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号角声响了起来,皇亲国戚们从各自的帐子里走了出来,到了皇帝设宴的场所。
周义衡跑过来,抓起江琇莹的手腕,带着她往位子上去了,一边小声对她说:“一会皇帝要是跟你说话,你随便答几句便好,不用紧张,有我在。”
江琇莹点了下头,乖巧地跟在周义衡身侧,在他旁边落了坐。
皇帝和皇后坐在首位,一旁是大皇子、二皇子等几位皇子和公主,再往下是王爷和重臣们。
江琇莹一眼就看见江景越了,江景越也看见她了,两人对上视线,江琇莹偏过目光,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们父女原本是十分亲密了,今日竟沦落了碰上面了才知道对方也在的尴尬境地。
江景越见周义衡对江琇莹十分体贴,心中矛盾。
若是几日前,他是满意周义衡的身份的。但现在皇帝有意把五公主许给周义衡,这时江琇莹再和周义衡在一起,就忤逆圣意了。
周义衡让江琇莹张开手掌,自己松松攥着拳,手心握着东西,放在她手上,像在给她惊喜。
江琇莹看见是几颗星星糖,高兴地拆了一个吃,满嘴都是甜,眼里也像是落满了星星,泛着光。
皇帝每年狩猎除了带皇后和皇子公主们,还会带几个宠妃,以往每回都是柳贵妃坐在距离皇帝皇后最近的地方,今年她被排到了最后面。
她目前是这一众宠妃里最不受宠的,也是受了林贺文的牵连。
柳梦娇身旁坐的是婉嫔。
婉嫔出身低贱,进宫前是个农家女子。刚进宫时得了几天宠,之后便不受宠爱了,加上位份不高,过于温婉,性格有点软弱,在宫里的存在感极低。
好在她生下了六皇子,母凭子贵,提了嫔。又幸而她不受宠,不然指不定要被后宫那些争分吃醋的嫔妃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皇帝冷落柳梦娇之后,突然想起来了婉嫔这个人,这几日常去她宫里,今日狩猎也带了她来。
柳梦娇捏了块糕点,闻一下便知:“橘子味的,你做的?”
婉嫔点了下头,声音低软:“不知道合不合贵妃口味。”
柳梦娇看不上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不愿与她多说话,找一旁的人说话去了。
旁边的妃子从前就爱巴结她,如今看她不受宠了,对她态度冷淡了下来。
柳梦娇受不得这个气,当即摔了个杯子。
皇帝听见动静,转头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继续对众人说:“今年的狩猎目标是一只凶兽,一头两米多的熊,那熊十分凶残,去年吃过五个活人。”
一个大臣奉承道:“皇上圣明,此举既彰显皇威,又能为民除害,是再好不过了。”
一旁军队齐声呐喊:“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气氛十分热烈,皇帝听着高兴,说道:“谁若猎得此兽,赏爵位。”
此话一出,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金银财宝良田府邸等物质赏赐在场的人都不缺。爵位还不像官职,爵位可以世代承袭。
他们中很多人有爵位在身,但一个家族也只有一个爵位,只能由世子继承,其他子女是没有爵位的。
眼下,争爵的机会便来了。
皇后说道:“那凶兽苏醒不久,正饿着,凶残得很,大家还是应当以安全为主。”
人人都想拿到爵位,跃跃欲试,哪里还顾得上注意安全这种话。
钟允拿着手上的弓箭,用一块湿布擦拭箭弦,神色十分专注,眼里带着一股志在必得。
许玉龙用胳膊碰了下钟允:“你一个王世子,有这么高的爵位在身,还冒险跟人抢皇上说的那个爵位?”
钟允擦完箭弦,又开始擦箭,他抬眸往江琇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坐在他正对面,正在剥一颗星星糖吃,坐在周义衡身边,笑得明艳如花。
“我得给她争个县主,有了这个爵位,她就不用依附于任何人了,不用受江景越管控,有俸禄,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有身份地位,开店谈生意也没人敢欺负她。”
概括起来就是独立和自由。
这世道,独立和自由对一个女子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许玉龙拍了下钟允的肩膀:“那你注意安全,别在一头熊上栽了命,不值当的。”
他想到了什么,靠近钟允,低声说道:“不对啊,将来你事成,还不是想给她封什么就封什么吗?”
钟允抬眸看了一眼春光明媚的天气,被阳光照得眯了下眼睛:“我若是败了呢,总要给她铺好后路。”
江琇莹吃着糖,注意到对面有道炙热的视线盯着她看,等她一抬眸,只看见钟允在和许玉龙说话,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皇帝往周义衡身上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江琇莹,终于开口了,语气不那么好:“周将军今日带了女伴,朕看着眼熟,可是安远侯府上的?”
