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
章纪堂念及此,便没在衙门耽搁,直接回了家。
待到他回了家,本以为气象一新,结果,院子里更乱了。
几个小丫鬟吵闹,就像那老鼠打架咬尾巴,凶得很,差点撞到章纪堂身上。
章纪堂没发火,瞧了这些小丫鬟们一眼,挥手让她们散了,去了沈如是房里。
沈如是倒是耳聪目明,一进门就问章纪堂。
“夫君回来的时候,差点被丫鬟们撞着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见她笑盈盈的浑不在意,道,“每人只分得一点活,不打闹又去做什么?”
沈如是笑着不解释,替章纪堂换了衣裳。
男人见她宽衣解带仍是笨拙,暗道没帮他也分派一堆人来脱衣,已经是不错了,便任由她一边研究一边脱穿。
半晌沈如是弄完,让人上了饭菜。
“天都黑了,夫君快用饭吧。”
章纪堂一看,只见自己素来吃饭的小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放在他面前的是他素来爱吃的几道,清蒸鲈鱼、虾籽笋、一品豆腐、炒时蔬。
除了最后一道偶有变动之外,其他几道菜他已经吃了许久。
倒也不是尤其钟爱,只是无暇变动罢了。
现在却不一样了,这几道之外,还有八宝鸭子、陈皮牛肉、烩酸菜、炸豆腐,另有炖盅里盛着喷香的莲子粥,条案上备着热腾腾的饭后点心。
章纪堂在府里的时候很少,从之前做兵部侍郎,就多在衙门办事,如今成了首辅更是千头万绪抽不开身。
他不是没吃过好东西,只是许久都没了这个闲心。
他只看着沈如是,将每道菜都夹来少许到他盘中。
他吃着吃着,不知怎么,竟然觉得这顿饭比御膳还要精致些许,更合他的口味。
一顿饭下来,章纪堂竟然吃了十成饱。
这放在平时,绝不可能。
他放下筷子,看向碟碗满满的桌子。
“夫人这一桌菜张罗的甚是好。”
沈如是可就笑了。
“夫君说对了,今儿这一桌菜,可忙活了半府的人,每一道都是经了他们手的。”
八道菜一道汤,还有点心一道,经了半府五十人的手。
这话说起来阵仗大,但细算下来,每人其实也没做什么活。
章纪堂低头一笑,接过沈如是递过来的千层糕,瞧了她一眼。
只见她满面轻快地小口吃着糕。
“夫人顺手就好。”
... ...
饭菜撤下之后,两位主子才回里叙话,旁人也就听不见了。
只有曾雨落看着正院的方向,喃喃自语。
“那点心,真的吃了?”
谁想这话却被柳三家的接了去。
“不光吃了,说是咱们爷吃了好几块呢?这可有意思了,说什么宫里御膳房出来的,结果做的点心主子不肯吃,还是我们这些寻常仆妇做的,主子吃得开心!”
曾雨落脸都白了,可柳三家的说得都是实话,今日下晌的点心,她只倒了几瓢水罢了。
曾雨落红了眼睛,一扭头跑走了,柳三家的还在后面朗声奚落她,奚落了个爽快。
第二日天亮,众人都开始做活的时候,曾雨落便抱了病,说是着凉了,得了风寒。
沈如是说过的,得了风寒不能委屈自己身子,她那倒水的活,可不就顺其自然地落到了柳三家的头上。
这不是什么重活,可柳三家的一看曾雨落犯矫情,活落了她头上,可就不愿意了。
她思来想去,不如也说抱了病,但又怕这般抱病,被夫人看出来和曾雨落较劲。
就这时,她不知从那听了一句,说近来外头盛行的风寒会传染。
柳三家的便直接暗示,是曾雨落传染了她。
早晨的点心没有因为这两人抱病出什么差错,院子里依旧乱糟糟的。
章纪堂见沈如是笑盈盈地,同替那两人请假的人点头,“让那两个好生歇着,身子最要紧。”
她这模样,章纪堂反而越发有底了。
新夫人这做派,一日的工夫,京城就有不少人晓得了。
“花楼出来的,果然不会料理后宅,只懂哄男人罢了。”
又过了两日,章府园子里的仆从们,分派下来的那点子活就都不愿意做了。
加上新夫人万事不问,每日除了逛园子,就是张罗着吃饭,谁去抱病告假,夫人都点头。
这园子本就人多,缺一两个有什么关系?
