,暗觉不好。
首辅不会怪她作戏没做全套吧?
沈如是如常地让丹竹把被子铺到小榻上,自己倒了茶奉给章纪堂。
“方才见您睡得香,便让丹竹拿了我的被褥铺在小榻上,我有些认床,怕扰了您清梦。”
她这样说,章纪堂暗暗道好。
如此正好,章纪堂也不想立即同床共枕。
他们如今的关系不似从前,须得保持些类似东翁和幕僚之间的关系,有事可以相商,但不可过于亲密。
章纪堂点了点头,“暂时就这样吧,其余注意便是。”
沈如是松了口气。
听听,以后她要记住了,入了这章府的门,她便是作戏的人。
五万两不是随便拿的,处处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