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琇莹听着钟允的话,脸颊通红,不是害羞,是生气,气钟允,也气她自己,她再不想回忆起跟他在一起时的画面,那时的旖.旎,如今想起来都是羞耻。
她看着眼前人,看着他眼角泪痣,他的确与周义衡长得有几分相似,是她认错了人,痴心错付,以身相许。所以她不怪他。
她也的确无法再跟他过下去了。
她无法在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与其他人缠绵悱恻。不像他,他心里想着旁人,依旧能娶她睡她,把她当成替身。
她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他心里想着谁,也不再需要他的爱,她只想离开。
江琇莹的下巴骨头被钟允捏得生疼,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拿下来。
头上的流苏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得晃动着,她的脸也被他捏得变了形,这画面看着一点也不美,当真应了夫妻感情破裂的景。
他嫌她乱动碍了他的眼,他不想让她动,不想让她挣扎。他伸出另一只手,揽着她,把她揉进自己怀里。
她身形纤细,力气又小,他想控制她,比控制一只小鸡还容易。
他用指腹磨蹭了一下她的嘴唇,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她下了狠力气,几乎把他的指骨咬断。
她咬他时竟还把自己的舌头藏了起来,不让小舌碰到他。
她这是在侮辱他。
钟允把江琇莹抱了起来,放在桌子上,任她咬他踢他他也不撒手。
“就在这儿吧,也不是第一次。”
从前他在书房看书,她总借着给他送茶点的机会过来撩拨他,还嘴对嘴给他喂雪梨糖,不知廉耻地勾引他,让他在书桌上要她。
他伸手去解她的衣裳,看见她眼角泛红,像是要哭出来了。
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欲擒故纵的暧昧,只有恐惧和厌恶。
这个女人,这个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竟敢厌恶他,她竟敢!
钟允松开江琇莹的衣领,手指往上,指腹轻轻在她脖子上摩挲着,让她的脉搏在他指尖跳动。
她的脖子可真细。
她皮肤雪白,上面有几点淡淡的暗色,是几日前他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隐的吻痕,他拇指放在那吻痕上,眼睛紧紧盯着她,声音爬上一丝阴冷:“你还要不要和离书了?”
他说着话,手指在她脖颈上摁了摁,嘴上没说,意思很明显,她要是再敢跟他要和离书,他就掐死她。
江琇莹被钟允禁锢在书桌上,身体微微后仰,他身材高大,力气也大,她半点无法动弹。
他穿得单薄,即使书房里点里炭火,手指依旧冰凉,像被一块尖利的冰凌,让她脖颈发冷。
他又问她一遍:“你还要不要和离书了?”
江琇莹闭了下眼睛,正要开口。
钟允打断她的话:“给你三天的时间冷静一下,好好考虑。”说着松开手,从书桌前起身。
江琇莹从书桌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衫。
看他的样子,是不想给她和离书了,她若硬问他要,他一气之下没准真会拧断她的脖子,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她知道他并不爱她,对她只有占有欲。
江琇莹从书房出来,准备回房睡觉,她赶了小半日的路,又跟钟允对峙很久,累了。
江琇莹经过书房窗边,突然听见钟允说:“不要以为侯府会给你撑腰,你那个爹江景越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你不过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他不会为了你得罪黎王府。”
“你若失去了黎王世子妃的身份,你猜他会怎么对你,他会不会为了榨干你最后的价值,把你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权臣当小妾?”
江琇莹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世子什么时候变成搬弄别人家是非的长舌妇了。”
钟允听着江琇莹的嘲讽,若是平时,他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妻子敢这样对丈夫说话,是十分不成体统不成样子的。
此时他并不恼,比起她问他要和离书,被她嘲讽一句也不是什么不可忍受的事。
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狠狠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翻,被一个女人嘲讽了居然觉得可以忍受。
他竟堕落至此!
江琇莹走后,下人敲了书房门进来:“世子,鸡汤熬好了。”说完把鸡汤放在桌上,看了一眼世子黑得想是要杀人的脸色,赶忙退下了。
赵安进来,方才他守在门外,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知道世子和世子妃没谈好,想着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世子,想了半天,只想到世子妃大约是跟您置气之类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钟允一气之下把碗里的鸡汤全喝了,一口都不给那个恃宠而骄的女人留。
赵安不大忍心,提醒道:“世子,骨头不能吃。”
钟允把嘴里的骨头嚼碎吞了下去:“本世子誓要给她点教训看看,首先就得让她看看,家里的鸡汤,就是一点骨头渣子本世子都不给她留!”
