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见我应如是——法采
时间:2021-03-09 09:13:55

  “您等等。”
  他转过头来瞧她,沈如是赶忙道,“您先下了车,切莫急着向前去,若能回头扶我一下再好不过了。”
  章纪堂懂她的意思。
  他下了车去,站定一顿,眼角便扫见一只素手撩开了门帘。
  门帘撩开,轻纱飘出,一人面如桃花,唇若樱,半低着头看了过来。
  这场景,定国公府门前的人早就齐齐定住了,一个个目光如同高亮的火烛。
  饶是章纪堂在方才刚刚瞧过,也止不住定了定目光。
  尤其手下按照她的意思扶住她的时候,那肌肤接触的一瞬,她的温热如温泉般流淌过来,更令人晃神。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章纪堂不怎么喜欢。
  难道她又手段频出,令自己在她身上出神?
  他眉头微皱,正要说什么,沈如是低声在他耳边,先开了口。
  “您不必当真扶我的手,只要将手托在我袖口即可。这样不必接触,旁人也瞧不出来,以为您在扶我。”
  说完,她含笑收回了手去。
  章纪堂本已经皱了眉,以为沈如是手段频出,令自己在她身上出神。
  没想到,竟会错了意。
  细细回想,她确实没说要扶她的手。
  章纪堂尴尬了一瞬,好在没人知道。
  定国公世子正在门口迎客,刚从沈如是身上把心神收回来,连忙上前来迎,章纪堂与他寒暄在了一处。
  而沈如是则跟着管事嬷嬷往后面去了。
  一众人的目光也跟着她行走起来。
  章纪堂眼角看到杏色纱裙的人,施施然进了门去了后院,月亮门掩住了人影,他才松了口气。
  *
  沈如是人还没到花园,方才门前下车那一幕,就已经传到一众夫人的耳朵中。
  夫人们各有眼线,沈如是第一次来,又身份特殊,当下众人不免议论了起来。
  这一次花宴,东家的定国公夫人徐氏当然在,便是连秦太后的娘家母亲王氏也来了。
  王氏一听沈如是下个车,首辅大人还鞍前马后的,她就瞥了瞥嘴。
  但她怎么说也是秦太后之母,不能没有规矩,只好忍着不参与讨论。
  不过,她亲妹、嫁到马指挥使家的小王氏,也就没这么多顾及了,直接评论了一句,“不亏是花楼的做派,一点点正经样子都没有。”
  她开了口,下面议论的声音更大了,有一位忠勤伯夫人,老家正是河南的,产业遍布,最近正因为首辅加税的新政,弄得焦头烂额。
  她家伯爷暗暗联络了不少人,窦太后娘家人有,秦太后娘家人也有,现在是他们家挨刀子,指不定以后大家都要挨刀子,何不联合在一起,对付那章纪堂?
  她之前也得了定国公夫人徐氏的暗示,当下笑了一声,亲亲密密地拉了小王氏。
  “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定国公夫人徐氏也道正是,“她又年轻,还是新妇,又是首辅的夫人,咱们是爱也好,敬也罢,还是不要让她不舒服了。”
  这话是劝告,但是听在众人耳朵里,滋味却有些上火。
  小王氏哼了一声,“要我们敬她,也不想想她那身份配不配。还有,她怎么好意思来呢?不觉丢人?”
  秦太后的母亲王氏拉了拉她,低声告诫她“行了”,小王氏还说,“到时候就在她面前提起那天风楼,且看她害不害臊,还能不能坐得住!”
  她这么一说,立时就有几人道好。
  大家谁不想看沈如是的笑话呢?
  谁让她红遍大江南北,又成了首辅的心尖尖?!