周义衡答:“是。”
皇帝看了江景越一眼,又看了看周义衡:“那怎么不在安远侯身旁坐着?”
江景越心知皇帝在故意发问,怨江琇莹挡了五公主的道,便对江琇莹说道:“到父亲身边来。”
江琇莹不想去,但她知道,这种场面下,她半句话也说不上,她只是各种权利博弈下的一颗棋子,没人会听她的。
她正要起身,周义衡在案几下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坐下来,对皇帝说:“江姑娘有意学射箭,请了臣当教习师傅。”
江琇莹根本没想学射箭,也对这个没兴趣,五公主才对射箭有兴趣,缠着周义衡教。
周义衡这样说,是在暗示皇帝,他不选五公主,他选了江琇莹。
江琇莹紧张得心脏扑通直跳,怕皇帝为难周义衡,也怕自己自作多情,想错了周义衡的意思。
她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坐在皇帝身边不远处的五公主。
五公主不像其他女子那样打扮,她穿着一身骑马装,头发高高馆起,手边惯常拿着一根鞭子,那是她的武器。此时她正盯着周义衡看。
江琇莹一触碰到五公主的目光,感觉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浑身都疼,忍不住往周义衡身侧靠了靠。
周义衡顺着江琇莹的目光看过去,与五公主视线撞上,用眼神警告了她一下,让她不要打江琇莹的主意。
五公主钟情看着江琇莹娇滴滴地往周义衡身上靠,在心里冷笑一声,她最看不上这种女子,动不动扮柔弱,好让男人心疼。
皇帝起身,从太监手上接过来一把弓箭,射向远处的靶子,表明狩猎活动正式开始。
在场的男子们骑上自己的马,朝不同的方向往林子里进发,誓要猎到凶兽,拿下皇帝许诺的爵位。
江琇莹从位子上起来,对周义衡说:“阿衡,你是想抓凶兽,还是想放风筝。”
周义衡答:“先去抓凶兽,等太阳没那么烈了,陪你放风筝。”
江琇莹从周义衡上了马,嘱咐他小心。
不远处,钟允背着弓箭翻身上马,许玉龙不会射箭,就是来玩的,嘱咐钟允:“当心些。”
钟允往五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帮我看着点钟情。”
许玉龙:“明白。”
江琇莹如今是五公主的眼中钉,五公主性格刁蛮,被皇帝宠得霸道不讲道理,对,就跟钟允一个样。
他们怕五公主会欺负江琇莹,对她不利。
身旁不断有人骑着快马奔跑过去,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大皇子对爵位没兴趣,约是为了在他的皇子妃面前显摆,威风凛凛地去了。
二皇子不用说了,想显摆给江琇莹看。
其他男子也各有目的。
就连负责安全工作的陈启都在心里想着,倘若被他碰见那只凶兽,将凶兽制服了,得了爵位,他就能配得上江琇莹了。
钟允看了看这些人,不屑地勾了下唇,觉得他们不自量力。
跟那两米多的大熊近身搏斗是行不通的,会丧命,只能用弓箭。而大夏箭术最好的人,是他和周义衡,最终博得头筹的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钟允骑着马没跑多远,听见身后有人喊他,转头看见是六皇子钟曦。
钟曦今年十三岁,比钟允小十岁,从小就不喜欢跟皇宫里其他的皇子和公主玩。他母亲出身低,又不受宠,他们都看不起他,他也不爱跟他们玩。
他喜欢跟在钟允屁股后面跑,也就是最近几个月,钟允大婚,婉嫔告诫他,让他不要打扰堂哥堂嫂新婚蜜月,他才没怎么去。
眼前抓到钟允骑马狩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堂兄,你带我一块吧,我最近箭术进步很大。”
钟允看了看钟曦,他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阳光灿烂的样子,性格单纯善良,还喜欢藏拙,不爱露锋芒,跟他母亲婉嫔一样,比起他母亲的忧郁,他活泼许多。
钟允:“前面林子里有凶兽,你去找婉嫔娘娘。”
钟曦老大不愿意,拽着钟允的马尾巴不肯松手,被钟允瞪了一眼,才讪讪地缩回手,眼巴巴地看着钟允,希望他能心软,带着他玩。
钟允策马走了,头也没回。
钟曦蹲在地上,不开心地拔着地上的草,将嫩叶子叼在嘴里,百无聊赖。
他看见江琇莹,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起来大声喊:“堂嫂。”
江琇莹一开始没觉得有人在叫她,听出来钟曦的声音,才知道是在叫她。
她走过去,纠正钟曦:“你可以叫我江姑娘。”