说完把空碗往赵安眼前一递:“叫人拿去卧房,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碗里别说汤了,连骨头渣子都没有,这就是惹恼本世子的下场!”
赵安想到那个面无表情一剑刺穿山匪头子,一刀切断林贺文手指,杀人不眨眼的世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恶狠狠咽着鸡骨头的世子,整个人都快分裂了。
这就是爱情吗,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吃鸡肉不吐骨头,为了她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赵安接过一滴汤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的空碗,让一个随拿去给世子妃看了,心想,这可真是好大一个教训。
钟允用帕子擦了下手,冷冷勾了下唇:“她跟我提和离,除非我死,不然她想都别想。”
赵安清楚地记得,世子与世子妃大婚之后没几日,就是在这间书房,他问世子,倘若世子妃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怎么办,世子说自己本也没打算瞒着,世子妃若知道了,能接受便受着,接受不了就赐世子妃一张和离书。
世子还像个举世大善人一般说,自己会亲自帮世子妃挑一个如意郎君再嫁。
赵安垂着眼,紧紧闭着自己的嘴,但凡他把脑子里那段话说出来一个字,今日就要横着出书房了。
江琇莹沐浴好回了房,听见有人敲门,开了门,见是跟在钟允身侧的小随从。
小随从手上捧着一个白瓷碗,把碗往前递了递,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顿了一下说道:“世子让把这只碗拿来给世子妃,让世子妃好好看看。”
江琇莹看着眼前的碗,是平时吃饭时用的汤碗,白骨瓷做的,碗底描着一枝梅花,碗里干干净净的,一滴汤也没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碗里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可又不太像是被用过的,不然碗底不至于半滴汤都没剩。
江琇莹不解:“这碗有什么好看的?”
小随从低着头,不太敢说的样子,低声声音:“世子说,要好好教训世子妃一顿,不给世子妃喝汤,一粒骨头渣子都不给世子妃留。”
江琇莹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空碗:“我知道了,就说我看过了。”
小随从捧着碗,站在原地不走:“请世子妃留话。”
江琇莹想了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对钟允无话可说了,甚至想请王府的御医帮他看看脑子。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随口说了一句应付的话:“就说,这碗挺好看的。”
小随从得了话,拿着空碗退下了,出了门,把这珍贵的碗护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去书房汇报。
钟允听见敲门声,让人进来:“世子妃怎么说?”
小随从答:“世子妃说,这碗好看。”
钟允:“本世子知道了。”
小随从出去后,赵安不解地问道:“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钟允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赵安:“这你都听不出来?”
赵安:“属下愚钝。”
钟允心情好了许多,愿意给人指点迷津:“这只碗的作用是什么?”
赵安:“是世子不给世子妃喝汤,连一粒骨头渣子都不给世子妃留,狠狠教训世子妃的物证。”
钟允看了赵安一眼,鼓励他继续推证。
在世子英明伟大的逻辑引导下,赵安果真就悟了:“世子妃说这碗好看,意思就是说世子教训得好。”
钟允略感欣慰地看了赵安一眼:“你也没蠢到无药可救。”
说完从书房出来,端得一派扬眉吐气:“本世子就说她在闹脾气。”
他来到卧房,看见里头亮着灯,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抬手推门,没推动,被从里面锁上了。
他往后退了半步,敲了敲:“开门。”
江琇莹听见钟允的声音,从床上下来,披了件外衫,走到门后:“我已经睡下了,请世子去客房吧。”
钟允:“客房冷。”
江琇莹:“让人多加些碳火。”
她以为钟允会不依不饶,应让她开门,没想到他听完她的话竟乖乖走了。
赵安也很奇怪:“世子不进去了?”