这些懒人倒也聪明,都用了柳三家的那说辞,说是被染了病,须得休歇几天。
又两日,告假的已经有十人之多,全是贵人送来的人。
当晚,章纪堂的十菜一汤就变成了八菜一汤,沈如是亲自替他们说好话。
“想来是咱们成亲把他们累着了,这几日又下了两场雨,不少人着了凉,菜少了些,夫君勿怪。”
章纪堂摆摆手,他只是想知道沈如是纵了这些人这么多天,准备什么时候收网?
念头刚过,就听沈如是道。
“我听着夫君今日也有些鼻音,莫不也是染了风寒?”
章纪堂微微一怔,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有鼻音了?
他看向沈如是,只见她满脸愁绪。
“是不是染病的人太多了,把夫君也传上了?这是我的疏忽,不若今晚,就把他们送去庄子里养病吧,连带着同屋同工的,一并送过去好了,可不能再传了旁人。”
这话说完,章纪堂差点笑了。
这一下,恐怕两车拉不下吧?
当下,只见沈如是有模有样地推开了门去,直接吩咐了周嬷嬷。
周嬷嬷听见,先是一愣,然后跳起来了一般,一阵旋风地往外跑去,便跑便大声传令。
“夫人有令,所有染病的,连着同屋同工的,都一并送去庄子养病,切不可耽误,再传了旁人。”
当晚,不敢说一半,这章府的仆从巷子里,足足少了三成人,坐满了五车。
有不愿意走的,还想分辨的,或证明自己并没病的,都被周嬷嬷挡了去。
周嬷嬷挺直了腰杆,铁面无情。
“主子都要被你们传病了,你们还不走,还想害人不成?夫人已经足够宽和,可别给脸不要!”
曾雨落抱着包袱惊诧地站在路边,柳三家的非要分辨,“我们可是贵人送来的人!”
话没说完就被周嬷嬷的人直接捂了嘴,扔进了车里。
“甭管你是谁的人,有病就得治!贵人可没让你们祸害主子!”
当天晚上,京城又下了一阵雨,雨停之后的清晨,清风从院中扫过,庭院格外安静清新。
沈如是这几天慢慢习惯了跟着章纪堂早起。
丹竹替她绾发的时候,打了两个哈欠,就来了精神。
她低声同丹竹说,“今日可算松口气了。夜里下了雨,后院的花应该存不少雨水,过会去接点干净的雨水泡茶喝。”
丹竹道了好。
这些日章纪堂一走,沈如是便自己找乐子。
这御赐的首辅园子,可比她从前在开封的大多了。
早间吃饭,沈如是还是那一副笑盈盈的温和模样。
不知怎么,章纪堂也跟着心情飞扬了一些。
她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于是,吃过饭,他拿过沈如是饮茶的粉彩茶盅,把玩了一会。
“作戏做全,让人替我也告个假,说我今日偶有不适,上晌就在家歇着了。夫人看可好?”
正准备松口气的沈如是:嗯?
第6章 警告 沈如是,是在不着痕迹地勾引他?……
不去当差的首辅大人,一下子把沈如是的计划打乱了。
她瞧着他,他仍旧把玩着她刚换的粉彩茶盅,悠哉得很。
沈如是问,“真不去衙门了?皇上也没有让您进宫?”
她向来是敬重的口气。
章纪堂也正经回应她,“总要沐休的,你我成亲那几日,都没如何休。”
那倒是真的,大婚第一天就进了宫。
沈如是见他果然不准备出门了,暗想自己还有没有的玩。
一口气送走三十人,那批人里剩下的已经不多了,沈如是也不便一口气全部斩草除根,免得落人口舌,徐徐图之才好。
所以今日做什么呢?
她正想着,章纪堂突然问了她,“你平日在家不是逛园子吗?今日怎么不去了?”
这话问得,沈如是不再纠结,实话道,“是要准备去采些落在花叶上的雨水,烹茶喝的。”
男人点了点头,并且终于放下了她的新茶盅。
“那便去吧。”
沈如是心下一喜。
这下好了,又能继续逍遥她的了。在金主眼皮子底下伺候,哪有自己玩来的自在?