  定国公夫人一概不予评论,静隔岸观火,正这时,外面有了丫鬟的回禀。
  “沈氏夫人来了。”
  话音一落,沈如是翩翩走了进来。
  但她一进来,花厅就隐隐有了吸气声,众夫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脸上。
  在这一瞬,无不是惊艳。
  但下一息,众夫人的不善又翻上了眼皮,一个个仿佛要以目光将她逼退一般。
  徐氏站起了身来,没立刻走上前迎接,顿了一下。
  她也不想立刻给这沈如是解围,好歹晾一晾她。
  沈如是什么身份,自己也一清二楚,被这一晾说不定要自惭形秽。
  若能就此压住了她,可就再好不过了。
  谁曾想,她不去迎沈如是,沈如是反倒自顾自地走上了前来。
  她礼数周道,微微笑道:
  “第一次见各位夫人,也不知送些什么好。我带了一匣子点心,是我那开封天风楼的名点,让各位见笑了。”
  话音落地,众夫人口中像被塞了一个鸡蛋一样,瞠目结舌。
  尤其那小王氏,本想提及天风楼,羞辱一番沈如是,毕竟没有几个花楼出身的,还愿意提及自己曾经的地方。
  可沈如是却落落大方地自己说起来了。
  众人噎得难受,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很快开了宴,宴后可随意走动着赏花饮茶。
  沈如是既不去逢迎,也不左顾右盼,独坐了一旁静静地赏花。
  定国公夫人徐氏想探她的话,暗示忠勤伯夫人一起。
  可惜沈如是更是半句口风都不露,两人说了半天什么都没探出来。
  徐氏很是失望,但她位高年长,缠着沈如是也不像话,便示意了忠勤伯夫人。
  忠勤伯夫人年轻,本也得了自己丈夫的意思,当下见沈如是滴水不漏,暗暗盘算了起来。
  另一边,秦太后的母亲王氏见妹妹小王氏,眼睛不住往沈如是身上看,便偷偷叫了她。
  “那沈如是同你有什么仇?可别没事找事。这是窦太后的娘家,你要是把自己弄得难看了,难堪的可是咱们家太后娘娘。”
  小王氏最不喜欢姐姐一副怕东怕西的样子。
  而且那沈如是她更是早就看不管了。
  从前她想把女儿嫁给姐姐的幺子、也就是秦太后的弟弟秦凡思,可这秦凡思不知怎么去了一回开封,就被沈如是迷住了。
  她来同姐姐说这门亲事,那小子竟说不娶妻,要娶就娶沈如是!
  秦家可吓坏了,不敢丢这个人,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先不提婚事。
  而小王氏的女儿年纪大了不能等,只好嫁了旁人。
  小王氏没能和姐家亲上加亲,没少隔着千里骂过沈如是。
  这下正主来了,又是这般趾高气昂,不挫一挫她锐气,小王氏能出了气?!
  但她不会王氏细说,只道“脏不了自己的手”,径自往旁处去了。
  忠勤伯夫人对小王氏的事情略知一二,没一会就和小王氏聊到了一处。
  “姐姐又何必生气?生旁人的气,坏自己的身子,真真得不偿失。”忠勤伯夫人劝小王氏。
  小王氏知道她素来是个解语花,忠勤伯两口子最最长袖善舞,最近忠勤伯暗中联手各家对付章纪堂,也联到了她家中去。
  她给忠勤伯夫人面子,“我也不想生气,可就那么瞧着她得意,还同咱们这些人平起平坐,我这心里就不痛快。”
  她目光往廊下赏花的沈如是身上一扫,恨恨道,“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会哄男人?!”
  忠勤伯夫人顺着这话道,“也是这些男人不中用,看不破她的心思。别说男人看不破,咱们女人不也没从她口中听出个丁卯吗?”
  这话小王氏明白。
  秦太后这边也想弄清沈如是同章纪堂的关系。
  她哼了一声,“人家精明着呢?岂能说?若是让她遇上些事就好了,咱们不用她说也能瞧出来。”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忠勤伯夫人忽然拍了她一下。
  “哎呀,你可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
  忠勤伯夫人使了个眼神,“当然是给那位花魁找点事了!”
  *
  沈如是静坐廊下,没有走动着赏花,就已经感受到了不住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有两双目光极其火热,好似要将她烧穿一样。
  她只当没察觉,微微笑了笑,叫了丹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丹竹得了话走了,只剩下她一人。
  她刚一落单,就有个小丫鬟走上了前来。
  “夫人,有一位夫人寻您往桥边的石榴林里说话。”
  “是哪位夫人?”
  “奴婢... ...奴婢也认不清,总归是位夫人的。”
  小丫鬟年纪不大,自己也说不清楚,“要不奴婢再去问?”
  沈如是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让她指了指路,便道,“你去吧,莫说给我带过路便是。”
  小丫鬟行礼,不明所以地走了,沈如是起了身,往那石榴林里走去... ...
  *
  东边,章纪堂处也没得闲,总有些贵勋皇亲们前来同他搭话试探。
  章纪堂一概打了马虎过去,寻了个借口去了另一边的高台。
  这里清静了些许,远处有鸟儿叽叽喳喳叫着飞过去,附近的花丛里,有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偷偷地看过来。
  章纪堂素来不缺人看,可他莫名想到了沈如是。
  只怕想要看她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吧?
