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努力解释桑落酒的动机时,旁观全程已经拼凑出一个大概真相的性感女郎笑了声,对徐薇道:“你别跟他说这些,他傻的,也不缺朋友,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这些。”
魏桢愣了愣,点了下头,又摇摇头,“朋友不多,要好的就几个,都……不会这么……”
他实在想不出词来形容桑落酒这种行为,女郎又笑了声,“所以你也就不理解人家的独占欲啊,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我要就要全部,哪怕只是与人分享一丁点儿,我都会痛不欲生,结果无非是我为了留住它痛苦地忍受,或者长痛不如短痛,彻底远离。”
魏桢一愣,“……就、就不能好好相处?”
“能,但很难,对我们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她笑了声,然后看一眼徐薇,“还没请教,你和刚才那位小姐,在哪里高就?”
“哦,附近那个中天司法物证鉴定中心。”徐薇满不在乎地应道,“要是有朋友有需要,可以介绍来啊,我们中心很专业的。”
性感女郎嫣然一笑,“你们是鉴定师?真不错。”
徐薇笑嘻嘻应道:“她是,我不是,我就是个前台。”
“刚才那位小姐贵姓?”她说着露出个遗憾的笑容来,“早知道就先打听了,说不定还能留个联系方式,都怪魏老板唐突了佳人,哎——”
魏桢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他还在思索他们刚才的对话,桑落酒这样是因为独占欲?还是她仅仅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现实?
算了算了,大不了他以后小心点,别惹她就是了。世上总有些东西是他只能躲的,比如毛茸茸,和桑落酒。
他没什么反应,徐薇却听得心里一突,愣了愣才应道:“姓桑,您若是有需要,可以看一下我们的官网,有咨询电话。”
女郎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而是对李东道:“小帅哥,再给我来杯Negroni。”
将Americano(美国佬)里的气泡水换成金酒,加入等量的红味美思和金巴利,就会得到一杯颜色比血腥玛丽颜色还红,堪称全世界颜色最红的鸡尾酒的Negroni,作为装饰的橙片散发着清香,与杜松子的味道融合,入口很甜,但短暂的甜味过后,会有丝丝缕缕苦味溢出,甜苦交织,逐渐达到平衡。
“真像人生,只是短暂的甜了一下,然后就要靠着这点甜熬过一天又一天,到最后,只剩下干巴巴的记忆,真是无趣。”
她好像喝醉了,撑着额头,半眯着眼,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徐薇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你喝醉了,吃碗馄饨回去睡吧,想找她,也明天再去。”魏桢的声音淡淡响起,徐薇听见他问自己,“徐小姐,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徐薇愣了一下,“……好、好的。”
“魏老板还是这么会做生意,妹妹朋友的钱都挣。”女郎调侃的声音再次响起,徐薇扭头去看她,却发现对方眸色深沉,毫无笑意。
心里忽然又顿了顿,总觉得……今晚过后,她们还会相见呢。
“徐小姐这份当然我请客。”魏桢笑了声,神色又郑重起来,语气诚恳地对徐薇道,“不过有件事想麻烦徐小姐,阿鲤……桑小姐情绪不太好,希望徐小姐能多开导开导她,事已至此,放宽心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无论如何,姐姐身上流着魏家的血,养恩重要,生恩也同样重要。”
徐薇又愣了愣,有些讷讷地点点头。
桑落酒从酒馆冲出来被冷风一吹,整个人很快就清醒过来,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忽然心生沮丧。
明明早就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可是只要一想到以后回家不能跟姐姐挤同一个被窝了,挨骂的时候也不会有姐姐次次护着了,就连每次回到家门口,都不会有姐姐来接她了……讲真,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她吸吸鼻子,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之后靠在车窗上发了很久的呆,才渐渐缓过劲来。
不管前一天如何,桑落酒尽量不让自己将情绪带到新一个工作日中,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客户时。
前台打电话来告知:“桑医生,昨天预约的刘先生来了。”
刘先生就是昨天打电话来咨询双胞胎兄弟跟同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孩子能不能鉴定出孩子是谁的那位客户。
“让他进来吧。”桑落酒应道,挂了电话后又深呼吸几次,然后挂起笑脸来。
办公室门被敲响,她转眼看去,说声请进,然后看见一个穿着不太合身的西服的男人推开门,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是……桑医生吗?”