沈如是欢欢喜喜,正要道好,告退,但金主又开了口。
“难得在家一回,我也陪你一道去。”
沈如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眼见着金主当真起了身,两手一背,步子悠闲地出了门去。
沈如是: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但她想想,首辅都说了,难得在家。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和娇妻在一起。
沈如是这么一想明白了,提起精神,做好一个小娇妻该做的事。
不过首辅对于采雨水兴致不大,或者约莫是要把有风寒症状的样子演到底,所以没上前来,自顾自地坐在桃树下吃茶。
沈如是见他不用伺候,稍稍松快了些,同丹竹她们几个丫鬟一道做自己的事。
首辅的茶喝了两盏,心里想着朝中的事。
姚录在开封顺利收税之后,又把新政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河南布政使司。相比开封的富足,其他府县便稍显窘迫,尽管补税金额不多,却也收的艰难。
朝堂上有人见此,便提出暂缓。
章纪堂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意思,一个开封没什么,甚至一个河南也没什么,但一旦推广开来,他们在地方的利益难免受损,这倒是没什么,往日藏在下面的利益链条可就要露出来了。
但章纪堂就是要让他们露出庐山真面目。
不然哪党哪派几斤几两,他如何一一看清呢?
可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
近来他发现有人上蹿下跳,想将皇亲国戚贵勋世家拢在一起,似是有联合对付他的意思。
那他可要尽快思量一个破局之计... ...
朝中的事情,哪怕“闲”在家中,也是时刻扛在肩上的,令人疲累。
章纪堂低头揉了揉太阳穴,一阵风吹来,吹来了荷花池旁女子的笑声。
那笑声清脆,笑中满是欢快,仿佛什么令人疲累的难事,在她那里都能逐个化解。
章纪堂抬眼看了过去。
她今日穿了荼白小衫并桃红色半袖,袖口用樱草黄绣了纹样。
风吹池中荷花摇动,吹得她衣带轻飘,正如那池中荷花一般水灵而娇俏。
她从前就是这般,七年过去,更加美艳不可方物。
章纪堂可是听说了的,外面有不少她的戏迷想来替她打抱不平,他们一致认为是章纪堂逼婚,不过是碍于首辅势大,委实不敢前来罢了。
章纪堂好笑摇头。
那些人约莫不会想到,她是自愿的。
说起来,她着实不容易。
七年前,章纪堂只问了一句她的事情,但七年后,他令人实实在在查了一番,一查之下,才晓得她那般缺钱是为什么。
她当年说她家道中落,父兄流放,确实不错。
沈如是原名沈黛,父亲是个河道上的官员,一族上下都在那河道上生息繁衍。
后来,先帝的两位皇子争夺皇位,先帝处置的时候,把他们家也牵连了下去。
阖族流放西北。
要说沈家冤,确实有点,但沈家在皇权斗争中也确实犯了错。
沈黛父亲自顾不暇,又知道流放去了西北,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于是偷偷使人传了信,把当时去往外家的沈黛和她侄儿拦了下来。
阖族流放西北,沈黛这才保全下来。
但沈家早被查抄一空,上下五十多口人跌落泥中摸爬滚打,独独保全她自己。
她没回去一道深陷泥淖,反而在族中最是缺钱的时候,找上了彼时要寻红颜知己的章纪堂。
章纪堂的钱着实解了沈家一时的围。
只是沈家翻不了罪,有钱也不能过上自由的日子,反而每年都要花大笔的钱用来打点流放地的官员。
章纪堂瞧瞧那荷花池旁的姑娘,腰间的细带勾勒了她纤细的身形。
她是不容易,一双瘦弱的肩膀挑起一整个家族。
偏偏她没让家族知道她在做什么,族里人还以为她更名改姓,嫁了个有钱的夫婿。
他看着她,不知怎么就站起身来,脚步轻轻地走到了她身边。
阵阵荷香掠过鼻尖。
“你侄儿呢?怎么没在身边?”
侄儿?
沈如是被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一问,怔了一下,随后才转身看清来人。
男人站在他身后,遮住半边的日头,影子落下来拢着她。
沈如是回答。
“您说沈拓?他回了西北照看,不知这些事情,您放心,我会传信让他暂时不要回来。”
她说着,掀起眼帘看向了章纪堂。
章纪堂对她的应对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她好似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
“不知您能否答应,不将这些事情说到沈家族人的耳中?”
她眼里满是小心翼翼。
章纪堂瞧着,想到她的不易,暗道,只要沈如是能好生把这桩事做好,不生什么旁的心思,事成之后,他不是不能让沈家人松快些。
于是他口气软了几分。
“我不会说,你自己安排就好。”
话音落地,她眸中有了感谢的笑意。
章纪堂越发觉得,她一个小女子委实不容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