钟曦不大愿意,却也不敢造次,眼珠子一转,声音清脆地喊了声:“姐姐。”
“姐姐今天真漂亮。”
江琇莹被这小少年甜到了,没再纠正他的称呼,凭着他的高兴来了。
钟曦带着江琇莹去婉嫔那,说带她去吃好吃的,许玉龙也跟了上去,钟曦喜欢跟钟允玩,与许玉龙自然也熟悉,许老太傅还是他的老师。
钟曦和许玉龙都是嘴甜爱闹的,江琇莹走在两个人中间,倒也热闹。
三个人一同去了皇家的帐子,婉嫔性子温婉,对谁都很好,人又单纯,没什么心机,见钟曦带了人来。婉嫔叫宫女端上许多吃食,还拿了一壶她亲手酿制的橘子酒。
婉嫔亲自给每个人倒了酒,江琇莹觉得好喝,跟婉嫔聊了酿酒的方法。
许玉龙坐在帐子里品酒,觉得自己没去风吹日晒的外头狩猎真是英明。
他是个纨绔,也是个十分睿智的人,尽管婉嫔掩饰得很好,他还是敏感地觉察出来,婉嫔对江琇莹似乎有点,戒备。
他猜不出缘由,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兴许是他整日跟钟允在一起,变得敏感多疑了起来。
几人正说着话,帐子外面传来五公主的声音,人未到,鞭子声倒是先到了。
五公主的生母位分高,平日里又颇受皇帝喜爱,性子跋扈,是不肯乖乖吞下委屈的人,一进来就找江琇莹。
江琇莹看了看五公主,心里有点怕她,怕她那鞭子,不怕她这个人:“五公主找我可是有事?”
钟情用鞭子指了指江琇莹:“你跟我出去比试,不然我们去猎那凶兽,谁先猎到,周义衡就是谁的。”
这野蛮抢人的样子和钟祁,和最初的钟允,十分相像,钟家人大概都很热衷于抢人吧。
江琇莹:“我不会射箭,比不上公主。”
她眼神坚毅,继续说道:“但也不会轻易退让。”她好不容易等来了周义衡,不愿拱手让给别人。
婉嫔走上前来劝架,轻轻摁了下钟情手上的鞭子:“五公主,你若是闷得慌,让钟曦陪你去玩。”
钟曦有点怕他这个皇姐,当即就想跑,想到要替母亲和堂嫂解围,只能乖乖说道:“前面外头有条河,我带皇姐去抓鱼吧。”
钟情看也没看钟曦:“不去,本公主今日非要与江姑娘比试一番。”
许玉龙了解钟情这不依不饶的性格,出来护着江琇莹:“那比沏茶,或者插花吧,绣花也行,这才是女孩子玩的东西嘛,成天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
钟情与许玉龙也不陌生,皇子公主和诸位王爷家的世子们在宫里念书,许玉龙是太傅之子,跟着一块读了好几年。
钟情想了想,江琇莹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沏茶插花绣花吗,都是些无用的花架子,哪有提刀上战场有价值。
这也是她喜欢周义衡的原因,她喜欢英雄,在皇宫见了周义衡第一面就喜欢上她了。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对他一见钟情。
婉嫔出来打圆场:“我方才看见江姑娘帕子上的绣花,从前也见过五公主的绣工,真是不相上下,不若就比绣花吧。”
江琇莹真是感激婉嫔,能把她的破烂绣工说得好像天下无双,只有五公主可以比拟。
可见五公主的绣工也好不到哪去。
婉嫔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又十分公正,不会故意诓人,钟情应了下来,对江琇莹说:“那一会就比绣花。”
她知道自己绣工不好,抬了抬下巴说道:“本公主不想招摇,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这样的话,丢人也不至于太丢人。
“本公主回去准备一番,两刻钟后在帐子后面的斜坡上见。本公主的绣工巧夺天工,你不要带太多人来,省得被人偷师。”
说完转身走出了帐子。
许玉龙问江琇莹:“怎么样,有把握赢吗?”
江琇莹想了一下:“有。”
她方才看见五公主的护膝了,上面绣着一只小小的仙鹤,绣工可谓跟她一样糟糕。五公主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平日里用的绣品都是上等的,那护膝上的仙鹤定是她自己绣的,那是周义衡喜欢的图案。
许玉龙:“那就好。”他心里想,别啊世子妃,你可一样要输。
江琇莹士气满满,准备回自己帐子里准备针线绣架,才想到,今日是春蒐来了,随身没带那些东西。
好在有几位后宫的娘娘带了,说可以借给她们用。
钟情回了自己帐子,练了练自己的手指,准备出门去找愿意借针线的娘娘们。
“五公主。”
钟情听见有人喊她,转头看见是柳贵妃:“贵妃娘娘。”她不喜欢柳梦娇,认为柳梦娇比江琇莹那种人还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