“请进。”桑落酒笑着点点头,示意对方进来。
男人似乎松了口气,然后道:“我、我昨天打过电话的,来……来做个鉴定……”
男人在桑落酒对面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两个信封,客客气气地道:“我是想鉴定一下我的儿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中天的流程一般是前台负责接待,确认是否需要做鉴定,如果确定要做,就由助理(其实就是实习生)带客户走流程,介绍中心的基本情况和各位鉴定师,接着就是咨询、预约、缴费,最后是收标本、鉴定、出具报告。
因为是提前预约好的客户,桑落酒在跟他简单交谈过后,签署委托协议和缴费过后,收取了他带来的检材。
交出装有自己和孩子头发的信封之后,男人讷讷道:“真希望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啊……”
中心是有规定不许主动询问客户隐私,但没说不让人说啊,听他这话音一露,桑落酒就知道,故事要来了。
第九章
天气不错,日光从办公室的窗户照进来,将室内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桑落酒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
男人姓刘,三十多岁,是容城一所高中的数学老师,长得脸圆圆的,五官看起来很端正,身材瘦削,可能是因为心事重重,郁懑难抒,脸色很憔悴,头发有点乱,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的胡子也没有打理干净,刮一半留一半的。
“桑医生,不瞒您说,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苦笑着对桑落酒道。
桑落酒点了一下头,起身给他重新接了一杯温水,温声安慰道:“刘老师,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不管结果怎么样,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刘老师握着纸杯,双眼出神地盯着桑落酒办公桌上那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储蓄罐,自顾自地说道:“我跟她认识的时候,还在念小学四五年级……”
刘老师的故事仿佛桑落酒在少女时代最爱看的那种言情小说,两男一女纠缠不休的那种。
刘老师跟他的哥哥是双生兄弟,因为是异卵的缘故,兄弟俩长得并不像,据他说哥哥像母亲,瓜子脸,生得很英俊,脾气不太好,而他则是遗传了父亲的圆脸和母亲见人就爱笑的性子,嘴甜,又是小的那个,所以更受宠一点。
刘父是个长途货车司机,常年在外跑运输,他和哥哥由母亲照顾,刘母对两个儿子看似一碗水端平,但有的细节却很不是那么回事。比如买文具,刘母每次都会买两套一样的,但挑的款式颜色每次都是小儿子喜欢的,大儿子有异议,说自己不喜欢这种,刘母便敷衍道:“下次,下次一定买你喜欢的。”
但到了下次,依旧如故,大儿子发脾气,说她说话不算数,她也生气起来,拿过衣架就揍一顿,边打边骂:“我辛辛苦苦既要上班又要做家务,照顾你们,还这么挑挑拣拣,一点都不懂体谅人,真后悔生了你!”
次数多了以后,哥哥就再也没提过这种要求了,喜不喜欢从来都不说,脾气越来越古怪,平时总是沉默居多,但又很容易某件小事就暴跳如雷。
他越是这样,母亲就越偏心弟弟,对老大说得最多的就是你要让让弟弟,或者你要是有你弟一半机灵我就满足了,她越说,他就越变本加厉。
兄弟俩一直都读同所学校,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同一个女生。女生长得娇小漂亮,因为是哥哥的同桌,弟弟又每天都跟哥哥在一起三个人自然接触多了,成了好朋友,一路从小学到中学,升高中之后,狗血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到了高中,情窦初开的小青梅毫无意外地喜欢上英俊的那个竹马,哥哥其实也喜欢她,但没表白,俩人就一直都是恋人未满的状态,并且悄悄约好了等上大学再在一起。
他们隐瞒得滴水不漏,看起来和从前别无二致,于是当有一天,毫不知情的弟弟兴奋异常地来找哥哥商量,说自己喜欢上青梅的时候,哥哥觉得老天爷在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们兄弟俩从小喜欢的东西都不太一样,母亲永远只记得弟弟的喜好,怎么喜欢的女孩子却是同一个?
“其实,只要他那个时候说出来,我就不会再喜欢她了的……”刘老师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声音哽咽沙哑,“那样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桑落酒没说话,只是将纸巾盒递过去。这种时候,她什么安慰的话都不必说,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
“但他什么都不说,还满脸高兴地帮我送礼物……”从此以后,三个人就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当中,哥哥和女孩彼此有意,但就是不说出来,看着弟弟像飞蛾扑火一样追逐着女孩,得不到回应就黯然神伤。
桑落酒听到这里,觉得有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说清楚?”