  他这么想着,目光往西边看了过去。
  男宾在东,女宾在西,相互之间是瞧不清的,只有临界处的石桥、花圃和一片假山下的石榴林瞧得见。
  章纪堂这么一扫,目光真就定住了。
  只见那杏色纱裙绣了石榴红的女子,被满树的石榴花簇拥着,如同石榴仙子一般,走到了石榴林中。
  天气热得厉害,她没有不会站在日头下面,而是避到了假山下的凉荫里。
  章纪堂微微皱眉,不明白她这是做什么来了。
  就在这时,沈如是身后的假山上隐隐冒出一个身影来。
  那人猫着腰,手里提着一只花瓶,鬼鬼祟祟地向下一看,似乎是瞧见了沈如是,连忙向后一缩。
  他暗觉不妙,想使人去提醒沈如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假山上的人忽然将花瓶举起,一翻之间,一花瓶的水倾泻而出,兜头向沈如是浇了过去。
  章纪堂睁大了眼睛。
  而沈如是脚下微动分毫,那一瓶水毫无意外地浇了她个彻底。
  那水浇到她身上的瞬间,章纪堂隔着松石和高台,都仿佛听到了哗啦啦兜头浇下的水声。
  他脸色陡然一沉,起身向沈如是而去。
  *
  忠勤伯夫人和小王氏躲在假山后面,见状差点笑出了声。
  小王氏寻人唤沈如是前来那石榴林,忠勤伯夫人的人暗藏假山附近,沈如是一到,便给了她整整一瓶的凉水。
  两人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看对方的眼神都亲切起来,一种相见恨晚的姐妹情油然而生。
  小王氏笑嘻嘻,“这下可好了,这么多人围上去,她又穿了纱,被水打湿,薄薄地贴了身上,可真是媚态现尽。不知道首辅大人是心疼她呢?还是嫌她丢人呢?”
  “那咱们可得瞧清楚!”
  小王氏笑着,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咱们的人没有留下把柄吧?”
  忠勤伯夫人让她放心,“别担心,等着看好戏就成!”
  两人说笑着,挽了手往前看好戏去了。
  *
  章纪堂大步急奔而至的时候,沈如是身边渐渐聚上了人。
  可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将她裹住。
  她就那么站着,发梢上的水滴滴答答,又同薄衫上的水一道,落在她脚边,洇湿了地面。
  有人对她小声指点,但没有人上前解围。
  她孤零零的,满脸都是茫然。
  章纪堂看到那样子,心下便禁不住一突。
  她遭了这般罪,全是因为自己。
  他快步向前,她似乎也感应到了一般,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只一瞬,眸中陡然凝聚了光亮。
  “夫君!”
  这一声,叫得章纪堂耳边一烫,心下快跳。
  正这时,丹竹跑着抱了披风而来,章纪堂一手抄起披风,两步上前,一下将沈如是裹在了怀中。
  披风将她裹了个结实,她抬起头来,看住了他,眸中水光波动。
  “多谢夫君。”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
  章纪堂下意识就说了这话。
  沈如是甜甜地笑了。
  她的笑清清甜甜,没有任何受了委屈的感觉,章纪堂却不知怎么,莫名心酸了一下。
  幸而这披风来的及时,待到众人闻讯而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沈如是的狼狈之态了。
  不过此时不是处理事情的时候,定国公府的人连忙引着章纪堂和沈如是,去了一旁的空院子换衣裳。
  章纪堂将沈如是送进房中见她褪下披风后,身上的衣衫全都湿透了,仍有水声滴答作响,他直觉自己的心也往下沉了沉。
  他不由地就问了一句,“冷不冷?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
  话音出口,他才听出自己口气软得不像话,他仿佛从没在自己口中听过这般和软的口气,好似怕惊着她一样。
  她道,“没什么,天气热不怕着凉,您别担心。眼下让丹竹她们替我换衣便是。”
  沈如是说得都是实话,可章纪堂莫名更是一阵心酸。
  这滋味与他也是陌生极了,便是他推到了屏风后面,那滋味也未曾退去。
  可就在章纪堂沉着脸坐下的时候,目光忽然落到了挂在墙边架子上的那件湿漉漉的披风上。
  他突然问了个问题。
  “这披风,丹竹从哪拿来的?”
  丹竹答:“回姑爷,是夫人令奴婢带来的。”
  丹竹答完,章纪堂愣住了。
  沈如是,怎么知道有今日这一场,六月的天自备了披风呢?
  而且,他赶到的时候,丹竹刚刚好地把披风也拿了过来。
  他就那么顺其自然地用披风裹了她在怀中。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提前设计好的?
  章纪堂方才因她生出的心酸滋味,陡然变了一变。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