钟允:“她让我多加碳火,体贴我至此,我也应当体贴她一二,不扰她安眠。”
钟允去了客房睡,这是成婚以来,他第一次与她分开睡觉。
客房冷冰冰的,不管加了多少碳火,还是冷。钟允又让人拿了两床被子来,蚕丝被不冷,却也不暖和,他躺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像个死人一样。
他连死人都不如,死人好歹是凉透了的,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此时是凉的还是热的。
“赵安。”
赵安赶忙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钟允坐在床上:“你上来,给本世子暖被窝。”
赵安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思绪像野马一样乱窜。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世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断袖的,世子这是看上他了吗,他对男人没兴趣啊,虽说世子是他的主子,但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啊,他可以为世子生为世子死,唯独不能为世子暖被窝。
他还没来及说话,被世子一阵嫌弃,嫌他不香,嫌他不软,嫌他长得难看。
赵安表示很无辜,自己自是不能与世子妃比的。
赵安无辜被嫌弃一顿,在客房外面守了一会。
被冷风吹着,他清醒许多,终于回过味来,世子妃不给世子开门,那句多加些碳火,分明是世子妃不想跟世子同房,为了把世子赶去客房才说的。
怎么到了世子嘴里就成了“她体贴我至此”。
世子应当不会不知道,世子妃若真是体贴世子,应当就给开门了。
且,世子妃那道卧房门根本拦不住世子,世子也没有硬闯。
这一切只能说明,世子在自欺欺人。
老人常说,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倘若其中一方拒绝与对方同房,就说明这不是一般的打架了,是感情破裂的征兆。
赵安越想越觉得心酸,可怜的世子,不被世子妃所喜,在这大冬天的夜里,被世子妃关在卧房外面,他还不敢发火,不敢硬闯,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面对世子妃想要和离的现实。
世子分明什么都知道。
果然,不消片刻,客房里传出来“啪”的一声,又一只花瓶掉在地上碎了,里头传出来一声怒吼:“本世子要拧断那江家女的脖子!”
世子他还只能躲在世子妃听不见的地方发脾气。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江琇莹躺在床上,听见院子里传过来练箭的声音,知道是钟允。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觉得声音有点吵,把头也蒙上了。
那声音实在大,像是故意吵着她一样,她睡不着了,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首先就是跟钟允和离,和离后王府也不能呆了。要是回侯府,就要日日见着父亲,父亲定不让她开胭脂铺子。
她打算买个院子单独居住,地点选在商业街附近,花阳街或者永安街。
永安街更繁华一些,但花阳街上有刑部,附近还有大理寺,治安好。
等买好院子,还要租铺子和仓库。等过了年,她亲自去花城选制作胭脂唇脂的材料,按着自己调配出来的颜色,先做一批放在店里,反馈好的话要大批量做,多雇一些工人。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拿到钟允亲笔写的和离书。
江琇莹起床,穿好衣裳,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手上握着一个铜手炉,往院子里去了。
钟允手上握着弓,箭在弦上,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手一松,箭射偏了,从靶子下面飞了过去。
他收了弓,转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说完,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她当然要来,从前每日他练箭,她都要在一旁陪着的,还不停给她鼓掌叫好,甜甜软软地说,夫君好厉害。他嫌她聒噪,嫌她不知害臊,每每都要沉着脸训她几句的。
他拿起随从递过来的箭放在弦上,语气敛了好几分,重新把刚才那句话说了一遍:“你来了。”
江琇莹站在一旁,斟酌着用词,除了要和离书,还要把他腰间那块平安扣拿回来,那是周义衡留给她的唯一一样遗物,是她的念想。
钟允瞄着红心,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心出了汗,平时用起来格外顺手的弓握在手上分外别扭,比走路时左鞋右穿还要别扭百倍。
他闭着一只眼睛,瞄了好一会才把箭头定在红心上,紧张得像是在进行射箭比赛,输了会被杀头的那种。
“嗖”的一声,弓箭应声飞了出去。
这回比上次好,扎在靶子上了,没飞出去。
江琇莹看了过去,忍不住说了句:“世子的箭术怎么退步成这般?”
这话落在钟允耳朵里,让他想起她以前在王妃面前维护他时,那双眼睛看着他时带着光,她对王妃说,对所有人说:“夫君的箭术天下第一。”
钟允黑着脸,没吭声,又拿了支箭射出去。
陪练的小随从跑到靶子左侧两米远的那棵大槐树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箭□□。
钟允将弓扔给小随从,接过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走到江琇莹面前:“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