“因为我哥哥想报复我。”刘老师说,后来才知道他哥哥早就对母亲的偏心恨之入骨,无法报复母亲,便想将这份情绪发泄在弟弟身上。
更难得的是,女孩居然也愿意配合,桑落酒:“emmm……”
就这样,他们三个人缠缠绵绵你追我赶,一直到大学毕业,这其中发生了两件很重要的事。
第一是女孩终于和哥哥在一起了,从此刘老师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不过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经常一起吃饭出游,女孩跟哥哥吵架以后,还会来找刘老师倾诉烦恼。
第二件事,就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年,哥哥和女孩商量要结婚,涉及到彩礼,刘家偏心的老妈又出场了,她不同意女方要求的二十万彩礼,说最多五万,多一毛都不给,于是两家就僵持下来,恰好这个时候,哥哥在公司遇到一个富家女,俩人酒后乱性有了关系,女孩得知以后情绪崩溃,大吵大闹,跟哥哥分了手。
她和往常一样来找刘老师倾诉,去酒吧借酒消愁,喝多了的两个人也犯了天下男女都会犯的错,酒醒之后,刘老师不停道歉,但女孩却问他还喜不喜欢自己,可以嫁给他。
刘老师只觉得一只馅饼掉到眼前,这可是他喜欢了十几年的女孩子啊,居然说要嫁给他!
当即就没脑子地答应了,立刻回家去告诉母亲,刘母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同意一个原本要当大儿媳的女孩子做小儿媳,那以后她和大儿子怎么相处?
但刘老师那时一心想娶女神,就告诉母亲自己已经跟女孩发生关系了,没做措施,说不定会怀孕,刘母犹豫问起对方是不是处女,刘老师毫不犹豫地说是。
“其实不是,但我实在太想娶她了。”刘老师放下水杯,伸手捂住脸。
桑落酒心里这时迅速地闪过无数种可能的后续,犹如草原的骏马一骑绝尘,朝着狗血的方向一路狂奔。
根据刘老师的讲述,因为宠爱小儿子加上听说对方可能会怀孕,于是刘母松了口,同意给二十万的彩礼。
两家人再次见面那天,刘大哥回来了,满脸颓唐和憔悴,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特别大,他说没想到自己在努力地摆脱富家女,弟弟也在努力地撬他墙角,但不管怎么样,都祝他们幸福。
刘老师对此深感愧疚,不仅仅是因为结婚这件事,还因为那天哥哥第一次跟自己说起从小受到的不公待遇,作为受益者,刘老师不能说母亲不好,只能默默决定以后一定补偿哥哥。
订婚后,女孩果然发现怀孕了,刘家除了刘大哥以外全都很高兴,火速举行婚礼。
可能是感觉得到刘老师对自己真心的好,又或者真的已经放下了刘大哥,刘老师跟新婚妻子的生活平静温馨,彼此相互扶持很恩爱,刘母原本对这个儿媳妇颇有微词,随着宝贝孙子的降世也已经完全改观。
桑落酒听到在这里,心里嗯了声,转折要来了,毕竟中心里所有的故事,幸福都是很短暂的。
果然,刘老师生活的变故,开始于去年年中。
一次家庭聚餐,他在饭店遇到了当年跟哥哥纠缠的那个富家女,对方居然还认得他,打招呼的时候无意中说了句:“明明女朋友都怀孕了,还来勾搭我姐妹,人渣!幸亏我给试探出来了!”
就这样无意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刘老师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毕竟他知道,自己的确不是妻子的第一个男人,她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那么跟她发生过关系的,肯定只有他们兄弟俩,会不会是……
心里怀疑的刘老师这时再看儿子,发现他挂满婴儿肥的脸越来越像哥哥,试探着开过几次玩笑,都被家里人说明明更像奶奶。
日子一天天过,直到他又偶然发现妻子跟大哥私下见过面,本来是亲戚,见面也不出奇,但奇就奇在,他们都否认,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为什么要否认?
刘老师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开始留意妻子和大哥之间的种种,终于在上个月,他心血来潮跟踪妻子时发现,说去超市买菜的妻子,其实是和大哥约了在酒店见面!
这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刘老师当场将退房的俩人堵在酒店门口,回家后又逼问二人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于是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哥哥一直都在恨他想要报复他的心里话,他又追问孩子的事,这下他们有了不一样的说法,大哥说没错那就是他的孩子,妻子却说那是刘老师的孩子,跟大哥那次其实没怀孕,只是身体不适,误会而已。
“我现在就想知道是不是我儿子。”刘老师哽咽着道,“不过不管是不是我儿子,我都要和她离婚了,几十年了,我才看清他们的真心,根本没有把我当亲人和朋友……”
桑落酒听完他的哭诉,也觉得这孩子其实很有可能就是他哥哥的,不好打听太多,后来结果出来了,才知道刘老师还隐瞒了另一部分更为不可思议地故事情节。
但眼下桑落酒只能不停地安慰他,“你还年轻,才三十多岁,现在知道这些事也不晚啊。”